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浦带着抚标亲兵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地狼藉,不仅仅是浑身浴血的汤鹤武,其他人也是个顶个的狼狈。
还没轮到动手的另几路人马一见人家人多便望风逃窜了,冲进九华楼的维新党刺客们却是一个都没能跑出去,汤鹤武在负面受敌的情况下愣是杀了一个,重伤四个,对于他来说,这战绩已经能算是很不错了,剩下的十几个尽数被捕,交付按察使司衙门严审重判。
袁世凯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时,面沉如水,此时的他并不想计较汤鹤武把他踹到桌子底下,他自己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桌底爬出来,是多么没有面子,多么有伤官仪。在朝鲜战场上几次死里逃生的他比其他人有更多生的渴望,死的滋味他尝过,比活着难受多了。
“大帅,卑职救驾来迟,请大帅治罪!”
看了眼单膝跪在面前的张云浦,袁世凯舒了口气,道:“本官无事,你们起来,起来,你们做得很好了。诶,鹤武呢?!”
“大帅恕罪,汤中军身受重伤,此时……怕不能在驾前伺候了。”
“重伤?!有多重!”袁世凯刚刚在桌下视线受阻,除了偶尔溅到面前的血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汤鹤武在外面殊死拼杀他是知道的,但究竟惨烈成什么样子,他却并没有看到。
“这……”张云浦有些犹豫,在他心中,无论是从二品的中军副将汤鹤武,还是他这个正三品的左营参将,对于袁世凯来说都不过是身边的一个小小的卫兵,也许在很多人眼里,他们这些做糖不甜做醋酸的家伙日夜追随巡抚大人身边,很是威风,但张云浦自己始终不觉得袁世凯对他们会有什么感情,此时的问候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可张云浦这次真的猜错了,对于袁世凯来说,他张云浦的确只是个小小的卫兵,一年两年见不着也无所谓,但汤鹤武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若是按后世的标准,汤鹤武就是袁世凯的贴身警卫员、高级勤务兵再加半个秘书,没有他,袁世凯的生活就是一团糟。
见张云浦支支吾吾说不出囫囵话来,袁世凯可是真着急了,他随手拽过一个亲兵,厉声吼道:“汤鹤武呢?!啊?他人呢!”
“抚……抚,抚台大人……我,我……他……”
“废物!”袁世凯把那话都说不利索的亲兵扔到一边,随手有拽过另一个,“说,汤鹤武呢?哪儿去啦!”
“大帅,大帅……大帅,您冷静一点儿。”眼看着这些亲兵一个个都说不出什么来,张云浦赶忙上前解围,“汤中军刚刚已经被送往雅各布医院了,是德国传教士米卡先生的医院,听说医术很不错的。”
“德国医院?”听到这个,袁世凯非但没能放下心来,反而更加紧张了,接受西洋事物,在这个被强行打开国门的时代依旧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即便是能接受西洋钟表、西洋机器、西洋礼仪的所谓开明的中国人中,还有很多人不相信西洋的医术。如果不是明知道那些“赛扁鹊”“赛华佗”“赛神仙”的郎中们肯定是束手无策,又怎么会轻易把汤鹤武送到不知根不知底的德国医院去?
想到这儿,袁世凯心中愈发慌了,“快,带路。”
雅各布医院,手术室。
“汤,我的朋友,请你冷静一点。”德国传教士米卡*着一口蹩脚中文,竭尽全力和刚刚醒来的汤鹤武交流。
米卡和汤鹤武确实是认识的,甚至和张云浦也有过几面之缘。那还是四年前,从德国柏林医学院毕业后,他一直找不到称心的工作,听说传教士在中国可以得到高人一等的待遇,作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决定跟随刚刚退役的叔叔文森特少校到中国来碰碰运气。来到中国不久,文森特少校被聘为新建陆军参谋营务处卫队的专职教官,而米卡应邀做了翻译,几番交往,二人竟然成了朋友。
武卫右军迁往山东,此时已经学会了德语的汤鹤武不再需要米卡的帮助,米卡便离开军队,在汤鹤武的资助下,开了这么一家医院,尽管米卡对于这些资金的来源很是疑惑,但有钱谁也不会轻易拒绝不是吗?谁知道,这雅各布医院刚刚开门没几个月,幕后大股东就先行一步,住了进来。
“不行,不行,你不能……不能给我注射那个,不能……”汤鹤武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声音也小了不少,听起来模模糊糊,但还好他说的是德语,米卡听起来还不算很吃力,反应过来汤鹤武会说德语,米卡随即改用了这个他更擅长的语种。
“汤,你听我说,你的眼睛,伤得很重,眼球,完全破裂了,没有复明的希望了,要切除,切除,你懂吗?”
“我不懂!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你不能给我注射那个,我知道,那比鸦片还要厉害对不对?”
“你误会了,汤,他跟鸦片不一样,注射一次的计量不会让你上瘾的,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你躺好,不要乱动,我是医生,你是我的病人,你要配合我。”
“你骗我,你骗我……你们洋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那一瞬间,米卡真的想放弃了,这位中国军官的固执让他无法理解,尤其是那句“你们洋人,没一个好东西!”着实刺痛了他。但也仅仅是那一瞬间的事情,米卡心中,还是对朋友的关心和医生的道德占了上风,他不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汤鹤武死在他的面前,他宁愿相信汤鹤武是无心的,是实在疼得厉害,不经大脑的一句胡话。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办?汤鹤武不肯打麻药,眼球切除就没有办法进行,不管他有多么坚强,手术中不可避免的疼痛都足以让他活活疼死在手术台上,可是……已经没有时间解释麻药与鸦片的区别了啊,米卡从来没有这样懊恼过。
就在米卡着急却又无可奈何的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汤鹤武的手一点点的探向了米卡拿进来的手术刀。
“啊——呃——”
身后一声惨叫传来,米卡惊慌失措的回过头,紧接着就看到了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在他今后的生活中,这一幕化作各种各样的梦境,折磨了他一生。即便这是病人自己的决定,即便他确实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身为医生的他还是很自责,米卡只是德国柏林医学院很普通的一个毕业生,他也许没有十分高超的医术,却从他的导师身上学到了做医生最起码,却又最难得的医德。
汤鹤武已经再一次晕了过去,手术他已经自己做完了,血顺着眼睛留下,阴湿了手术台上雪白的床单。
战场上,很多敢冒着枪林弹雨冲锋的勇士,却没有勇气把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汤鹤武的心,到底有多狠,多硬,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许久,米卡回过神来,认认真真的给汤鹤武包扎好眼睛的伤口,再把他身上的其他伤口检查一遍,随后叫来护士,把他送回病房。
此时的医院里,袁世凯和绝大多数的抚标亲兵已经离去,刚刚那一声惨叫,着实让袁世凯听着揪心,他知道洋人治病的时候喜欢动刀子,至于到底如何动刀子他还真不知道,他害怕听到下一声,所以,他先行离去了,只剩下张云浦和其他几名亲兵留在这里等消息。
“汤爷,汤爷!”看到汤鹤武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张云浦赶忙迎了上去,“米卡先生,汤爷他,他怎么还不醒啊?不会出事吧?不会的,是吧?”
“他没事。”米卡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离去了。张云浦也不在意,只要汤鹤武没事就好,其他人的态度,他才没心情管呢。
直到把汤鹤武安置在病床上,张云浦也不肯离开,反倒一个劲儿的使眼色,让护士出去,护士知道这些中国人和米卡大夫很熟,也不好强赶,只好由着他们留在病房里,至于嘱咐几句?还是算了吧,你说了他听不懂,他说了你听不懂,还嘱咐什么?
“汤爷,你知道吗?大帅走的时候说了,您这个岁数,该有个表字了,您父母师父走得早,大帅便帮您想了一个,叫宝恒,大帅解释了很多,我都记不大清了,大概就是说,要你持之以恒什么的。不过我觉得啊,汤爷,您恐怕又要走运了,大帅这表字取得,分明说你是他的马前张保,马后王横啊。呵呵,独眼将军汤宝恒。汤爷,您走了运,可别忘了弟兄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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