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六
嘉佑十八年,元月十二日。东极国,国都建宁,王宫,廷议主殿。
“诸位爱卿,”叶瑟高坐明堂之上,开口问道,“昨日,帝君使者入宫,传下了帝君谕旨,要我东极国朝奉再增一倍,孤暂时推诿,还未应允,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国主,”片刻的沉默过后,一个六旬老者率先开口:“我东极国昨年旱涝不绝,粮畜布帛收成均受极大影响,百姓生活如入水火,只怕此事,会伤及我国国本啊!何况古训有言,帝君谕令有妨民生者,四方列国可出使中都,陈列内因,婉拒谕令!故臣以为……”
“哦,王尚书,是主张回绝此事了?”叶瑟看了那老者一眼,淡淡道:“王尚书为国民思量千百,实在是难得的好官啊!”
“国主谬赞了!”那王进尚书微躬身子,慷慨道:“臣下自知此事难为,然臣下愿以残朽之躯,出使帝都,陈说国情,为东极国万千子民谋得生路!”
“哦,是么?”叶瑟嘴角微扬,“如果诸位都是这个意思,那可就要劳烦万尚书了!”
“国主!不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夜尽?”叶瑟眉头轻皱,略有不耐,轻轻一哼,问道:“相国大人,不知你,有何高见?”
只见一个年不过四十,却黑衣华发的男子微微行过礼,缓缓道:“东极国屡遭灾患,百年难遇,无界天下早已尽知此事,帝君心系天下子民,此事又怎能不知?”略略停顿,又自顾说道:“然帝君派遣使者,于岁首佳节宣布谕旨,此举实在令人值得深思!”
“哼,怎么,实在令人值得深思?”叶瑟眉头深锁,盯着那男子,沉声问道:“夜尽,你是什么意思?是说帝君此举大有深意?亦或是说,孤,连同这满朝文武,都是尸位素餐,不曾深思!”
夜尽却如若未闻,继续说道:“国主,此谕令置我东极国进退两难之境地!若是应下此事,则天下皆知国主您不顾百姓生死,罔为国主!但您只能应下此事,否则,就是公然抗拒帝君谕令,虽然古有明训,但近百年来,四方列国无一曾回绝过帝君命令!到时四国大军压境,我东极国只怕万劫不复啊!”
此语一出,满朝皆寂。片刻后——
“夜尽,”叶瑟冷冷道。
“臣,在!”
“你,在威胁孤?”叶瑟斜眼看着座下平目而视的夜尽,沉沉吐出这句话。
“臣,”夜尽抬首,略顿,答道:“希望国主应下帝君谕令!”
又是沉寂。良久——
“夜尽,”叶瑟淡淡说道,“这半年来,廷议之上,你屡抒异见,自以为是,甚至,不守国礼,罔顾法度,孤,和众位大臣,都看在眼里了。”叶瑟停顿一下,又道:“而今,你不顾国中百姓死活,愚忠帝君谕令,出言不逊,你可知,你是在,凌犯众怒?”
夜尽置若罔闻,面不改色,昂首道:“此举,实乃自取灭国之途,何况,为帝君谕令尊严,无界国子民,万死不辞!”
“哼!”重重的一声,“好!孤,成全你!”
……
七
东极国,国都建宁,长街街口。
元宵将至,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小姐——”柔儿看着面前玩得正在兴头上的夜梦语,不由皱起了翠眉。
“怎么了?”夜梦语红唇微嘟,忽又举起手中花灯,笑问道:“柔儿,看这花灯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柔儿敷衍过,又道:“小姐,我们再不回去,夫人可就要着急了……”
“哎呀,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溜出来玩了,今天街上这么热闹,不好好逛逛,怎么对得起元宵佳节呢?你说是不是?”夜梦语琼鼻微皱,仿佛对那花灯不甚满意,又搁下,站在小摊前又挑选起来。
“对不对得起元宵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小姐要是再不回去,可就对不起——”柔儿从背后凑到正在挑选花灯的夜梦语耳边,低声道:“殿下了!”
“啊?!他,他今天要来啊!不行不行,回去,现在就回去!”夜梦语扔下手中的花灯,一边转身就走,一边还嗔怒道:“死柔儿!怎么不早说!”
谁知她这一转身,正和柔儿撞个满怀,夜梦语稳住身形,正要佯怒数落柔儿,却听得周围行人在传说什么……
“听说了么?今天廷议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得罪了国主,国主一怒之下,竟要将那人斩首示众呢!”
夜梦语听到这些闲谈,忽然觉得心里没由地一紧,口中自顾说道:“柔儿,和我去看看……”竟不顾柔儿,径自往不远处的街口小跑而去。
“小姐,等等我……”
……
夜梦语呆呆地站着,不,应该是呆呆地靠着紧紧扶着她的丫鬟柔儿,,花容失色,双目无神,紧咬朱唇,双手紧握,朱唇皓齿,还有那如葱玉指间,隐约有血丝渗出,耳边,依然回荡着一个冷漠无情的声音:“罪徒夜尽,屡逆王意,自以为是,更罔顾东极国子民生死,不尊国礼,亦或有叛国之嫌,其罪甚极。今奉国主令:罪徒夜尽,即刻枭首示众,其家眷佣人,合计七十又九人,打入王宫密牢,待后发落!夜尽在此,即刻行刑!”
面前不远处的街口,不高的砖台上,积雪尚未消融,一片莹白的雪地上,一抹微凉的鲜血,格外刺眼……
夜梦语脑中一片混沌,她不敢相信,那个从小不失威严,却又爱溺自己的父亲,那个心系百姓,两袖清风的好官,会是这样的结局……她不敢相信,国主,不久之后就该成为自己的父王的人,那个待父亲如兄弟、视自己如己出的人,会痛下杀手……她不敢相信,片刻前她还心中牵挂着的那个他,会忽的变成她的仇人,杀父之仇,灭族之仇……
她忽地感觉,心中堵塞难解……听着身边柔儿的抽泣,还有那不成语句的劝慰,她心头忽地一痛,“哇”得一声,一口鲜血突然吐出……
……
将欲倒时,夜梦语忽地听闻一阵马蹄声,漠然的顺着声音望去,她看到那个黑衣少年滚下马来,衣衫少乱,发髻不整,额前还乱裹着几圈白纱,正中隐隐有血迹透出。他满脸凝重的歉意与愧疚,更难掩关怀神色。
夜梦语脑中还尽是混沌,只见那少年上前一步,欲扶住自己,便发狂般挣开柔儿的搀扶,一个不稳,却又要摔倒,少年急忙来扶,夜梦语索性摇晃间又退后几步,才勉强稳住,半晌,才冷冷道:“贱婢乃罪臣之女,殿下宜当自重……”
话还未说完,只听得不远处有兵士走动的声音,不由冷笑:“殿下,”她抬首,清丽却无主的双眼漠然地盯着少年,“是要捉拿贱婢归案么?”
“我……”少年想要开口解释,谁知一队士兵已将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小将沉声道:“夜氏罪女,及其贴身婢女,现在你们二人已被我们包围,束手就擒,免得受皮肉之苦!”
“哼,好一个东极国储君殿下,怎么,今日亲率兵士来捉拿我们家小姐么?”柔儿扶住夜梦语,不屑的看着黑衣少年。
“殿下,臣不知……”那小将这才注意到黑衣少年,慌忙跪下解释,谁知却被少年生生打断:“放人。”
“啊?”那小将不由一愣。
“放人。不然,我,劫囚。”少年冷冷道,目不转睛,看着夜梦语,目中丝丝的怜惜与内疚,无奈……
“这……是!”小将无奈,只得答道。
“你们,走吧。”
……
八
嘉佑十八年,元月十三日。无界国,中都,无名阁。
“有什么事要汇报?”子車依然看着面前的蒙面黑衣人,淡淡问道。
“阁主,大人说,得手了。”黑衣人语气中难掩喜悦。
“哦?”子車依然眸子一亮,又不动声色,问道:“具体的事情呢?起因?结果?”
“是夜尽在廷议上冲撞甚至威胁叶瑟,招致灾祸。叶瑟下国主令,‘罪臣夜尽,即刻枭首示众,其家眷佣人,合计七十又九人,打入王宫密牢,待后发落’!”黑衣人汇报道,“夜尽昨日于长街街口被即刻斩首,夜府上下共七十八人被打入密牢,据说要充军处理……”
“少了一个?”子車依然眉头轻皱,问道。
“是的,夜尽独女夜梦语和她的丫鬟柔儿不在夜府,后被围困,却逃出了建宁,当晚官兵抓住了柔儿,而夜梦语走脱了。”黑衣人解释道。
“哦,那还不算圆满啊,斩草,需除根啊。”子車依然提点道。
“这点大人已经着手去做了。不过,此事还有一个结果……”黑衣人恭声答道。
“嗯?还有什么事?”子車依然心中奇怪,刚刚问过,立即微笑问道:“可是叶瑟父子不和?”
“阁主机敏,但还不仅如此,”黑衣人也不敢多卖关子,接着说道:“叶瑟长子,也就是东极国储君叶羽,负气离开了国都,声称寻到夜梦语之前,绝不回国都。”
“哦?”子車依然一喜,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他微微沉吟,又道:“先放过夜梦语吧,这事不急了。这次他做得不错,东西在这,你回去待命吧。”话音未落,子車依然扔过一个小药瓶,便继续坐在蒲团上闭目休息了。
“是!”黑衣人接过小瓶,目露喜色,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
九
无界国,中都,帝宫。
“陛下。”密室内,子車依然行过礼,恭声说道:“臣不辱使命,东极国夜氏一族,已然消失了。”
“嗯。”白符轻哼一声,面色不变,淡淡道:“朕也听闻此事了,你,做得不错。”
子車依然心中不由一凛,果然,帝君的势力……
“陛下,此次夜氏覆灭,王进功不可没。”子車依然语气不变,又恭声说道。
“嗯,是啊,不然你又怎会,赐下解药,续他性命。”白符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面前俯首肃立的子車依然,嘴角一丝玩味的笑容划过,似是很随意地说道:“半年多来,廷议殿上欲擒故纵,东引祸水,不留痕迹地制造君臣矛盾;事后又挑拨关系,追杀夜氏孤女夜梦语,*走东极国储君叶羽;那么,子車,你能否告诉朕,下一步,王进该如何做?哦,或者说,你该如何做?”
白符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一字一字吐出,小小密室内,一股森然寒意油然而起。而子車依然,脸色竟渐渐苍白,身上早已渗出一层细汗,听到帝君白符从容发问,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正要答话,却又听闻帝君白符缓声说道:“你在东极国的势力,朕,收下了。只是,朕不明白,朕,待你不薄,你又何必,费下这十数年的功夫,掏空了东极国,又用无名阁的势力掌控东极国?子車,你真以为,无名阁,朕,会任由你*控么?”
子車依然不由长叹一声,跪倒于地,黯然道:“罪臣死不足惜,但求陛下,饶过无名。”
白符冷冷盯着这个伏在地上的,无界天大陆上第一智者,没有说话。下一刻,他轻声说道:“你临死前,还在为出卖你的人求情,而这个人……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剧呢?放心地去吧,无名阁,自然该由无名掌管。”
白符轻叹一声,又肃声吩咐道:
“无名,出来,为尔父收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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