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镇如今可谓是焕然一新了,原本破旧的营地在原有基础上扩建重修,东、南、西、北共四座城楼一般宽阔的三层建筑围着中间的大校场,东面是办公楼,西面是教室,北面是阅*楼和大礼堂,南面则是官兵的宿舍。本打算建成白虎堂的那一串建筑,在汤鹤武几次权衡之下,最终空了出来,定海镇无论文武,不分官职,一律在军营内办公,汤鹤武自己更是索性住进了军营内。
办公楼一共三层,所设的机构大多是沿袭当年武卫右军的规制,第一层是卫兵室、总教育所会议室和官兵俱乐部,汤鹤武出身小站练兵园,所用的*练方式与当年的小站相仿,想起自己当年似乎最喜欢的就是大帅安排的一些新颖的军营游戏,所以对于士兵的文体娱乐方面也很是重视,还特意设置了官兵俱乐部,以丰富官兵枯燥的军营生活。第二层是洋务局、粮饷局、军械局、军医局,只是汤鹤武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人手接管,而空空如也。第三层则是整个定海镇的核心,有娄同轨任总办的全军参谋军务营务处、图海任总办的执法营务处和由刚刚伤好归队的定海镇副将穆成虎任总办的督*营务处,除此之外,便是汤鹤武的办公室了。
汤鹤武的办公室位于整个三层的最里侧,由一个值班室和外界相隔,里面有卧室、起居室和内外两个书房,外书房有他的书启师爷何公亭带着一班文案日夜值守,以备垂询,内书房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了,即便是方大旗,未经吩咐也不准擅入,只有一个来自淮安的穷师爷除外。
这位师爷名叫王恒,字劼之,今年刚满二十九岁,年近而立,正是意气风发,准备大展宏图的年纪。其人精通经史子集,能写一手十分漂亮的颜体字,但这些都不是他吸引汤鹤武目光的原因,毕竟学识高、字迹好的绍兴师爷比比皆是,并没有什么稀奇。
汤鹤武第一次见到王恒,是在接见前来投奔的那些家境贫寒,为了养家糊口而不得不舍弃了书生风骨入武夫幕府的穷师爷的时候。那些穷师爷要么明明寄人篱下依旧眼高过顶,要么卑躬屈膝毫无尊严可言,唯独王恒,一脸的云淡风轻,似乎在巡抚府中为幕,还是在总兵府中为幕,在他眼中都差不多。众人散去之后,这个面容清瘦、略带菜色的书生在汤鹤武的脑中挥之不去。
经过娄同轨的考核,王恒最终没能到全军参谋军务营务处任职,而是被何公亭纳入了自己的外书房,负责抄抄写写。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汤鹤武发现这个书生真的和别人不大一样,他的能力平平,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胜在做事肯动脑子,话不多,事儿却总是办得极好,而且待人十分和善,哪怕是总爱端架子的何公亭也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让人很舒服的下属。当内书房成立之后,汤鹤武第一时间,把王恒调到了自己的身边,骤然获此殊荣,王恒却丝毫没有得意忘形,依旧认认真真做事,和和善善待人,他的态度,无疑得到了汤鹤武无声的赞许。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已经过去了一半,汤鹤武的心情就像那秋日的天气一样,闷燥不安。钱呐,钱呐,真是愁死个人呐。改建军营要钱,上下打点要钱,官兵吃喝要钱,书本笔墨要钱,枪炮弹药要钱,舰船水艇要钱,到处都等着用钱,可是……可是,老子没钱啊!手头一向宽裕的汤鹤武第一次为钱发愁,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可是却毫无办法。
汤鹤武在内书房内转来转去,坐立不安,一旁低头看书的王恒心中也久久不能平静,翻书的频率明显慢了下来,思虑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心中的事情,斟酌着,轻声开口。
“东翁,东翁……”
王恒喊了几声,汤鹤武才有了反应,随口答应了一句,做到自己的大案后面,端起茶杯学着文人的样子撇撇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茶叶末,轻轻抿了一口,茶已经凉透了,苦味浓郁,汤鹤武不禁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杯,看向旁边的王恒,尽量温和的问道:“劼之先生,有事吗?”
汤鹤武对部下的军人往往要求的近乎苛刻,动辄打骂,毫不留情,但无论如何,总是亲近得多,他心情好的时候,哪怕是麾下的士兵也敢跟他开开玩笑。用娄同轨的话来说,汤鹤武这是爱兵如子,像教儿子一样,教手下的士兵,别看他平时打得多、骂得很,真出了事情,他比任何一个长官都有担当,回护部下甚至不需要找任何理由,士兵们对他也是敬多于怕。
但对王恒这样的书生文人,汤鹤武则是另一种态度了。他本身不识字,也没念过书,平生最敬重的莫过于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对读书人他多半都是礼遇有加,从不苛责,但尊重之间,总是觉得隔了那么一层关系。
娄同轨曾经就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和汤鹤武最贴心的部下方大旗谈起过,方大旗颇为不解对娄同轨笑道,先生啊,你们读书人细皮嫩肉的,只适合呆在屋里受人尊敬,哪像我们这些丘八,皮糙肉厚,等闲几十军棍打不坏的,难不成您还羡慕我们?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王恒本人对于这种尊重的态度还是很受用的,听得汤鹤武耐下性子问他,却意外的没有像平日那样痛快直言,而是扭捏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东翁,这转眼已经是九月了,天气微凉,您的身子……可还好吗?”
汤鹤武问声笑道:“劼之先生,您今年二十有九,我呢?才刚满十八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那么容易生病?再说了,我久在行伍,多年打熬得好身板,可比你们读书人强得多啦。先生,您有事尽可坦言无妨,我的脾气,俪星先生是清楚的,您可以问问他,我不喜欢因言罪人,对你们这些文曲星下凡的读书人,更是不曾苛责过,您在担忧什么啊?”
“是,东翁宽厚之名,学生早已听闻了。只是……”
王恒不说,汤鹤武也不催他,只是一口一口抿着凉透了的茶,静静等待。
“学生老家在江苏淮安……”
“嗯,我知道啊,淮安可是个好地方,是古淮河与京杭大运河交汇之处,自古以来就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算是个……算是个富庶的地方吧。”
“是,淮安的确自古富庶,但学生……学生家中,实在是……贫寒得紧……”
王恒说到这儿,汤鹤武算是听明白了,合着是要借钱呐?人人都管老子借钱,谁肯借钱给老子啊?可是这样的情绪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写在脸上的,中国几百年来,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官僚官僚,既要有官,也要有僚,这些读书人可厉害着呢,万万得罪不得的。
“先生,可是要借钱?”
“哦,不不不,东翁,学生只是想预支一部分薪水……”
预支难道不是借钱吗?汤鹤武不由觉得读书人的脑子里肯定都有泡,不仅进水,而且烧得不轻啊,否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人说,两个人说,人人都这么说……也罢也罢,读书人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啊,岂是凡人理解的了的?
汤鹤武心里想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王恒,“先生既是要用,拿去便是,什么时候手头儿宽裕了,再还不迟。”
“这……”王恒看得眼睛有些发直,五十两啊,这些日子,除了汤鹤武批复文件时,他负责执笔代书意见,汤鹤武开会时,他负责笔录会议纲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情,闲散的时候看看书、喝喝茶,乃至公然自己摆上围棋打打谱,汤鹤武通通不会干预,这样清闲的差事,竟然能得这么多银子?
汤鹤武明显是意会错了王恒的心思,看他不接,不禁急道:“先生莫要嫌少,一年百两银子,对于汤某来说,已是极限,日后等汤某赚了钱,还会涨的……”
“这……只是半年的?”
“对啊,怎么了?”汤鹤武被他问得有些茫然。
“学生……学生何德何能?”
敢情是嫌多啊?汤鹤武心中松了一口气,嫌多好啊,几年都不用涨了。老子穷啊,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先生拿着吧,这是您该得的,我问过俪星先生,是这个价。”
王恒捧着银票千恩万谢的出门去,想是托人送回乡里了。汤鹤武坐在案后,脸色愈发难看,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啊。心里乱糟糟的难以平复,汤鹤武想东想西,不禁想起了刚刚离去的王恒,想起了王恒的家乡,江苏淮安。
漕运枢纽……盐运要冲……自古富庶之地……
汤鹤武的心中骤然一动,高声喊道:“大旗,帮我找几个人去……”
(https://www.biquya.cc/id33353/1784125.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