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只在青年肩膀上停留了一会儿,便飞了出去,朝马路拐弯处白色的高楼飞去。
袁广生默默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和旁边所有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似乎在这之间多出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看着人来人往,就好像是在做一场梦,真实和不真实并存,恍恍惚惚。
袁广生隔着围领,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一边走在速尔身后,一边细细的感受,那种青年口中的稀无飘渺的能量体,是否真的流入了他的体内,转化为了支持现在身体的力量。
青年阔步在前面三米处,消瘦的背影和纯黑的乌鸦组成一幅孤寂的油彩画,偏偏有一种浪迹天涯的萧索味道,竟是像黑白底片一样的空乏。
还没走几步路,青年便微微顿步,仰起头看了一眼高耸的白色建筑物,淡绿色的玻璃窗镶嵌得整整齐齐,就像是安放在奶油蛋糕边面的一块块异色巧克力。
但是这样整洁的建筑物,在青年眼中却肮脏不堪,他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缓解直视光线的酸涩感。
其实并不是,虽然直视天空洒下的光线,但他并不感到丝毫的刺眼,他之所以半眯着眼睛,纯粹是以前的一种习惯,或者这样说,他只是习惯了眯着眼睛打量某种不洁的物体。
袁广生和他一起抬起头,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眼睛里浓郁成团的黑色阴气缓缓流动,造成了一定的阻碍,现在他的眼睛,甚至还没有以前能看到污秽的东西。这里是医院的后门,他们刚才是从停车场走进来的,青年当时放出乌鸦搜索自己搭档的位置,那时候停留了片刻的那处电线杆子,和医院的后门也就是一路之隔,从马路上拐过弯,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青年只看了医院外表面一眼,便收回视线,他把领子尽量打高,以遮住自己的面貌,大步走进医院后面的一扇小门,袁广生一言不发的跟上。
两个人一直走过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感觉上有些阴森,灯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一点昏暗,室内比室外还要寒冷,袁广生不露痕迹的打量了几眼,觉得这里并不是正常的地方,既然青年说过这里有他的工作,那么因该和污秽的东西脱不开关系。
青年带头站在一个电梯面前,伸手按下了旁边的按钮,微低着头安静的等待,安装在墙角的摄像头纹丝不动,将两个人的影像默默记录。
其实青年的目的非常简单,他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引人注目,最好无极限的下降存在感,做这一行,低调是必须的,楼梯和电梯都有摄像头,但是显然坐电梯跟正常一些,这个时代,没有摄像头的公共场所真的不多,不知道雪椰老人的小店算不算,那倒是摄像头拍不到的。
但是还有无处不在的眼睛,它们比摄像头厉害得多。
在位其实是活在摄像头和眼睛双重监控下的种族。
电梯旁边的数字,缓缓下降,片刻时间,便到达了负一楼,速尔的眼睛往下看,刘海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的大半张脸遮挡住,现在的他,除了半个瘦窄的高挺鼻梁,整张脸是没有人看得到了。
电梯门缓缓拉开,细小的门缝一点点打开,袁广生在缝隙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简单单薄的瘦削青年,柔软的发丝搭在圆脑袋上,像一块完整的西瓜皮,他的面貌平凡,最多算得上是清秀,电梯门拉开的一瞬间,他伸手挠了挠头顶心。
熟悉的动作。
橙子。
袁广生风干的嘴唇微张,原本缩在围领里的下半张脸露出,他愣愣的看着这个即将走出电梯的青年,眼睛深处是一圈圈的波纹,显示了内心的不平静。
橙子在电梯门几乎完全打开的时候,一步跨了出来,他淡漠着眼神,轻轻瞟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
一步错开,橙子和他擦肩而过。
袁广生呆立在原地,半晌扭头看着橙子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背影在不那么明亮的灯光中缓缓模糊,他走到医院的后门口,忽然停下来,头颅扭动了一下。
袁广生以为他会回头。
但是没有,瘦削的青年低下头掏了掏裤子荷包,摸出烟和打火机,在医院后门口点燃,一边叼着烟一边走了出去,完全消失在袁广生的视野中。
而他还站在电梯门外,愣愣的没有跟着速尔走进去。
速尔道:“进来。”
他才回神,或者潜意识里还没有回神,他走进电梯中,背对着电梯墙面的镜子,他有些害怕,害怕此刻看到的自己,不是自己原来的样子。
速尔不紧不慢的按下楼层,双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的瞟了失神落魄的大学生一眼。
“他看不到你真实的样子。”速尔说,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刚刚那个青年,一定是和这个大学生认识的,认识的人对自己视而不见,现在情况下的大学生一定很难接受。
袁广生沙哑着嗓子心神恍惚的道:“什么意思。”
“现在的你,在生人眼中,不是原来的样子。”速尔说。
“那是什么样子。”袁广生忽然提高了音量,显得有一点无措,有一点仓皇,有一点失控后的歇斯底里。
速尔沉默了下去。
袁广生自己缓缓调节,在电梯到达终点之前平静了下来,他微微扭头,小心的看了一眼身后镜面里的自己,那个站在青年身后的高瘦大学生,苍白的,刻板的,瘦削的,黑色的短发杂乱,眼神颤抖紧张。
明明还是自己的样子。
他呼了口热气,深深地呼吸冰凉的空气,深深地再一次看了镜像中的人影。
一眼,他稍微安心。
七楼,李汪来头靠在靠背上,闭着的眼睛被暗金色帽檐遮挡,他抱着手臂,双脚叉开瘫坐,鼻息呼着粗气。
等得花都谢了。
虽然小黑离开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在某种情况下,他还是觉得等的很急。
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熟悉的欠扁的身影不紧不慢的出现,当然以他的能力,连自己搭档一根手指都打不过,更不要说什么扁了,他只不过是在纯粹的脑补。
“你来的真快啊。”李汪来直接无视速尔身后还跟着的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还好,手机好像没电了。”速尔说,他走上前去,朝李汪来伸出左手。
李汪来在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黑皮本子,递给他说:“这几天收集的资料都在里面,我尽量写得完整了,这些东西你回去整理后可以写进报告里,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他打了个哈写:“要是你不把我的小黑霸占,收集资料什么的就不用我亲自来了。”他看了速尔一圈问道:“小黑哩。”
“它去探路了。”速尔淡淡的道。
“你这人太过分了,那是我的小黑,就看到你天天驱使它,又是搜集资料又是探路的。”李汪来不满的咕哝,他说完,忽然打量了速尔身后的袁广生一眼,袁广生毫无所察。
“它是我的眼睛,自然要做这些事。”速尔说。
“用来找人或联系人什么的,非常方便。”速尔说,袁广生和李汪来觉得他意有所指,所以都看了他一眼。
“它比较喜欢我。”速尔淡淡的道,李汪来皱起眉头暗地里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巴。
他说:“你不仅占了它的身还占了它的心!可那是我的...”
速尔瞟了他一眼,眼神清淡,左脚不找痕迹地向前半步。
李汪来继续说:“我的...”
速尔脚下移动,他忽然靠近李汪来,右手如梭一般扫过他的头顶,一瞬间将他的帽子摘下,扣在自己的头上,压低了帽檐,遮住那张欧美风的深刻面孔。
李汪来在帽子被摘之后的三秒才反应过来,瘪了瘪嘴一言不发,用武力来压制人什么的,太他妈的猥琐了,不是人,混蛋!
虽然他在心里这样想,但是脸上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速尔低着头翻看黑色本子上的资料,经过李汪来身侧走到敞开的窗户边,他一边翻一边说:“这里好像不止一个。”
李汪来沉着眼睛索然无味的开始打量袁广生,听到他这样说,抿了抿嘴巴还是开口解说:“好几个小的,郁结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大的。”他抖着眉毛继续道:“忒他妈变态!”
速尔注意到了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心下觉得他这次骂的还算有技巧,他将本子里的资料快速浏览,这里面无非记得就是一些小细节,没有多大用处。
他对李汪来道:“接下来的我会处理。”他指了指呆在原地一直没动的大学生:“你带他去停尸间,看看有没有办法混进去。”
李汪来说:“我这么搓哪有那个本事。”
速尔把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伸到裤子口袋里摸了一张长条形的纸带,他把这张符纸递给李汪来。
李汪来接下这张符纸,夹在手里看了看,忽然惊叫:“我擦,这么高级的货色你居然舍得,他难道是你流失已久的亲人!”
速尔把微微颤抖的右手重新插回口袋里。
李汪来问:“你手怎么了。”
不是他观察力惊人,要是这样他还看不出来,他就是真的枉死一次了,最初的时候这家伙并没有把右手拿出来,而是用左手接过自己递过去的本子,那么摘下他帽子一定就是右手了,而在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了这家伙的轻微颤抖,否则以他的实力,根本无法在一息之内反应过来。
速尔右手上,戴着的手套是他所熟悉的,那种专门用来暂时封住伤口的东西。
“放心,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好。”速尔说,他可不认为自己搭档是在纯粹的关心自己,他多半是担心自己的手会影响工作,毕竟,右手受伤,的确会使他的战斗力下降。
速尔将看完的黑皮笔记本收到大衣口袋,转身走进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口,他清淡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竟有了几丝回音,他说:“你写的字,真丑。”
李汪来在他完全离开之后,狠狠地将速尔给的那条符纸摔在地上,踩了几脚,他喘着粗气看了不远处的袁广生一眼,这个高瘦的学生气质的青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像是傻了一般。
李汪来憋了憋嘴,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初的时候,似乎比这个青年更加的,那啥。
想到这里,他的心骤然缓了下来,眼神里多了一种看到同类的同病相怜,他弯下腰,将被他踩过几脚的符纸捡了起来。
“走吧兄弟。”李汪来说。
袁广生一言不发的跟着,两个人登上了去顶楼停尸间的电梯,李汪来站在电梯里,瞄了一眼看上去傻愣愣的大学生,一向自来熟的他此刻居然无话可说,无从开口,他按下十三楼的按键,默然站立,黑色的皮衣穿在他身上,忽然涌出一股送葬者的肃穆。
电梯停在第十三层,这是电梯可到达的最顶层。
其实,这家医院的顶楼是十四层,但是公用电梯却只到第十三层,因为最顶楼,是停尸房。
没有多少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的人,会到那个地方去,所以自然的,公用电梯并不设置十四楼,省电省钱,也省的有人走错。
不过这只在于公用电梯。
这里是十三楼。
十三楼的窗户外,飞过几只银灰色的乌鸦。
李汪来忽然‘起’了一声,他微微扭头,看见身后大学生的视线跟着那几只乌鸦,挑了挑眉毛说:“天网的眼睛,他和你说过么?这玩意,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个比方说,你还在你破破烂烂的身体里苟延残喘的时候,他就已经透过你的身体发现了正在蜕变为在位的你的灵魂,比B超还B超,消息传的飞快,于是在你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我们就得到了即将有新人诞生的消息,这其实是高级版本的七大姑八大姨,你以后会理解的!”
袁广生疑惑的道:“灵魂?”
李汪来说:“你现在也可以算是灵魂体,只不过在位的灵魂体与生人的身体几乎一样,不过显然,我们的要更强悍,你以后会理解的。”
袁广生淡淡的看了看走在前面楼梯上,朝十四楼进发的刺猬头大男孩,觉得他和那个自己还不知道名字的青年非常有趣,这两个人,连说话的结尾都这么相像。
如果被速尔和李汪来知道他的想法,他一定会被折磨得很惨。
袁广生还不知道速尔的名字,现在也没有问李汪来的名字,他还没有这个心思,而速尔和李汪来,则是早就习惯了的,低调得不把名字随便说出,不是害怕什么咒术,而是他们的工作本能。
十四楼的停尸间,非常的安静,寂静。
也非常的干净,这个干净,另有所指。
明明是恐怖片里常常出现鬼怪的地方,但是到了这里,却比这个医院的任何地方都要单纯。
死人呆的地方,自然很单纯。
李汪来点燃绿色的火焰,一直燃烧到手指之间的符纸,符纸上,奇异繁复的图纹缓缓亮起,散发出细密但是富有规则的能量波动,使得袁广生的呼吸不由自主的跟上了这道能量波动,仿佛和符纸的‘呼吸’同调,进入了一种魔幻般的境界。
李汪来没有注意到袁广生的异常,他将符纸发动后,就啪的一声将其贴粘在袁广生后背上,拍拍手说:“去吧,你的尸体在最里面的那间,第三个柜子,时间总共是一个小时,快进快出吧。”
袁广生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要自己走到里面去,不得不说,他有一点害怕。
谁说男人就不可以害怕,谁说死过一次的人,就不能害怕尸体呢,他怕的不是别人的尸体,他只是害怕看到自己的尸体。
那可是自己的尸体啊。
李汪来以为他是顾虑墙顶的摄像头,便瘪了瘪嘴道:“去吧去吧,我给你用了高级隐身符,那玩意拍不到的。”
袁广生沉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他走进最后一间停尸房。
他拉开第三个柜子。
里面是一具年轻的身体。
额头一边缝了针,左手臂扭曲着,胸口和腹腔都有做过手术的痕迹,并且淡红色的伤口还清晰的印在这具身体上。
这是一具残破的身体。
袁广生觉得呼吸都在颤抖了,他伸出手,将手掌贴在沉睡的青年脸上,冰冷的,僵硬的。
青年紧闭着双眼的脸庞,在他眼中那样熟悉,瘦削的,单调的,空乏的,黑发杂乱,笔直的眉毛没有丝毫锐利...那样熟悉,因为这就是自己每天早上在镜子中见到的面孔,即使他总是朦胧,看不清楚的。
但是,他会认错么,这个人。
这个自己!
这具苍白僵硬残破的尸体,这张刻板瘦削空乏的面孔!
是一个名叫袁广生的陌生人。
现在,他们的确成了陌生人了。
他弯下腰,缓缓的将额头靠在青年的额头上,紧闭双眼。
眼角滑下记忆里从未流过的眼泪。
对不起,我不是小说里的强大的男主角,对不起,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才真正面对自己死亡的现实。
他的眼泪流了一滴接一滴,仿佛是要把自己生前所有要流的眼泪一次性补全。
这一刻,明明是身体和灵魂的无距离接触,他没有丝毫的深刻感想,他只是一句话说到底的。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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