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家中的老牛还没进食，遂走进牛棚要加一把草料。他剁好了草，又给槽里添上足够的水，心中轻松起来，便站在那里看老牛高高兴兴的翻沫子。老牛吃饱喝足，“哞”了一声对少年示好。
少年一拍牛头道：“老黄，还不知足么？”
这牛一身乌黑，偏偏叫老黄。不过它确是太老了，牛角已长得极长，弯成了两个半圆盘在头顶，脖子上的赘肉不知长了多少年月，松松垮垮，像一块破抹布直拖到地上。一只斑驳的铜铃挂在脖子里，绳子竟嵌进去，和肉长在一起，偶尔叮当作响，仿佛敲响的催命丧钟，预示着老牛的寿命将尽了！
老牛忽然开口道：“杂草太多，井水又太凉，我要喝河里的水，还要吃河边上长着的肥嫩水草。”
娘的病情好转，少年心情不错，拍手笑道：“你还是这样得寸进尺。”
老牛的大嘴吧唧吧唧说道：“我是个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满口烂牙，你拿这么硬的草给我吃，就不怕哏掉了我的牙？你该学习尊老爱幼！”
少年越发乐不可支，说道：“讲的有些道理。”
老牛摇摇尾巴道：“我在你们老张家服役了许多年，又是耕地，又是种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如今年老色衰，却不能说是没用了…”
少年摸摸老牛背上脏兮兮的黑咖，叹道：“可怜你当年一身的黄缎子了。”原来这牛早年确有一身金黄皮毛，油光闪亮，着实让同类艳羡，老来却变成黑杂毛，难怪它感叹自己“年老色衰”。
少年笑道：“你自是有功的。”
老牛道：“我当然是有功的，所以你该善待我，好水好料的伺候我。就说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们分工明确，你进山打猎，我在家照看你娘，现在你空手而归，就捡了几个烂果子，你娘却气色红润，若论起功劳，还是我的大些。”
少年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暗想这牛的脸皮可真够厚。
老牛道：“我来问你，你早上背了十只箭出门去，说要猎一只兔子与你娘熬汤喝，是不是连一根兔毛也没有捞着？”
少年嘿嘿笑道：“正是如此。”
老牛又说：“你昨天同样背了十只箭，也是一大早出门去，你说定要打一只大雁回来与你娘补身子，你晚上回家两手空空，是不是连根鸟毛也没有抓到？”
少年说：“确有此事。”
老牛鼻子哼一声道：“你自从学了箭术，已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你天天嚷着出去打猎，今天说要射虎，明天又要打狼，后天则是猎豹。可你带回来的呢，不是果子便是栗子。哦，还有一串串的葡萄，为什么是葡萄呢，为什么不是苹果？”
老牛越说越气，抬高嗓门道：“你数十年如一日的说大话、吹牛皮、放空炮，果然了不起，真是让牛佩服啊！”
少年笑道；“所以说我是比不上你的。”
老牛道：“你自然不能跟我比，你除了砍柴让我拉车，还不停的喂我吃草，然后好挤我的奶。你还想出坏主意，喂我吃山楂果，要验证我下的奶是酸是甜。”
“看来你颇有怨言啊。”少年哈哈笑着，双手抱胸挑逗老牛说，“其实酸奶也挺好喝的。”
老牛道：“我不是有怨言，也不是表功，我气你腰里揣着个死耗子就想学人家打猎，你浪费了那把好弓！”
少年问它：“你认为我箭术不精。”
老牛说：“不是箭术不精，是你眼盲，不光眼盲，心也盲！林子里的鸟儿满天飞，林子里的野兽满地跑，你射了十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射到一只。”
少年解下背上的弓箭，轻捻弓弦便铮铮作响。他盯着老牛道：“这恰恰说明我的箭术精妙。”老牛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少年道：“我十年里没有打到一只猎物，成了村里的大笑话，村人都认为我是最差劲的猎人，嘿嘿…那是因为我拉的是空弦，放的是空箭！”空箭有声，却射不到天上的飞燕，也捉不到地下的野兔。
老牛问：“你的箭去哪了？”
少年道：“我的箭有一个好去处，我的箭专去射别人的箭。”
老牛若有所思道：“有人射鸟儿，你就射他的箭，你不猎杀它，还要保护它，原来你日日进山就为了干这件事。”老牛有些惊奇。
少年道：“不错，我见有人进了林子，就尾随他，躲在暗处，等他发箭了，我一箭射出后发先至，就打偏了他的趋势。”
老牛疑道：“后发先至？这并不容易，你不是又在说大话吧？”
少年洒然笑笑，随手抽出一支箭，说道：“河边柳树上挂有一枚铜钱，是我日间练箭用的，我依稀记得它的位置，你听好了，看我射的准不准！”他闭目想了片刻，弯弓搭箭，破空射去，只听叮的一声传来，正是金属撞击之声。
老牛伸伸舌头，赞道：“真是好本事，好箭法！你说自己箭术精妙，看来不是自夸！不过，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家里的大黄狗这时颠颠的跑过来，对着少年汪汪汪的叫。少年问道：“小黑，吵醒你的美梦了么？”小黑欢快的摇摇尾巴，汪的一声。这狗长了一身黄毛，硬是叫小黑，与老牛倒是天生一对。
少年坐在牛槽旁，郑重说道：“我不愿别人射杀它们，是因为我在保护朋友！”
老牛奇道：“什么朋友？”
少年不答，自说自话：“我从小就喜欢和它们一起玩耍，一开始它们还怕我，见了我远远的飞开去，甚至凶猛的鸟会啄我，大个子的狗熊会咬我，可我全不怕，打心眼里跟它们亲切。”
“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怎么和它们交流，常惹它们生气，它们生气时候力气变得极大，伸出爪子吓唬我，那爪子能轻松的捏碎石头，还有白森森的牙齿比你年轻时的牛角还要尖利，我可是吃了不少亏！”少年撩开衣衫，露出肋下几道长长的褐色疤痕。
老牛把头偏过去，故意不看少年的疤痕，重重的哼了一声。说：“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少年并不以为意，说道：“可是十年前那件事之后，我领悟了同它们“谈话”的技巧。我发现了全新的世界，鸟的世界还有兽的世界。鸟有鸟语，人有人言，这都是真的！我对它们藏起刀剑、收回拳头表示友好，它们也收起爪牙对我伸出柔软的舌头。我开始懂得它们，它们也懂得我，就像现在你和我一样。这些年我跟着你们一起长大，你们自然都是我的朋友。”
老牛垂下的头慢慢的仰起来，眼眶湿润，问少年：“朋友？我也是么？”
少年笑道：“自然是，小黑也是，大家都是。”
大黄狗听见了，亲昵的舔少年的脚脖子，尾巴摇的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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