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广生掀起刘海，用手背抚着额头，试了下温度，额头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摸上去微微凉，一点也不烫人。视线已经渐渐恢复，从黑暗之中的一丝光线开始，教室微白的墙壁缓缓出现，玻璃窗反射的些微阳光映照在视网膜内，带来间歇式失明之后的羽毛般的温暖。
确保大致无碍之后，他才正式站起身，一瞬间重心的拔高让他的头脑有些眩晕，一脑袋的浆糊晃了又晃，眼前又出现了一小段时间的黑暗，伴随着颜色各异的数码小方块，双眼才慢慢的完全接受外界图像。
他能够清楚的分辨，这次的短暂失明是低血压造成的影响，和先前的那次本质完全不同，连续两次这样的黑暗毫无征兆的来袭，他竟是习惯了一般的冷静。
脑海中自动调出一系列的画面，他想阻止都来不及。网吧杂物区的半颗脑袋，楼道里的纤长的人形，下水道盖子上压制的怪异石头，烧毁后住宅楼窗前的人影，联系在早餐店老板背后的腐败手臂，短截手指上冒出的缕缕黑气，蹲在学校门男人的模糊身形，还有镜像中自己的那双眼睛。
他猛地闭紧双眼，待那些图像自动消失后再缓缓睁开，他双目毫无焦距的独自站在空旷的教室边沿，鼻翼轻轻扇动。现在的教室早已经空空如也，该走的都走光了，不该走的想必也不会留下，半晌之后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才绕过一排排座椅缓缓走出教室。
天上阳光正好，铺洒在身体上一点也不浓烈，虽然不能高效的驱逐寒冷，却使得这样单调的冬天多了一份色彩，这是袁广生最喜欢的天气，就是这样的寒冷冬天，没有秋天的凉爽宜人，没有夏天的豪爽奔放，也没有春天的生机盎然。
苍白而空乏，森冷的叫人颤抖，偏偏只有这样的天气，才让人格外的贪恋阳光，出去后对着天空哈一口气，都能见到自己肺泡中呼出的气息。
他走出教学楼的大门，低着头快速下楼梯，口鼻中飘出长长的白烟，脚底下长长的楼梯一直铺延到水泥地面，就好像故宫金銮殿朝见的白色龙雕长梯。
一个青年正对着教学大楼的正门，他蹲在地上，手指间夹着一颗青烟冉冉的烟蒂，瘦长的手掌一直垂到灰黑色的棉球鞋前，空余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撵着头发丝儿，习惯性的挠了两下头顶心，他也是低着头颅，视线盯在脚上。
袁广生完全走下楼梯之后才发现了蹲在地上的人，双手插在兜里捏了捏水芯笔，顿了三秒钟才开口叫道：“橙子。”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怀疑，清淡的嗓音在寒风中传播。
蹲在地上的青年闻声抬头，露出一张干净简单的朴实脸，头发剪得整整齐齐，像一块成年版的西瓜皮，原本在这样寒风凌烈的冬天，他的头发因该是乱糟糟的，但是由于发质柔软，手指随便一扒就服服帖帖的顺在脑瓜子上，简直比用了梳子还整齐。
青年把烟头含在嘴里狠狠的吸了一口，随即撵在地上熄了火，他站起来，单薄大衣包裹的身体顿时无所遁形，风一吹便显现出瘦削的骨架子，牛仔裤在风中一荡一荡的，本来被手指梳理的整齐的头发立马凌乱了，一整块西瓜皮瞬间变成一整块橙子皮。
他双手插进大衣荷包，缩着脖子小跑过来，和袁广生面对面站着，嘴唇冻的僵硬发紫，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左脚不着痕迹的小幅度蹬在地上，一双纯黑色的小眼睛不得不在风中眯起。
“你怎么在这里。”袁广生也缩起脖子，半张脸隐藏在围领中，眼镜下的眼睛半眯着，刘海在风中飘荡：“我们到那边去说，这儿太冷。”
橙子哆嗦着身体点点头，跟着袁广生走到避风区，这是一处实验楼的后门，高大的楼房挡住了呼啸的寒风，现在的时间还很早，至少还是人们在冬天最不愿意起床的时间，一开始他和宋爱文在一起，坐在北风不大的林子里的木椅上，还不能真实地感觉到寒冷。
袁广生站在门框里，尽量把自己藏起来，防止暴露在风中流失热气，橙子也和他一样，站在门框的另一边。
“你怎么蹲在那里。”袁广生问，他看了看橙子单薄的穿着，呼出一口白雾道：“你多穿一点会死。”
橙子不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着一支递给袁广生，然后也给自己点燃一支，抽了一口之后皱着眉头。
袁广生见他递烟过来，顿了一下后伸手过去接下，也皱着眉头抽了一口。一开始的头痛现在还有，脑袋整个就像是灌满了水，走起路来晃荡晃荡的，眩晕感一波又一波，弄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发青，只是在这样的天气，又有几个脸色是红润的，他自己尚且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无怪别人会注意不到。
淡淡的烟草香味萦绕在鼻息间，仿佛所有的繁杂的思绪都平静下来。
袁广生也不看橙子那边，直接说道：“今天整个寝室都是我点的到。”言外之意就是，那两个蠢*没来正常，但是你怎么翘课了呢。
橙子说：“小文一大早叫我出去了，有点子事。”
袁广生吸了一口烟，淡淡的应了一声。
橙子忽然又蹲下来，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他回想今天早上宋爱文对他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她歇斯底里的恐惧的表情，烦闷的只能狠狠吸烟。
他没有任何的办法，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说的是否真实，或者她是否还是正常的，但是他更愿意相信她，相信她不是一个会对他撒谎的女孩。
他不知道要不要和袁广生说，按照人类的正常情感，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都会选择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他和袁广生是三年的同学，三年的室友，更是以后大学四年的同学，舍友，袁广生无疑是信得过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即使自己告诉了他，他也未必会有办法，反而徒增一个人的烦闷，不如不说。
袁广生一边抽着手上的烟，一边低下头瞥一眼蹲在地上独自烦躁的青年，一言不发。
“你家房子方便么。”橙子忽然问，他地垂着头，一只手点在地面，皮肤冻得发青。
“方便。”袁广生说，他索性也蹲下来，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借我用几天吧。”橙子说。
“好。”袁广生豪不犹豫的答应，他解下钥匙递给橙子，橙子低着头看也不看的接下，袁广生没说什么，在他看来，既然是朋友，便没那么多的问题，问多了都是矫情，男人之间要一句话就一句话，干干脆脆。
“不是我去住。”橙子抬起头，看了眼手里的钥匙，手掌握紧：“是小文，她，她最近有点事，不想回宿舍去住，还有，我会去陪着她。”
袁广生点点头说：“要我帮你瞒着吗。”
“和他们说没关系。”橙子愣了愣道。
袁广生说：“好。”
李叔平坐在店铺里的吧台前，一边百无聊赖的玩着电脑游戏，一边回想早上遇见的新邻居。
又是一个可怜的傻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房子的，估计和自己一样不打听好情况就眼红了那个便宜的租价。鼠标点击红色的方块，一大片同种颜色的方格顿时消灭，方格堆积的高塔一下子矮了好大一层。
“老板，请问。”一个穿着黑色短款羽绒服的女人推门而入，颇有礼貌的问道。
“老板不在。”李叔平抬起头说，对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眉宇间颇有一股英气，行走起来干练挺拔，没有穿高跟鞋。
“老板在哪。”女人问，她一边问一边仔细的打量四周，眼角扫过墙壁上的一些招牌照片，她眼神微微一顿，忽然抬起头盯着一张挂在墙上的婚纱照猛看。
李叔平正在纳闷，怎么还有年纪这样大的女人进婚纱店，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他考虑了一下，就暂停了游戏，站起身从吧台后走出，准备招待客户，忽然见女人昂着头盯着墙壁上婚纱照，他顿了顿，心下了然，便站在一边不吭声的耐心等着。
这张婚纱照还是几个月前拍的，是他第一次来实习的时候留下的作品，因为拍的特别好，所以留下来挂在墙上当成招牌照片，也就是因为这张照的特别的好，他才可以有幸获得正式员工的职位，成为了店里的一个摄像师。
照片里的男人和女人面容标志，真真是天造的一对，说是金童玉女也不为过，背景取了纯白的长白山天池，衬着女人一身淡紫色的婚纱，男人一身纯黑色的西服。
女人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没有移开视线的朝玻璃门外挥了挥手，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立刻走了进来。
女人转过头看着身后李叔平的眼睛问：“这相片里的人你认得么。”
李叔平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虽然是自己替他们照的婚纱照，就算说是认得也不为过，但是自己的确不熟，只是有点印象，但是完全记不得名字。
男人这时候忽然插嘴：“你见过他们么。”
李叔平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女人跳了跳眼角略显无奈，估计是因为她问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女人又问：“你知道摄像师是谁么。”
“是我。”李叔平有些疑惑，这个问话的感觉怎么这么奇怪。
“他们是九月初来照的婚纱照么。”女人继续问。
李叔平惊异的看了两人一眼，弱弱地说：“打听私人信息不好，我不能告诉你们了。”
男人愣了愣，和女人对视一眼，在裤子口袋中掏了掏，掏出一个小小的册子，举到李叔平眼前。
“警察办案，请你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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