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奇特的事情或许只能发生在少数人身上，与死神在危险游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王洁珍由于脑部受到较严重的震荡，如今躺在病床上的她和植物人亦无多大区别，甚至她的生病更岌岌可危。
李旭今一连来了十多天，每日听到的消息都是令人晦涩的，虽然摆脱了警方的盘问，但内心沉重的自责与毫无进展的病情一直纠结着他。眉心紧簇成一团，看上去比往常严肃了好几倍，恐怕是身边的人都感到他的疏离。
很长一段时间，他有安静思考过，这一切究竟归于谁的过错？但后来他放弃了。因为寻找这个凶手，不如直接承认是自己要来得轻松，毕竟那是事实——一个残忍的事实！男人的痛楚或许是用冷漠来诠释的，所以他猛抽了几个雪茄，那味道并不像它尊贵的外表般容易使人接受，相反太浑厚浓烈了也有它不好的地方，就是明知在烟雾中麻痹自己却始终清醒知道那往事不可磨灭的现实。
李旭今还记得那个中午，气候的干燥着伴随着龟裂的大地，一路过来时都在回望冰冷的地面。离开冬季好久了，秋天来得唐突了些，所以他拿了点衣物过去。还能想起她昏睡了多少天，不过不愿意去数，因为太精确的数据可能把他最后支撑着的那一丁点残念也磨去了。
“我希望你可以来看看她！”李旭今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
提议过了几次，答案是差强人意的，王父对于洁珍的态度是一如他们的冷漠。原来，这种习惯性的冷静是一脉相成的，这回李旭今是领会到了。
关了手机，他每次进病房时都会与外界隔断了联系，那是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卸下了大衣，他都开始穿这么笨重的外套了，可是眼前的她依旧是单薄着身体。
“你好吗？”他照常地自言自语，习惯了，偶尔看到报道据说昏迷的人也有思维可以感受到身边的事物，所以他坚持说下去。
“我今天取消了一个会议。”他重新盖好洁珍的被子，生怕她着凉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公司里总是有些做表面工夫的无聊事务。你今天怎么样？最近心情好吗？”
他坐下，那椅子紧挨着病床，仔细地打量着她。
“碰到了李医生，他说你的状况慢慢在转好，我也等着你醒来！还有，你父亲本来打算来见你，但他身体不太好，所以我执意让他在家休息着。你能谅解吧？”李旭今尽量扯谎，似乎那是顺理成章的情况，可惜话里总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悲悯。“家里死寂沉沉的，大概是女主人不在家的关系吧，一直是暗淡的。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说着说着，他口渴了，站起身体去倒了一杯水给自己。他终究是不爱惜着自己，连喝水都一干而下，多一眼望着她，心里才更舒坦。
突然想起斯佳丽的话，那个骄傲任性的姑娘，对男人们不屑一顾地宣称道：“坦白地说，我不在乎。”
王洁珍也有她一贯的清高，就算是超越了她的美丽，也不禁让人顾虑到她的威慑力。“我并不爱你，所以你做任何的事，那都是徒劳。”
自以为是的人，往往会伤害人，那是他先下的手还是她埋下的毒？就不得而知了。
下雪天，真美，纯洁的雪花像一颗颗发亮的珍珠在旋转。在上海，很少能见到雪花了，李旭今想念哈尔滨的日子。遍地积存的大雪，足足有一两个台阶的高度，脚一伸进去就不见了鞋子。没及到膝盖的包围，惊动着男人生存的yu望，一个平躺，即便是眼看着要沉下去，也镇定自如。
“哈尔滨是个美丽的城市！”他赞美着。事隔3年，还是念念不忘，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去那玩雪。“等你可以行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我们生活在一起，可是你一定不了解我这个人吧！那么让我来说些关于自己的故事，呵呵也不是什么特别精彩的往事，你要是不爱听也可以把头转过去，那我就知道你讨厌听这些琐碎的东西了！”
“很小的时候，我身边没什么朋友，大人也不是很多。好象是因为母亲私奔跟了父亲，所以双方家里都很反对，也就没了多少来往。脑海里还能闪现的画面，就是我独自一个人在院子里嬉戏，弱小的我也因此成了弄堂里最容易被同龄欺负的那个对象。于是我逐渐习惯自己和自己玩，也认为那是个不错的娱乐方法，起码没有不协调。你知道，我讨厌有矛盾，我也不善于调剂。以前那房子，现在也被拆了，建起了高楼。前年我去过一次，连过去的一个小坑都填平了，施工队的工作实在很认真负责。
打算在那里买套房子作留念的，最后打消了这个主意。我忽然有天睁开眼睛，拿着手里的合同左右不适，我以为早晨的空气不新鲜导致间隙性厌恶。后来意识到那是种依恋，植根在灰暗的上个年代，保留下来的地皮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就像是人吧，也有很多人把这种顽固当作一种很珍贵的感情，其实不然，那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废气的空地比一块布满伤痕的稻田有多少区别呢？都差不多！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商人都会利用，并且是不择手段的。那些依附在商品上的情感不过是些多余的奢侈品，时以过迁，不会产生后遗症的。人的心才是最宝贵的地方，在那里有属于陈年的记忆，也有秘密保卫的人与事！
与其让我去纪念什么，拿着一样东西或是守着一块地，那都是些愚蠢的行为！没什么比自己内心更安全更不会迁移的保险柜了。只要是自己觉得重要的，又怎么会轻易忘记呢？人非草木，现在的人越来越远离本性了，所以不自觉地需要依靠外物来维持所谓的感情。失去了原滋原味，再好的厨师也无济于事，再烂的舌头也会挑剔食物的品质。”那是青涩的时代，李旭今鲜少提那些，总感到会打到舌头般疼痛。“说些我高兴的事吧！你也想听令心情愉快的，对吗？那就说我的少年生活吧，但得一段段说，否则你会来不及反应吧！真希望你的大脑还能工作顺利，不会被混乱的片断所打扰，我是这么担忧着的。”
“初中前我是在上海念书的，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孤僻，难免会因为这种已形成的性格遭致突击。我不是爱显风头的人，也不惹是非，可是不幸却接二连三地降临在我头上。放学回家的路，大约要十来分钟，路上拥挤的人群还有车马喧闹的景象至今给我留下很阴暗的印象。就是在那一天，我一个人独自回家，走过一段吵闹的马路后我转到了一条弄堂，很狭窄的小路。在路的那一头，冒出了几个小孩，和当时的我差不了多大，但身高比我高。几个人就这么站在那里，气势汹汹的，正当我反应过来想退后奔跑时想不到后边的路口也被堵了。就这么前后围攻，有六七个人向我冲来，我本能地疯跑。在他们的拳头下寻找一丝光明，然后手也在那回击，不停地被挨揍，自己的拳头也时不时撞到别人的骨骼和肉。怎么形容呢？三分熟的牛排，还明显滴着新鲜的血，如果切开你能看到均匀的细胞组织。散发着血腥味道的混气好象稀薄了，我大口大口地呼吸，闻到了自己全身的腐烂。我还是很强悍的，一个人打退了他们，每个人都有吃我一拳吧！你也觉得我很厉害吧！”
李旭今苦笑着说着，手仿佛被上帝牵引了一般微微颤了颤，撕扯着灰色的天幕。“等他们走后，我的眼皮越来越重，背影里的他们都被染上了一层嫣红。色彩猛地泼了下来！我母亲焦急地赶到医院，绝望地哭，眼泪比当时的自来水还廉价。而站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的父亲，深喘着呼吸还有无声地哽咽，其实我都听得到。艰难地熬过了几天，我恢复了原先的身体，健康情况没有问题，可是母亲每次看到我也不免叹息。女人容易多愁善感吧，何况她心里愧疚不能对我再好一点，照顾再多一点。她做得很棒了，但这种思想一直缠绕着她，于是她郁郁不乐的。很快，父亲抓住了机遇，随公司的改革去了法国发展。相隔两地的他们，彼此牵挂着对方，父亲每过20天就会写信给母亲，两个人的书信不断。信来的日子，也是母亲最开怀的时候，我会看到最美丽的微笑呈现在她的脸上，偶尔我也能从你的脸上再次感受到。我和母亲生活的房子很小，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生活拮据着。可放信的箱子占了大大的一块空间，后来多了一个箱子，再多了一个箱子……我挺羡慕母亲的，在那段艰苦的日子她能凭着一股对父亲的思念把我们挨饿受累的不幸全战胜了，我相信他们的爱超越我可以想象的范围。
三四年过后，我收到了一笔可观的费用。学习之余时我在外打工赚了一笔钱，那时我就对做生意感兴趣了吧！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想建立自己的品牌，我仅仅想到的就是什么能发财就去干什么。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我简直是手舞足蹈，买了五六瓶啤酒，特贵，但我不介意。一个人躲在一边痛快地喝，把所有的不爽统统发泄了出来，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醉倒在地，就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香香地睡了一觉。直到酒醒了，歪怏怏地找回了家，就看到母亲愤怒的神情还有红肿的眼睛，从此我感到自己做事不能再一意孤行，也不能只考虑到自己，身边毕竟有爱着我的人。担忧着我，我却任由自己疯狂，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对不起母亲！
没过多久，父亲就找到了关系把我们一起接到了加拿大，在渥太华把我们安置于那。于是大学时代的生活我也就在那里度过了，整日在学院和打工中告别时间，繁重的工作量把我的日程都写得满满的。我几乎来不及思考别的，所以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充实，完全没有想过其他的事。
直到那一场车祸……”
李旭今的致命打击，也可以说是自己生命里最不能承受的一次灾难。“他们太珍惜这次团聚了，两个人总是如胶似漆。等到我开始赚钱，父亲也有一笔积蓄后，他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了母亲。他们通常在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一起旅行，一起看电影，一起参加邻居同事们友好的派对。就像是弥补过去不能在一起的日子，努力去浪漫所有不算晚的爱情约会，在他们眼里只要还剩下一分钟，他们都会给彼此一个最甜蜜的KISS。那种深深触动我的神经的爱情是很有力量的，使我相信爱情不是冲动下的产物，我仍然信奉有一个伴侣可以到你老了的时候还能对你说上甜蜜的话。爱情的滋味不是最初的蜂蜜，而是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升华下去的力量。“永恒”这个词绝对是配得起！
世事难料，昨天还恩爱的一对，只不过是要上街去购物。他们仅仅是想给我做一顿可口的晚餐，那该死的醉汉居然开着150码的速度在街上横冲直撞，而我的父母就在这样一个蠢蛋的失误下丧命了！我不能原谅那个家伙，甚至想举抢毙了他，确实是个人渣！那段时间，我颓废极了，比起年少时的孤僻后来愤世忧郁的我更让人担忧起我的心理健康。每一个夜晚，我感到无比的冰冷，况且那鬼天气总是在折磨着我的身体，不让任何温暖感化我的心灵。我害怕了，感到了一个人的孤寂，在灯红酒绿的地方穿梭试图来慰藉肉体的伤痛。一个男人堕落的时候百无依赖，又沦落到了身无分文的境界，我进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之后，他遇到了姜敏，一个女人把他从分岔口指引到了一条不错的道上。关于这段往事，他嘎然而止，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摆脱了心中阴影后，我真正面对生活，我想我脱离社会也很久了。紧接着忙碌投身于事业中，到处寻找机遇，四周都是挑战与竞争。我在国外干了几年后发现国内也有很多的机遇，下了决定后便回到了中国，定居在了上海。虽然在不同的国家，不过在很多地方都类似，作生意的明确目标也没有改变过。没什么不一样的，努力工作着，让生活环境变得更好！也可以发挥我的才能！直到我遇见了你，才燃烧起了最挚热的心，30几的我不由地恐慌了，生怕与你擦肩而过。上帝是不会给我两次恩惠的，当时我这么肯定，发了昏的思索你的存在，最后利用自己的权利把你娶到了手。”
一个声音的房间忽然鸦雀无声，他沉默着，叹了口气，仿佛沉重得无法形容。“是惩罚吧？”
“我承认了！那是你对我的惩罚，是我罪有应得。情况越来越出乎我的掌控，我以为我能胜任得了，但其实事态发展得毫无规律可寻。感情不是游戏，编写程序的活儿在它身上用不通的，状况一个接一个突出。你恨我吧？即便现在躺在这里，静静地听我叙述着这么冗长的故事，我想你的心里也是怨恨我的。毕竟是我害你成了这样！任凭我再忏悔，你那一抹嘲讽的朱红也提醒着我是一个罪人，我忍受不了你蔑视的目光，也无法抛弃你在一方。请理解我的心情好吗？哦，不，我又在自私了。说这样的话，是我的不是，怎么还能强求你留在我的身边。那也不是强求，假如你真心地听，可以明白那乞求的哀怜吗？一次次，我盘问自己，假设我没有把你带进这个旋涡，是不是你活得会更好？答案是令我常不敢面对的肯定，我也逃避着接受。”
李旭今说了好久，超负荷的心理自叙把他的神经压到了边缘，显然他的承受能力急剧塌陷。窗外呼啸着寒风，他起身走上前去，打开了其中的一扇窗，让风吹了进来。直扑面的冷气能保持他的理性，也冰冻住他太激动的心情，实在是很辛苦！
“克制？”他问自己，可以做到吗？
做得到又怎么样？为爱放手，恐怕这一点更不能做到了。
他摇了摇头……不知是为了什么？
护士敲了敲门后推了一大对医用药品进来了，见到了李旭今，马上示意到：“我们要为您太太做一次身体检查，麻烦李先生能否出去一下。”
“好！”他灰溜溜地走出了病房，在关门的刹那回瞥了一眼王洁珍，那安详的脸上显出的姿态是一副完全不了解外界的轻松自如。
她也许就是这么自信吧！李旭今感慨地笑笑。“我不及她有魅力！”
大衣还是不保暖，冬天的冷风肆意得毫不收敛，李旭今惟有佩服。收起了衣领，他迅速跑到车前，进了车子就好了，暖气一开足够驱散了心里的虚冷。只是这刚启动，车子腾腾腾地卖力，车窗上的迷糊还是班班驳驳，要等上个几分钟才见效果。那就耐心点吧！反正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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