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鹤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左眼传来的阵阵剧痛,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还知道疼就好,这样,他起码能确定自己还活着。是的,还活着,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除了重伤的左眼之外,他身上能要命的伤口足足有七处,被部下送进医院的时候,米卡甚至一度认为,这位老朋友身上的血,就快要淌干了。
“汤,你不能出去!你是病人,我是医生,你要服从医生的决定,我以一个医生崇高的医德保证,我向上帝保证,我不会害你,你躺下,快躺下!”
“不行,我得出去,我跟你说,米卡,我……”
“你不能!”
若论平时,米卡的力气当然比不上汤鹤武,但此时的汤鹤武确实身体虚弱到了连站起来都费劲的地步,即便这样,米卡还是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头犟驴按回了床上,无奈的把被血浸透的绷带拆掉,重新包扎。
汤鹤武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米卡的双目,半晌,得不到回应的他也只好放弃了挣扎。被强行扣留在医院里,让汤鹤武心里是七个不平,八个不忿,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确,现在的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即便回去又能干些什么呢?一个累赘,真是应了抚台大人的那句话,“你在还不如不在!”。
直到一个半月后,恢复力惊人的他获准提前出院,临行时,米卡将他送到医院门口,送给他一副墨镜,“戴上吧,我猜,你会需要它。”
汤鹤武笑了笑,从袖口里掏出一样只海盗样式的眼罩,斜戴在左眼上,“那西洋镜我戴不惯,我就喜欢戴这中国的玩意儿。”
“汤,我不得不说,你对西方世界,很有偏见。”
“嗯,是,的确。”汤鹤武难得赞同米卡的话,“但是你们西洋人,对我们的偏见还少吗?谦谦君子,以德报怨。老祖宗教的道理,我懂,但我不会。”
“好吧,好吧,你总是这么不讲理。”米卡无奈的摇摇头,和汤鹤武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讲。
精心准备的礼物被人拒绝,米卡不禁有些失落,他正要收回那副墨镜,却感到手上一空,墨镜已经移了主。
“虽然不大好看,但毕竟是你的一份心意嘛,我收下了。欠你一条命,来日必有厚报,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几句话,米卡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中国呆的久了,一些虚伪的套话他听得多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厚报的日子来的那样快。
山东巡抚衙门。
府门前的抚标亲兵都是汤鹤武从小站带出来的老兵,见到他一口一个“汤爷”,叫得汤鹤武那心里头,说不出的舒服。还是跟自家兄弟在一起好啊,那医院呐,下辈子都不想再进了。
即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汤鹤武出现在面前时,袁世凯还是愣住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告诉过他,汤鹤武的一只眼睛瞎了。毕竟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去尝尝济南府的美食,汤鹤武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要说心中一点愧疚都没有,那是不大可能的。
“鹤武啊,哦,不,如今该叫你宝恒了,汤宝恒,我给你取得表字,怎么样?还喜欢吗?宝恒啊,本帅让你受苦啦!”袁世凯的感情攻势一向让人很难抵御,尤其是面对他亲手提拔上来的部下的时候,更是无往不利,无坚不摧了。他那厚实的手掌轻轻拍拍汤鹤武的肩膀,目光中真情流露,旁人听着着实肉麻的话,却让汤鹤武不禁红了眼睛。
“只要大帅不嫌弃,鹤武愿意一辈子做您的卫兵。”
“诨话!”袁世凯佯怒,瞪了他一眼,“当卫兵算什么能耐啊?没出息。宝恒,你啊,你夫人是我的干女儿,你呢,就是我的干女婿,是我的子侄辈,我可是盼着你能有出息,能光宗耀祖呐。你看看,你如今也是从二品的前程了,在我身边再好好的做上几年,等你有了经验,有了资历,我就想办法把你放出去做一镇总兵,而后再升提督,日后封侯拜将,有得是风光的日子,你自己也要争气才行啊。”
“是,标下绝不负大帅厚望。”
“哈哈,好,好,我当然相信,你是我简拔于微末之间,我相信你,就是相信自己。”袁世凯说着,指着一旁的凳子叫汤鹤武坐下,汤鹤武实在推脱不过,才勉强搭了个边儿正襟危坐。
“宝恒啊,那天的事情,我细想了一下。还是有些后怕呀。”
见袁世凯面色凝重,汤鹤武条件反射似的就要起身请罪,袁世凯看出他的意思,一挥手把他按回凳子上,“好好坐着,我有正事跟你讲。”
“是。”
“咱们武卫右军刚刚到山东,根基,太浅啦。不怕说句犯忌的话,这大清自甲午一败,元气大伤,再想爬起来没那么容易啊,人人都打自己的小算盘,这根忠奸无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诶,你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啊?甭管你认不认,话糙理不糙,这是千古正理。”
“可是,可是标下记得,能说出这句话的,在台上,那……那,那都是……”
“都是什么?”
“都是……都是白脸的。”
“白脸?宝恒啊,你还真当是唱戏啊?都说人生如戏,可人生毕竟不是戏,要是给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画上脸谱,就是你们梨园行的祖师爷再世也得愁死啦。”袁世凯说到这,猛觉得话题扯得似乎太远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摇摇头道,“这些东西,你还是自己去想,我今天是有正事跟你讲。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不容易,如今,咱们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我想过,之所以咱们在山东的局势如此被动,究其根本就是咱们的消息太过闭塞。”
“大帅,您的意思是……”
“听说过,雍正爷的粘杆处吗?”
汤鹤武一脸茫然的摇摇头,他的学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戏台之上,没搬上戏台的,没写进戏文的,他大多都不知道,这个袁世凯自然清楚。再加上这些事情在大清本就不是什么可以到处宣扬的事情,汤鹤武不知道,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粘杆处到底是什么,你不必知道的太多,只要知道他是雍正爷的眼睛、耳朵,仅此足矣。”
“大帅,标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没错,看得出,你想得应该是没错了。我就是要你弄出这么个‘粘杆处’,做我的眼睛、耳朵,做我整个武卫右军的眼睛、耳朵。”
的确,袁世凯所说和汤鹤武所想完全相同,但这种事情,汤鹤武自己猜出来是一种感觉,从袁世凯口中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了,明知结果,汤鹤武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猛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大帅,咱们武卫右军里,能办好这差事的人多了,您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挑上我啊?比起徐大人、冯大人、段大人、王大人他们,我还差得远呢。”
“是,在很多方面,你的确不如他们。”
“那您还……”
“宝恒啊,也许你处处不如他们,你年纪小,你不识字,你能力没他们高,你胆子没他们大,甚至连你下九流的出身都可以算上,但有一点,他们谁都比不上你。”袁世凯说着,起身把汤鹤武拉回凳子上坐下,“那天,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你厮杀,但我感觉得到,你不仅是竭尽全力的保护我,你更像是在拼命啊,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那样背水一战的勇气,你能为我去死,他们?怕是都不能。我不想在这个组织创立之后,连自己人都得防着,我信任你,我给你我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权力,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能不能做好?”
“标下,愿为大帅肝脑涂地!”汤鹤武单膝跪下,指天发誓。袁世凯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依旧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吧。”
“大帅,那这个组织,有名字吗?”
“名字?”袁世凯闭目想了一会儿,许久才开口道,“名字什么的,都不重要,咱们不妨就地取材,这巡抚衙门里有个海棠园,园中名景要数灌缨湖,这个组织便以灌缨海棠为名,你看如何?”
“大帅赐名,自然再好不过。”
此时的灌缨海棠,还仅仅只是一个名字,无论是袁世凯,还是汤鹤武,对这个组织,都是充满了希望,这个组织到底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是幸福,还是灾难,一切都要将来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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