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我的外祖母是老资格的革命者,在军队当过军医,干掉过数十个日本鬼子,是资深的老干部。我的外祖父是地地道道的矿工,阴错阳差他们结合到一起,刚结婚时关系还算可以,后来就有了分歧,外祖父是胸无大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山里人,外祖母的理想是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很难想象他们怎样在一个炕上睡了5年。刚结婚时外祖父也像其他朝鲜族男人一样,喝酒打老婆,被外祖母反手几下打得满脸是血连滚带爬,经过几次交锋,外祖父再也不敢打外祖母了,而且酒也不敢喝了,外祖母会把酒后的他揪到院子里让他暴冻,那是吉林山区的三九天啊,外祖父差点没冻死。
解放后,外祖母任首届市政府代理秘书长,住在市里单位宿舍不常回家,也许是自卑心作怪,外祖父认定小姨不是亲生,一次酒后故意虐待小姨,把小姨狠狠的摔到地上,小姨的眉头被磕出一个大口子留下了永久的疤痕,外祖母义愤填膺掏出手枪对准外祖父开了一枪,外祖父当时都吓傻了。两个人旋即离婚,妈妈归外祖父抚养,外祖母带走了那个“私生子”小姨,可是长大后的小姨却越长越像外祖父家里人,尤其像外祖父的小妹,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命运作弄人啊。及至后来外祖父想认小姨,小姨也正式跪拜了外祖父,但是木已成舟隔阂已久,大家还是不太自然,对于这些外祖母一直沉默没有一句解释,她根本不屑理会外祖父所作所为,她打心里瞧不起外祖父。外祖母离开时,妈妈才5岁,但是已经记事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绝情离开,从此固执的认为是外祖母抛弃了她,她们一直没有往来。
我上小学时,得了一场怪病,肚子里都是气,胀的滚圆,肚皮涨的铮亮,吃不下饭走不动路连呼吸都受憋。那时爸爸正在美国进修,妈妈每天背着我走遍石家庄大小医院也看不出什么病来,深冬寒风凛冽,我在妈妈的背上哭喊肚子疼,妈妈精疲力竭精神崩溃。久治无效,我只能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倒气,妈妈无可奈何守着我无声的流泪。
“妈妈:救救我的孩子……”。妈妈一筹莫展只得向外祖母求救,短短的一封信里写了27个妈妈,情真意切,催人泪下。之前妈妈曾给外祖母打过电话询问过治疗方法,外祖母也给开了药方,妈妈要求外祖母亲自来,外祖母认为根本不是什么大病,照方吃药就好了,不想成行,妈妈救儿心切就写了血书给外祖母。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要求自己的亲生母亲。
2,我虚弱的躺在床上,第一次看到我的外祖母,外祖母个子很高,穿着米色薄呢大衣,里边是粉色羊毛衫,脖子上带着红绸巾,乌黑的头发烫着大波浪,散发着好闻的古龙香水味道,比妈妈时髦多了。外祖母已经70岁了,看上去却很年轻,白白净净的,外祖母年轻时会是很漂亮的女人。妈妈见到外祖母像见到救星似的搂住外祖母就哭了,外祖母沉稳的很,斜睨了她女儿一眼说:“就这么大能耐?哭有用么?”
外祖母坐到我身边,看我的气色,舌苔,切脉,又撩开我的衣服,轻轻叩两下,我的肚子涨得老大,敲一下象鼓一样响。外祖母的手又软又暖又滑,放在我的肚子上好舒服哦。外祖母把我脱得光溜溜的用酒精给我全身推拿,外祖母力气很大,弄得我很疼。外祖母给我的脚心拔罐子,给我煎又苦又涩的中药汤,用鸡蛋黄熬油,说来也是奇怪,奄奄一息的我只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痊愈了,肚子一点点恢复原状,也不再疼了。半个月后我又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跑跑跳跳了。
我很依恋外祖母,每天缠着她,连晚上睡觉也要搂着外祖母的胳膊,外祖母的右臂上有一条深深地伤疤,一直连到手掌,日本人用刀砍掉了她的两个手指头,外祖母用刀砍掉了日本人的头。外祖母是抗联战士,抗战后在四野任骑兵大队政委,因为负伤转业到地方工作,没有随大军入关,外祖母懊悔不已,说如果随大军打到海南岛,她这辈子一定脱不了军装。外祖母领我到解放石家庄纪念碑买了一对花篮献给她的战友们。外祖母在纪念碑前长久的竖立默哀。
我又上学了,外祖母每天接送我,我很骄傲告诉老师同学:我的外祖母是抗日英雄。外祖母在街上也是风姿绰约,难以想到她竟然是70岁的老太太,老师们对她尊敬有加,纷纷与她打招呼。同学们会对她行队礼,每到这时我会搂住外祖母的胳膊,凸显我与外祖母有着无比亲密的关系。
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妈妈再三挽留外祖母多住一段时间,外祖母执意回家,她们的关系一直也恢复不了正常,心底里始终存有芥蒂。我抓住外祖母的手不放手,坚决不让外祖母走,外祖母慈祥地对我说不走了。我知道她在骗我,火车票都买好了会不走?骗谁呢?
我靠在外祖母的怀里睡着了,梦见我坐起了小火车,小火车鸣着笛,在崇山峻岭穿行。睁开眼时外祖母已经不见了,我哭喊着光着脚跑下地去追外祖母,可是往哪儿追呢?我甚至不知道火车站的方位。我非常失落消沉,甚至感到要旧病复发。外祖母打电话安慰我说:暑假时让妈妈带我到通化玩。妈妈哪有时间啊?我的美丽的和蔼可亲的外祖母就一直驻在我美好的记忆里。
3,高考过后,我迫不及待的登上了北去老家通化的列车。列车在华北平原上疾驶,与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赛跑,一架飞机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起,轰鸣着掠过头顶,铁路两边麦田已经金黄,远处的城市高楼林立,近处的乡村炊烟袅袅,祖国大地一片欣欣向荣。
我独自一人背着旅行包,到北京各处走马观花,王府井、北大校园、故宫、颐和园。在圆明园遗址前驻足,感慨万千,多么精美绝伦的人间奇迹,竟被英法联军一把火化为灰烬,无数奇珍异宝藏在西方国家的博物馆里。中国和朝鲜在近代都被列强欺凌几近亡国灭种的边缘,新中国成立后,中华民族才真正站立起来,列强再也不敢在这片土地上为所欲为。今天,帝国主义仍然亡我之心不死,竟然丧心病狂的轰炸我国大使馆,作为预备党员的我,应深知肩上的重担和历史赋予的责任,努力学习进取成为祖国和人民需要的人才。
在高耸的山海关城墙上,我顶盔掼甲穿起明代武将的装束,迎着海风目光深邃若有所思,留下了英武的一照。就在这脚下的战道上,留下了多少英雄的爱国忠魂和英勇事迹,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古战场上的战鼓隆隆,号角阵阵,撕杀呐喊,我的眼前浮现了旌旗猎猎,战马奔腾,刀光闪闪。英勇无畏的武士们为了他们的疆土为了他们的信仰血洒疆场,“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是毛岸英烈士牺牲后,他的父亲、新中国的缔造者写下的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诗句,伟大的爱国主义情怀跃然纸上。我虽然一介女流,如果祖国需要,一样为人民贡献青春乃至生命。
在北方重镇沈阳,我浏览了故宫、北陵,918纪念馆门前那弹痕累累的日历永远的记录了1931年9月18日中华民族最耻辱的一天,北大营愈万人的部队竟然被日军500多人击溃,日军以两万人赶走了30万东北军,半年时间占领东北全境。31年到45年,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最黑暗的时候,我的外祖母当时与我现在同龄,青春岁月风华正茂,却英勇无畏地投入到波澜壮阔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在广袤的青纱帐中,在参天的原始森林里,在冰封的雪原上,留下了他们的勇敢和鲜血。至抗战胜利,延世大学到中国参战的47名师生牺牲30人,在东北战场的12名同学只有外祖母一人坚持到光复。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4,外祖母等在小区门口,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她一生历经坎坷,只生了两个女儿,小姨至今没有结婚,所以我应该是她的唯一基因传承人。人们常说隔代传,妈妈长得瘦小,我却身高长到172cm,不但和外祖母身高一样而且模样也长得越来越像,仿佛就是外祖母年轻时的翻版。我和外祖母紧紧拥抱,相拥而泣,一晃多年没有见面了,外祖母风姿未减当年,身体硬朗,穿着时尚,笑容满面。
当地政府很关心爱护这些抗日英雄,在市中心最好的街区分配给外祖母一套120平米大房子。小区里宽敞洁净,安静优雅,绿树成荫,流水潺潺,外祖母住在一楼,门前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植的是三七和五味子。外祖母当过军医,对中草药情有独钟,退休后还在乡下开了个中医诊所,现在年岁已高依然救死扶伤,不在城里颐养天年。她是从乡下赶回来接待我的,但是我执意要去她的乡下的诊所探访。
外祖母的家里按韩式装修,简朴整洁,典雅幽静,客厅的墙上醒目挂着一幅著名作家萧军的真迹,草书岳飞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下面落款:萧军,丁亥丙午月书,赠韩梦秀君。
外祖母生活很时尚,现代化家用器具一个不缺,电视电脑冰箱空调钢琴电子琴,最令人惊讶的是在阳台上放着一个跑步机。室内间或有许多古旧物品点缀,窗台上有一座555牌座钟,八仙桌上安放一个古朴精致的美国产蝴蝶牌留声机,两旁并列两个瓷帽筒,上面有五福祝寿图,大概是清朝时期的出品。书柜里装满了马恩列斯毛著作和医学书籍,一个放大镜静静的躺在?伤寒论?上,昭示着主人的年龄。
外祖母很是特立独行,至今不肯到我家或是和小姨一起过生活,这大概是我们家的遗传吧。外祖母起居饮食很有规律,一天吃4顿,但是每次吃的很少,不吃肉食,最多吃点海鱼。长白山区盛产蘑菇木耳猴头菇等菌类,还有薇菜蕨菜桔梗水芹等野菜,外祖母经常到特产商店里买一点回来,她已经彻底中国化,几乎不再吃泡菜狗肉汤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外祖母每天傍晚要到社区广场上跳半个小时的交谊舞,在人群当中外祖母的舞姿娴熟优美,波尔卡华尔兹如行云流水般优雅轻盈,80岁的老人身姿竟然如此柔软灵活。
5,外祖母用目光审视打量着我,一脸的很不满意:“你妈怎么给你捯饬的?这像什么?哎呦,这是小子还是姑娘?”
“这怎么还驼背了呢?”
外祖母的不满意是有道理的,从小学至高中一直穿校服哪儿有别的衣服啊?头上十年一贯制梳着马尾辫,有一回擅自主张让同学的妈妈给剪了个荷叶头,差点没挨妈妈打,我是在高压教育下长大的典型。
外祖母让小姨开车把我们送到欧亚商场,在女装柜台前,外祖母精心给我进行形象设计,顺便给我讲述基本的衣装搭配,我长得一张娃娃脸,所以裙子要选嫩色为主,但是我的身型高大,就得以单色或碎花为主,再配浅色的上衣,造型简洁的黑色或白色的高跟鞋…想不到已经80高龄的外祖母竟然深愔衣着装扮之道,很会说话的销售员连连赞叹外祖母时髦有眼光,说要聘请外祖母做店里的形象顾问,外祖母说:“怕你请不起啊。”
我告诉她说:“此人手里有几十条人命——鬼子。”
“是啊?”小姑娘们都围拢过来,惊异的看着外祖母带着手套的残缺的手,外祖母不以为然,当年的战火硝烟拼搏厮杀的峥嵘岁月早已经离她远去。
外祖母在发廊指挥发型师给我的头发焗黑、拉直、剪齐。在美容室给我化淡妆、带睫毛、涂指甲。在萃华金店给我选了金项链和耳环。一整套下来,我还是我吗?我紧张得脸红心跳嘴唇发干,一直是小鸭子,今天变天鹅了。哦,望着镜子里美丽的姑娘,我第一次爱上了我自己。
中午外祖母领我去吃西餐,好贵呦,不过外祖母退休金很高的,她的生活很宽裕,但是并不接济我们家和小姨,她认为她的孩子应该也有能力自食其力,她的剩余闲钱一直在捐助一个山区小学。小姨在市公安局工作,现在是处长,两杠两星,很多人都以为靠的是外祖母的关系,其实外祖母才不会帮她半点忙。小姨是在人民大学毕业生,在这个三线城市里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公安局抢着要去的。货真价实的共产主义者多对自己的子女很刻薄。
外祖母教我吹笛子,弹钢琴,我根本没有艺术细胞,只会笨手笨脚的生硬模仿。外祖母努力的教我,终于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叹口气说:“都叫你妈耽误了”。
外祖母教我跳交华尔兹,不断地用小棍调整我的舞姿,要求我要有女孩最起码的柔韧:”喔,这腰硬的跟木头似的,这腿是铁打的吧?”
外祖母是汉城中等富裕人家的闺秀,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包括文艺美术体育,外祖母的素描很有味道的,她画的仕女图和书法在省里老干部书画展得过奖的。
外祖母把我领到她的农村小诊所,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坐落在村外的一座东北地区标准的红砖青瓦房,在农村家庭一般都养几条狗,外祖母却养了两匹马,而且是良种的高头大马,年轻时她骑马行医,现在年岁大了,骑不了马了,养马的习惯一直保持着,冬天搬回市里住,她就把爱马托付给小姑子家,再三叮咛不许用她的马拉车。我学会了打草喂马遛马,和马混熟了,就把仓房里陈旧的马鞍找出来,扔到马背上,外祖母看见了说要注意安全。我飞身上马,拽住缰绳抖了抖,告诉外祖母:“放心,我骑过的。”
我纵马在山脚下小河边的草甸子上驰骋,山风在耳边刮过,长发飘逸,我张开双臂,用手心感觉风的抚摸,把心中的郁闷向上天空述说,闭上眼睛,体会人生的酸甜苦辣。我仿佛一个古时的英雄附体,外祖母看呆了,这分明就是年青时的她啊。
6,2000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5周年,作为抗日战争最前线的通化市照例举行了纪念庆祝大会,外祖母在被邀出席嘉宾之列,有关部门上门按本人的要求意愿订制出席大会的礼服,外祖母对四野情有独钟,仰慕四野浩浩荡荡的百万大军从哈尔滨势如破竹一路打到海南岛的辉煌历程,对自己因伤转业没能够随大军南下而扼腕痛惜。所以她订做了一套四野的军装:船形帽,双排扣大翻领上装,呢裙,黑包头半高跟皮鞋,四野军装当年是受苏军服装影响,颇有异域风情。
出席大会那天,外祖母特意早起画了淡妆,涂红嘴唇,穿军装,戴上三枚最有分量的勋章:毛泽东奖章、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奖章,英姿飒爽的登上了大会派来中巴车,因为这些战斗英雄年岁已高健康情况堪忧,会议主办单位规定每位嘉宾必须带一位家属陪护,于是我有幸参加了这次爱国主义教育的盛大庆祝会。
早上九点,10位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战士进入会场在主席台正中就坐,市党政军主要负责人也都参加了祝捷大会,台下是驻军部队方队、武警方队、民兵方队、市直机关方队、工人方队、农民方队、人民群众方队、大学生方队、中学生方队、红领巾方队,我们随行家属被安排在毗邻主席台下的一个角落里,可以看得清主席台上的每个人的面孔。大会在高亢庄严的义勇军进行曲中开始。
外祖母代表老战士发言,老人家站起身快步走到发言席,郑重的向群众致敬军礼,而后带上花镜慷慨激昂的演讲,外祖母发言最后的一段话是:“中华民族渴望世界和平,但是绝不惧怕战争。如果有人把战争强加于我们,或许我的老迈之身躯拿不动枪了,但是我的孩子会挺身而出像我们当年一样英勇无畏的保卫祖国。”外祖母似乎朝我这儿看了看,也怪我没有见过这样宏大的世面,竟然只会脸红心跳张口结舌。后来,一直后悔当时应该有一些回应。外祖母摘下眼镜,抬头挺胸向台下铿锵有力的高呼:“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外祖母昂首挺胸握拳向上高高举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之后是解放军代表、人民群众代表、青少年代表、民主人士代表发言。党政军负责人为老战士颁发抗日战争胜利55周年纪念奖章,奖金,奖杯。红领巾向老战士敬献鲜花,合影,大会在雄壮的国际歌声中闭幕。
7,按庆祝大会议程安排,下午到位于浑江东岸的杨靖宇烈士陵园举行公祭活动,踏上高高的46级台阶,来到高大英武的杨靖宇铜质塑像前,老战士、市委、市政府、市人大、市政协、当地驻军以及社会各界分别敬献了花篮,外祖母和老战士们庄严竖立向昔日的领导举手致敬军礼。
外祖母从汉城奔赴东北抗日前线时,东北抗日战争正是最艰苦阶段,在庞大凶残的日军讨伐下,抗日联军损失巨大不得不化整为零进入密林深处开展游击战,外祖母他们十二个青年的加入给了游击队极大的鼓舞的同时也壮大了作战力量,有一天在急行军中匆匆见过杨靖宇将军一面,那时外祖母还是年仅20岁羞涩的小姑娘,杨将军特意嘱咐外祖母注意安全,之后就再没有见过面,直到光复后才确切知道杨将军已经壮烈殉国。
我看到外祖母眼里满含泪水,她在思念战友吗?在思念他的恋人吗?外祖母的恋人是她的同学,共同的理想和信念使两人走到一起,相约到抗日最前线抗击日本侵略军,可是刚刚加入游击队的第一次战斗中,他就被流弹击中,一声不吭的倒下了,鲜血染红了清清的河水。
外祖母的职务是医生,当时战斗减员很大,她和普通战士一样要参加战斗,她性格沉稳射击准确,师长往往把她当狙击手使,指挥她专门打敌军官。有一次外祖母将一个军官打落马下后,看见那个鬼子爬起来拼命向树林里跑,外祖母提枪从后面追了上去,那个鬼子的大腿已经中弹,外祖母很快就追上了他。鬼子拔出战刀,转回身来劈向她,外祖母毫无畏惧借着跑动的惯性,挺起刺刀向鬼子扎去,刺刀被鬼子用刀拨开,外祖母横过枪连人带枪向鬼子横推过去,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外祖母机警的迅速向旁边连打了两个滚,爬起来把刺刀向鬼子扎过去…,战场上的厮杀远没有影视剧好看,在你死我活的关头无非就是用尽全身力气弄死对方,那个鬼子至少是个少佐,刀术远在外祖母之上,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父母双双被杀的孤儿、一个刚刚痛失恋人的少女、一个没有理智不怕死的疯子。外祖母的刺刀只有进攻没有防守,每一次进攻都是同归于尽的绝杀,令对方阵脚大乱。慌乱的鬼子脚踩在水中的石头上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刀就拄在了地上,外祖母借机一刀猛戳进了他的腹部,对方的刀同时也砍到了外祖母的右臂,顿时鲜血喷涌,外祖母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又连续使劲扎了敌人几下,将敌人的头颅从眼窝处刺穿,一股肮脏的血从鬼子的头部喷溅出来。这时她才感到手臂剧痛,鲜血顺着衣袖流淌,好在外祖母是医生,已经习惯了流血死亡。她镇静的坐在地上给自己止血,这时候又发现两个手指也没了。她忍着剧痛,把鬼子丢在地上的战刀拾起,从此这件装饰华丽的锋利的日本战刀成了她的心爱之物,跟随了她走过战斗的岁月。
外祖母坐在地上疼的浑身哆嗦。胳膊上的伤口很深,队里没有别的医生,她的伤口缝合是自己进行的,她的战友的作用是按住她的手臂和帮她擦汗擦眼泪。后来她不得不改成左撇子,吃饭、写字、开枪、执刀做手术都用左手,她的右手常年带着手套穿着长袖衣服,我曾经看见过她的右手,只有三个手指,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深深的疤痕瘆人的沿着胳臂斜向划过,这条胳膊的肌肉组织和神经都有破坏,一直到现在还在影响运动和力量。
8,说起来我和大志还算是外祖母牵的红线。我上大学后外祖母说她有个战友的孙子也在南开大学念书,让我去认识认识他。我对李大志一见钟情。
春天,开满鲜花的校园内,我截住了他…。李博士囧的面红耳赤,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他拒绝了我,他说他早就知道我,但是没有感觉。我知道这只是托词,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是现在标准的美人。我长了一张娃娃脸,身体健壮,皮肤不白。当今这些都是缺点。心中暗喜的是他还没有女朋友。
学校要组织围棋比赛,我报名加入了组委会,并找校园围棋高手花了一个星期突击速成围棋,预赛那天,我安排李博士的第一个对手就是我,我很快就输了。第二轮淘汰赛,我有安排我们坐在对面,这次我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对弈,最后还是输了。我的本意是向他展示我是为数不多的才女,他当时怎样理解至今不得而知。看到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潸然泪下,我的人生第一次有如此的挫败感。
为了他,我努力地展示自己的优秀,刻苦学习准备考博,组织参加各种校园活动,我在研院很快成为明星成为公众人物。所有的一切就是想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引起他的关注,为了他我开始留长发、焗发、带美瞳、穿时装、买香水,我找院长开诚布公的说明我要追求李博士,又长篇阐述了我们在一起的好处,院长素来对我有好感,就喜滋滋的去说服他,没有奏效。
终于等来个机会,院长安排我和他一起去日本,理由实在是牵强附会:我的日语比较好。在日本我们朝夕相处了76天,我努力的展示朝鲜族女性的温柔体贴善良勤劳,为他打饭洗衣服整理房间连买车票机票都是我操劳,那个可恶的家伙还是无动于衷,认为我是他的助手理所应当的接受这一切。
我终于爆发了,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用朝鲜语骂他:“你无情啊?你是外星人啊?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也能考博的,没有瓜子脸但是我耐看,我身体健康不会生病,她们有魅力也会劈腿给你带绿帽子…,我泪水滂沱,情绪崩溃,声嘶力竭。一个路人问我要不要报警,我大声用日语对他喊:あっちに行け(滚一边去)。
他跑了,我站在路边失声痛哭,他回来了,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解冻了,春水推着冰块奔涌而下,我的爱情姗姗来到了。与所有学生时代的恋情一样,我的爱情也经受过考验波折:我的恋爱刚刚开始,半路杀出个小女生死缠烂打地追求李博士,屡劝不听,找到无人处义正词严的告诉她我已经是李博士的女朋友,我们很相爱,请她离开。那个小妮子满脸不削,抱着双臂站着钉子步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可能是认为我不如她有魅力不如她的家庭条件好不如她会矫情,志在必得目空一切的挑战,最后竟然说只要李博士尚未结婚谁都有追求竞争的权力。我气疯了,一个耳光扇过去,又闪电般的一脚将其踹倒,踩着她,压着嗓子恶恶地告诉她:“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那个小妮子哪见过这个场面,被我的狰狞面目吓的瑟瑟发抖,只剩下哭了。不巧被人拍照了,很快就成了攻击我的证据,在网上广为流传。那个挨打的小妮子还被学校找去调查,当时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跟李博士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生怕节外生枝。
校务会上,研究生院院长轻描淡写一句话救了我:
“谁年轻时没打过架?没有打架的人生是有缺陷的,没有爱情的校园是没有生机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格高!”最后以私下赔礼道歉了事。之后历经7年马拉松恋情,终于功德圆满,修炼成夫妻。
9,男友李大志比我早工作两年,就纯收入来说一直没有我高,尤其是我买了房子车子以后对他是个很大的刺激,虽然他性格内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每天与他朝夕相处的我早就看出来他对此耿耿于怀,我安慰他说:“我的就是你的,老夫老妻分什么你我?人的价值不能用金钱衡量。你是大学教授这一点就已经远远甩下了我。其实当老师也是我的梦想,可惜这辈子圆不了这个梦想了…。”我知道说这些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直到有一天大志对我说他要出国,我知道大难就要临头了,虽然平日里貌似我左右一切,但是我知道在大志面前其实我就是个傻瓜,一旦他做了什么决定,我很难影响改变他的。我斩钉截铁的说绝对不行,我要把他的想法尽力掐灭在萌芽之中。我找公公婆婆阻止他,找他的校长挽留他,找他的同事开导他,我甚至找了龙岗寺的海缘大师点化他,都无济于事。
我对他说:“大志啊,父母在不远游,父母一天天变老,我们要守在他们身边尽孝的。我们现在不是很好么,干嘛非得拼个精疲力竭人困马乏来换取一点所谓的财富呢?大志,你不是很爱我吗?我们在一起6年了,你还想要什么呢?你要是出国我们至少两年不能团聚,何苦呢?你现在是大学教授,知识分子,收入不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志只是一个劲的重复一句话:“他现在无事可做,想重新开始。”
我告诉他;“你知道现在一年有多少博士产生吗?一旦出了石家庄,一旦到了国外你将变得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优势,为什么非要到陌生的地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你已经34岁了,人生已经过去一半了,好好享受下半辈子不好么?”
妈妈说:“那你就让她出去试试,不行再回来呗。”
我苦笑一声:“呵呵,出去,成功了他就把我甩了,失败了我们就破产了。”
心中感到彻底的无奈,痛彻心肺的伤心,偷偷的大哭了一场,我在梳妆台上用口红在镜子上留下一句:大志,我死也不让你走。
把他的身份证工作证和他家的户口本偷偷带走,把手机关上,开着途胜,走向我的出生地吉林通化,碟片里放着法国原版音乐?玫瑰色的人生?,我第一次感到我的人生失败和无助,我甚至后悔为什么要爱上一个死不回头的倔强家伙。
外祖母的家在通化县金斗乡,我曾经在高考后来过一次,10年过去了,这里依旧山清水秀民风古朴。远远地看见外祖母在屋前向这边张望,我跑过去紧紧拥抱我亲爱的外祖母,外祖母膝下只有我一个孙辈,对我宠爱有加,外祖母说我很像青年时代的她,不仅长得像,行为气质更像,看到我会让她回想起很多往事。
我有备而来,安心地在外祖母家住下,每天和外祖母一起学中医,帮外祖母杵药熬汤,晚上和外祖母聊她的往事,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我要以外祖母为蓝本,写一篇传记小说。外祖母的一生一直吸引着我感染着我,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世界观,外祖母很是特立独行,她在通化市内有一个很好的房子,但是夏天却要搬到在这僻静的山沟里,而且房子孤鹜独立于村外的山坳里,这座房子是当初下放到此当赤脚医生时村里给她建造的,房子的后面是一个已经破旧的马厩,这是她自己盖的,曾经养了两匹退役的军马,这两年年岁大了,才放弃了这爱好。
我放弃一切杂念,安心在这连绵的白桦林深处当一个村姑。
大志远远地出现在山梁的小道上,我余气未消,又有些害怕,担心他会揍我一顿,我是有点作了。大志一脸憔悴,疲惫不堪,跑过来搂住我哽咽着:“你要干嘛?我以为把你弄丢了。”
我在他的怀里不为所动,倔强的仰着脸盯视着他等待他对出国一事回心转意。大志说:“再也不出国了,这辈子就守着你,一刻也不分开。”
我哭了,哭的很委屈。风雨过后,霞光普照,一道彩虹挂在天边,天空更加晴朗高远,一只金雕展翅在山顶盘旋。
我把大志介绍给外祖母,远近的姨母叔叔姑母们闻讯赶来,挤到外祖母的小屋里来看老大的姑老爷、大学教授、博士、作家,我也没想到大志拥有这么多光辉的头衔。大志忙不迭的挨个儿地拜见长辈们,寂静的山坳里顿时充满欢声笑语,他们对大志的热情远高于我。大志是城里长大的,对山里一切都新鲜好奇,我领着大志满山里转,了解我的家乡的风土人情,漫山遍野采蘑菇,野芹菜,甚至抓到一只小松鼠,我说它的孩子在等它回家呢,就又把它放了。大志用野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我的头上,说我是新罗公主。好开心啊,我的爱人又一次被我降服了。
外祖母对我带的银手镯很感兴趣,拿过去细细的看了好久,外祖母微笑着问我:“这是你婆婆送的吧?”我点点头,婆婆说这手镯是李家先祖留下来的。外祖母把手镯又重新带到我的手腕上,抬头对大志说:“好好待我的孙女。
10,雨过天晴,云开雾散,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似的转瞬之间与大志恢复亲密友好,这是本小姐的特点,若是把话往狠处说就是脸皮超厚。我厚着脸皮要求与大志自驾车旅游,我想用在旅游过程中尽量施展的温柔体贴来弥补我和大志之间的裂痕。我们旅游目的地朝鲜族的圣地长白山天池。大志不会驾车,上百里的山路都由我一人驾驶,胳膊都累肿了。大志极爱睡觉,走不出多远就开始打呼噜,拐带我也昏昏欲睡。我把他喊醒,递给他一瓶可乐:“拜托,能不能不睡觉?陪说说话。”大志清醒时就紧张的要命,总是发出无缘由的预警:“拐,拐呀,掉沟里了。”他吓得一身汗,我气得翻白眼,还不如让他睡着呢。
长白山深处空气清新,气候凉爽,到处都是起伏的群山,参天的大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比起河北的秃山、石头、烈日、高温、雾霾真是天壤之别,真不知老爸老妈当年怎么想的,搬到石家庄这个环境恶劣的城市安家,不过我和大志并没有离开石家庄的打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我们已经习惯了石家庄,我们就是地地道道的石家庄人。大志又睡着了,我把车子停在路边,严肃的对大志说:“李大志,你究竟能帮助我什么?睡觉就控制不了吗?”
大志一脸惭愧,连说对不起,然后大声的唱歌,好笑好笑。
车子在山间国道上迂回疾驶,路面洁净,人车稀少,路旁是高大的原始深林,太阳躲在树的背后忽闪着金色耀眼的光芒,我的故乡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英雄辈出。想起我的先辈因不满日本的占领吞并欺压,毅然背井离乡移居到中国的东北,在长白山的崇山峻岭中与日本侵略者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在长达20年的艰苦岁月里,无数朝鲜族人投入到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抗日战争当中,其中在东北战场上活跃在长白山一代的抗联第二军就是由朝鲜人和旅居中国的朝鲜族人组成的,在东北战场上共有5万余朝鲜族青年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抗日战争当中,有近7000人长眠在白山黑水之间,而当时在中国的朝鲜族人总共才不到200万人,几乎所有的朝鲜族男青年都英勇悲壮的参加了保卫中国的战斗,以至于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朝鲜族女人数量一直多于男性,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朝鲜族男人家庭地位偏高的原因,我们不是逃荒难民,我们是在国家有难之时能挺身而出勇于牺牲的真正的英雄群体。
路旁闪现出一座烈士墓,我停下车,和大志一起把采集的野花敬献给为民族解放为国家独立而牺牲的无名烈士,缅怀英雄的伟大功勋,我们有今天和平幸福的生活,就是这些曾经与我们一样青春年华的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和大志都是共产党员,我们在烈士墓前深深地鞠躬,祈祷他们在天之灵安息,祈祷和平永远驻留人间。
登山的过程中一直大雾弥漫,心里想着可惜看不着天池了,但是当我把脚踏上山顶的一瞬间,光芒忽然直射进来,耀眼的阳光驱散浓雾,登山的人群一片惊呼。天池像块蓝色的宝石静静地镶嵌在群山环抱之中,对面就是我们的故乡朝鲜。大志忙着给我照相,我妩媚地站在栏杆旁,骄傲的抬起头,迎着山风向远方眺望,身后是起伏的山峦和一汪清澈碧水。如果祖国需要,我也会像光荣的前辈们一样,不会给朝鲜族丢脸的。
11,我和大志到长白山度蜜月,又一次住在外祖母家,请来了我们在老家的亲戚朋友摆了几桌酒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尼古拉耶维奇也来了,而且毫不掩饰的至始至终亲密周到地服侍着外祖母。他是外祖母青年时代在莫斯科留学时期的恋人,比外祖母小8岁,阴错阳差没能走到一起。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他应邀来到沈阳作为航空专家指导新型飞机的研制。如今飞机已经在蓝天翱翔,退休后的他就把沈阳的房子卖了,毅然把家搬到了距离外祖母的家不远的一个小区里。
外祖母已经年迈不大出屋了,但是耶维奇还算健壮硬朗,差不多每天都要到外祖母这里来,买米买菜做饭洗碗与外祖母一起过着迟暮安详的晚年生活。他们没有搬到一起住,外祖母至今还遗留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有人打扰很难休息,耶维奇如果看到外祖母累了就自觉回家,外祖母感到困乏时也会直言不讳的告诉他:“我累了。”他们是心心相印的亲人。本应小姨该尽的义务耶维奇先生都给承包了,他说没几年了,不想再和外祖母分开。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并不多,只是彼此用余光感受身边的对方的存在,用心灵体会彼此的爱,任时间像午后的阳光慢慢的从身边流逝。
大家像供祖宗一样的让外祖母坐在最中心,我和大志分坐在外祖母和耶维奇的两旁,我们全家都坦然的接纳耶维奇,希望他能尽量补偿外祖母遗憾终生的感情生活,外祖母一直不想和我们在一起生活,耶维奇在外祖母的身边也让一直为年迈的外祖母的安全事宜担心的我们很安心。
,外祖母依旧时髦,头发一贯的焗烫贴耳短发显得非常干净利落,前些年她的牙齿开始脱落,80岁的她竟然镶了满口的烤瓷义齿。如今90多岁了,她不肯与白发相伴,每每到发廊去焗头发,她或许是发廊的客户中最年长者,小青年们非常欢迎她的来到,说也不用非到发廊来做头发,他们可以上门服务。做头发的时候,小青年们撺弄外祖母:“讲讲游击战吧,讲讲骑兵,讲讲跳伞。”
外祖母说:“该讲的都讲完了,今天不讲了。”
陪外祖母到服装商店去,服务员们离开老远就热情的喊:“老奶奶,给您特意留的。”
今天这样的场合外祖母很是隆重地穿了一套韩服,戴了一串红色的珊瑚项链,外祖母的手腕上戴的是瑞士雷达表,她一直是与众不同的。我和外祖母撒娇说:“您抢我的风头了。”
外祖母非常高兴,脸上洋溢着红光,甚至还破例喝了一口酒,外祖母忽然扭头在我耳边悄声说:“美娜呀,你知道吗?大志的爷爷曾经是我的恋人。”我懵住了,捋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
(https://www.biquya.cc/id32436/1732660.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