?七天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算短了。对于这些刚刚应募参军,就被汤鹤武关进了军营里,除了校场修葺的几天得以换换地方之外,每天都被管得死死的,在各级军官和执法处的监督之下日日苦训的士兵们来说,趁机放松一下实在是题中应有之意。定海镇的军饷在绿营体系中绝对是最高的,哪怕是与小站新军相比,也不遑多让。每一个士兵,每月有四两二钱银子的军饷,前三个月集训的时候,都是汤鹤武亲手把三两银子交到每一个士兵的手里,剩下的一两二钱,则直接同士兵的家书一起送回家中,交给他们的亲人,在军中,被服粮食都是统一发放,无需多花银子,再加上平时又不许出营,想花钱都没地方花去,三个月下来,每个士兵身上都有九两银子傍身,走在大街上,腰杆儿也不知不觉的硬了起来。
九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此时的市场上,流通的货币单位并不是银两,而是银元,而所谓的银元则以墨西哥银元为主,称作“鹰洋”。每个鹰洋的含银量大约是七钱二分,考虑到银子的成色和杂质的问题,一两银子大概可以算作一点四块银元,九两银子就是十二点六块银元,可以买将近七百斤大米,大概是一个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生活费。
等何况,四两二钱银子的饷对于他们来说,也拿不长了。自从总教育所成立之后,那个明显精神旺盛、整天琢磨着搞些新玩意来给士兵们洗脑的苏桐苏提调就下令偷偷制作了汤鹤武的生祠排位,从棚级开始,直到队级,所有的营房都要供奉,早晚对着排位磕头,无论是官是兵,对于这条规定都没有什么抵触的意思,磕头而已嘛,汤总爷掏钱给咱们吃,给咱们喝,给咱们衣服,穿给咱们房子住,发饷的时候一文银子都少不了咱们的,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摊上这样的好长官,磕两个头还不是应该的吗?父母亲朋寄来的书信之中,早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他们要好好跟着总爷干,否则就别回来见乡亲们。这些汤鹤武自然早就听图海汇报过了,不过他并不想干涉,因为在武卫右军,袁世凯袁大帅就是这么干的,相比之下,汤鹤武还委婉了不少呢。昨夜例行的磕头结束后,宣讲教员给士兵们讲孝悌忠义,讲定海镇比别处的优越条件,讲跟着总爷干的前途如何光明,宣讲之中,教员们有意无意的提到,总爷觉得如今物价都飞涨了,士兵的待遇也应当有所提高,今后的月饷很可能会长到五两银子,其中一两五钱寄回家中,剩下的三两五钱留给士兵们自己花销。
当然,如今这些还都是空头支票。
为了防止士兵们偷偷跑出营去,汤鹤武命人修葺校场时,造成了城门楼子的样子,旁边的院墙也高得像城墙一样,平时只有办公楼旁的角门开启,连汤鹤武这样轻盈敏捷的身手,想翻墙也是天方夜谭。清晨,钟声敲响之后,士兵们按条例整理好内务卫生,便匆匆涌向了大门,大门缓缓打开,一时人声鼎沸,四处尽是欢呼之声。
军营之中不准高声喧哗,这是条令明文规定的要求,图海几次想派人去加以约束,都被汤鹤武拦了下来,“难得放个假,由他们去吧。小的时候,但凡出堂会回来,师父都会给我们吃顿好的,放半天的假,那个时候,我们呐,就和这些兵一个样子,闹腾得厉害。人家正是高兴的时候,你何苦去给人家添堵啊?”
“是,总爷,卑职明白了。”图海躬身答应,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总爷,这些兵都憋了好一阵子了,若是出了营就去喝酒赌钱逛窑子……我们要不要管?”
“军规有涉及这些的规定吗?”
“回总爷,军规明文规定,‘奸宿民妇者,斩’,对其他的,倒没有什么规定。”
“那不就结了?这人呐,身上有钱,心就野了,不好管束啊。他们出去挥霍,未必不是好事。”
“可是……”图海略抬起头,看了看汤鹤武,有些犹豫。
汤鹤武把身子靠进躺椅里,阖了眼,不再看外面的事情,嘴上淡淡的说道:“讲,吞吞吐吐的,你是诚心吊着老子的胃口不成?”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图海被他那淡淡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的跪到了地上。他是个阉人,本就叫人瞧不起,逢此乱世,除了抱紧汤鹤武的大腿,几乎可以说是再无出路可言,惹恼了汤鹤武,借他几条命也死不起啊,“总爷,卑职只是想说,军规之中,并无……并无‘肆掠民财者,斩’,若是他们没了钱,去四处劫掠,可如何是好啊?”
“嗯,这倒是个问题。”汤鹤武轻轻晃着椅子,手向旁边的藤桌摸了过去,图海赶忙膝行两步上前,捧起盖碗递到他的手边,汤鹤武喝了口茶,又想了一会儿,突然扬声喊道,“大旗!”
守在门外的方大旗闻声赶忙跑了进来,目光在跪着的图海身上稍稍一碰,随即便飞快的转开了,在他的心里,对这个让人浑身发冷的家伙,可没什么好感,“总爷,您叫我?”
“这些日子把你憋坏了吧?想不想出去转转啊?”
“想。”方大旗对自己的心思毫不掩饰。跪在地上的图海闻声一愣,看向方大旗的眼神满是不解,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表表忠心,说一些‘卑职担心您的安全’‘卑职职责在身,不敢疏漏’的话才对吗?方大旗却不以为然,汤鹤武是个顶精明的人,跟他耍心眼儿,准没有好果子吃,你若是说不愿意放假,他兴许就真的装傻充愣地取消你这个放假资格了,到时候,哭都找不找地方。
果然,对于方大旗的率直,汤鹤武很是满意,这才对嘛,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么点儿小事都不说实话,还能指望他什么时候说实话啊?
“想去就去吧。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出去逛一逛,玩一玩,都没关系,但你要是敢给我惹事儿……”
“您绝饶不了我!”方大旗一笑,接口道,“卑职知道了,汤爷,您就放心吧。”
“兔崽子,滚吧。”
一眨眼的工夫,方大旗就没了影子,屋里只剩下汤鹤武和跪在一边充花瓶的图海。挂钟‘咔嚓咔嚓’的响个不停,图海的膝盖下面钻心的疼,即便屋里的炉子烧得火热,但地面毕竟还是有些凉的,那该死的冷气透骨而入,图海偷眼看看闭目养神的汤鹤武,悄悄挪了挪膝盖,把重心挪到左边,过了一会儿,又疼得不行,再次偷偷抬眼,却发现汤鹤武正眯着眼睛,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赶忙低下头,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战栗。
“累了?躺下歇会儿?”
“卑职不累……”图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刚刚说完,他心里就是一抖,刚刚方大旗轻易过关的事情,他可是记得牢牢地,生怕汤鹤武听了他这虚伪的套话不高兴,连忙改口道,“卑职,卑职……其实是有些累的……”
“嗯?”汤鹤武略带玩味的看着他,“那你是真的想躺会儿咯?”
“啊?不不不,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卑职,卑职不敢放肆……”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汤鹤武心里竟然有些不大正常的满足感,他淡淡的笑了笑道,“起来吧,去找老刘要点儿药酒擦一擦,他治外伤厉害着呢,你好歹是个官儿,一瘸一拐的出去多难看。”
“是,谢总爷,卑职告退。”
倒退着出了屋子,图海闭上眼睛,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衣衫早已湿透。这是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只要还能活一日,就必须承受一日这种感觉,为了在定海镇立足,为了在汤鹤武的心中有一席之地,他必须尽快习惯,这个,绝对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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