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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烛光映在乌瑞纳执政长满胡须的脸上。火光闪动间,他的脸阴晴不定。
“舅舅,”他对面的年轻人拿起圆桌上的酒杯,微笑着对乌瑞纳说:“您还没有想好么?”
“我忠诚于我的人民,”乌瑞纳的嘴里挤出冷冰冰的话语。我相信这句话么?他在心中自问。
对面的年轻人微笑着,喝了一大口酒。他优雅地放下酒杯,拿起柔软的餐巾,轻轻地擦去嘴边的酒。
“舅舅,您相信您所说的话么?提图亚‘国王’向您许诺的不仅仅是坎帕卡普一地吧。”
乌瑞纳盯着表侄那双意味深长地眼睛,竟然有点局促。提图亚给他的承诺确实不低,除了坎帕卡普一地及其所属村庄的统治权,还给了他普廷港口的税收权,甚至告诉他一年只需要给国库五分之一的税,其余的都是他自己的。而要得到这一切,只需要做一个小小的表示:让坎帕卡普城头上那象征着共和的蓝底白星旗换成提图亚的王旗。
条件虽然诱人,但只能让乌瑞纳犹豫,还不至于马上放弃坎帕卡普的共和传统——这里是罗德共和国的发源地,共和的旗帜至今飘扬在坎帕卡普的德谟克广场之上。要这么一个拥有着城市自决、投票代议传统的城市改旗易帜,遵从所谓的“国王陛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舅舅,您还没有想好给国王的答复么?”
乌瑞纳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个面容俊美的侄子:他有一头棕色的秀发,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样来自于他的母亲,那个被称作“坎帕卡普的白玫瑰”的美丽女人;高挺的鼻子脱胎于他的父亲;那张时常浮着高傲微笑的嘴唇则是他父母的精华所成。他完美的五官精致地镶嵌在如白玉一般的脸上,越看越令人感到喜爱。乌瑞纳曾经十分喜欢他,屡次想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他,并将自己在坎帕卡普的财产、名声、地位都给予他。
然而他并没有领乌瑞纳的情,在五年前跟着他那个亚维利亚老爹去了北境,说是要去“抵抗进攻故土的野蛮人”,一去便杳无音讯,直到今天出现在他的眼前,却又和他谈论起提图亚对坎帕卡普的政策。
“他不是‘国王’。”乌瑞纳冷冷地说。他看到侄子的嘴边扬起了微笑。
“那么,您就是要拒绝他的条件喽?”
“艾雷恩,你是亚维利亚人,”乌瑞纳皱着眉头,说:“这是我们罗德的事。你是我的侄子,看在你母亲的面上,我款待你;但是你不要干涉我国的事务。”
艾雷恩扬起眉毛,作出惊讶的表情:“我亲爱的舅舅,你难道不把我当成你的家人了么?去亚维利亚是为我父亲的国度尽义务。而对于您,我的母亲的兄长,这个被逐渐侵蚀的民众之国中最后一个坚持古道的执政,我对你抱持着真切的热爱,时刻想着为您,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乌瑞纳感到有种恶心从心底升起。他现在庆幸当年没有把女儿嫁给这个油嘴滑舌的侄子。
“协助您。”
乌瑞纳哑然失笑:“你拿什么帮助我?你要帮助我什么?”
“我得到了一个贵人的支持,他要支持罗德恢复旧日的传统,共和的传统,而不是现在这样,被贵族议会把持的国家,还冒出来一个妄图称自己为王的败类,这不是您正在期望的么?”
“我是不同意提图亚的做法,不喜欢目前的环境,”乌瑞纳冷静地说:“但是我不会为了这些就出卖自己的国家。罗德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内战,哪怕是共和国最危急的时刻,我不想做那第一个人,也不会做那第一个人。”
艾雷恩摇摇头:“舅舅,您太固执了,这并不是权力之争。”他顿了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这是人民的权利之争,这是古道之争。这关乎你我,这关乎传统。”
乌瑞纳盯着侄子漂亮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一旦提图亚完成王国化,第一个打击的必定是他们这些以前深孚人望的地方贵族。而地方贵族们的力量源泉其实就是那些选举他们的商人、市民,如果同意了国王的改编,则表示贵族们辜负了人民的信任。罗德人民不会支持一个出卖了自己的人,哪怕是忍受专制,也不会容忍背叛与欺骗。
乌瑞纳张张嘴,却没有一个词蹦出来。
他望着侄子的眼睛,沉默了,
忽然他的耳边响起敲门声,他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地望着木门,拼命地压着激动的声音,摆出一副贵族的沉着:“进来。”
乌瑞纳的卫队长伦蒂诺走了进来,他正步走向乌瑞纳,在桌前站定,微微向乌瑞纳和艾雷恩行了礼。
“报告执政阁下,刚才信鸽送来了消息。”伦蒂诺警觉地看了一眼艾雷恩。乌瑞纳挥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伦蒂诺点点头,继续报告:“他们已经到了图布克草原。在靠近勒拉格山口的地方被一个巡逻队拦下,已经耽搁了五天了。”
“也就是八天前到那儿的。”乌瑞纳捏着下巴,自言自语。他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商队的动向,这个商队运送的货物是他所感兴趣的。
艾雷恩看着舅舅沉思的摸样,上前一步:“你现在需要我了,我的舅舅。”
乌瑞纳一愣,他疑惑地望着这个自告奋勇的侄子。他略微思考了一会:“我给你十个人。”
“给我一个您信任的人就行了,其余的我想办法。”艾雷恩毕恭毕敬地说。他知道如何使他的执政舅舅开心。
“好的。我的侄子。”乌瑞纳露出了微笑。
艾雷恩穿过德谟克广场,抵达坎帕卡普城边的普廷港口区。
这是罗德共和国最大的港口。每天有超过一千艘船只在这里停泊或开出。艾雷恩在熙熙攘攘的贵族、骑士、商人、水手、平民中穿行,抵达灯塔旅店。
灯塔旅店是坎帕普亚最大的佣兵旅馆最好的房间之一。这种旅馆占地面积极大,顶级的佣兵房间是一栋独立的小楼,在这个旅店里,这种小楼共有十栋。
艾雷恩穿过旅店大厅,又往里走了几十呎,最里面的一栋小楼前停下。他拉起门环,以三声短促,两声用力的节奏地敲着门。
门应声而开。一个高大的金发女人给艾雷恩开了门。她穿着一身诺登风格的锁甲,在她的身后是十五个穿着诺登和亚维利亚风格服装的人。
见到艾雷恩进门,这些人都站起身来,向他点头致意。艾雷恩示意诺登女人把门关上。他走到这群人的中间,面带微笑宣布:“擦好你们的武器。我们在今晚出发。”
十六个人发出了低沉的欢呼。艾雷恩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然后转身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门,躺在床上。诺登女人跟在他的后面,为他盖好被子。
艾雷恩抓住诺登女人的手,这手厚实粗糙,这是长久使用武器留下的印记。艾雷恩喜欢这双手,即使在以男女皆能作战而著称的诺登人中,这样的手也不常见。更多的女人选择的是轻便的弓弩或者短刃,而非如眼前的这个女人所用的巨剑。
“莱迪娅,”艾雷恩轻呼着眼前女人的名字,望着她的蓝眼睛:“请不要让别人打扰我。除非他说他拥有乌瑞纳的命令和出示他的印记。”
莱迪娅点点头,轻轻地退出房间。
艾雷恩闭上眼睛,坎帕卡普的地图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算是半个罗德共和国人,他的生母是坎帕卡普高地最大的贵族家的女儿,她的家族世代在坎帕卡普议会里享有尊席,近一百年来,坎帕卡普有一半的执政出自这个家族。而且现任的坎帕卡普执政乌瑞纳是没有儿子的。
尽管以民主著称,但在罗德共和国人的观念里,女人最大的作用是生育儿子,操持家务;贵族女人多了一项权力:举办宴会。没有人希望女人们参与政治,选举执政时也没有任何一张票从女人手里投出。
然而这并不是说女人就不能参与政治。恰恰相反,在罗德共和国,在坎帕卡普,贵族的夫人小姐们参与政治的深度高于大陆上其他国家的女人。相比其他国家的贵族女人,她们拥有更大的行动自由,拥有更大的财政权力来举办更加豪华的宴会。她们在宴会上互相交换着家族的情报,互相审视着各个贵族家族中未婚的男女,为他们张罗着一场有利于两个家族的婚事。在坎帕卡普有一个奇怪的风俗,十五岁之前的未婚男女的婚事,是由他们的母亲决定的。在这个层面上说,她们的影响力和权力比在外面光鲜撑门面的男人要大得多。
这也是艾雷恩离开坎帕卡普的理由。尽管乌瑞纳很喜欢他也想招他入赘,但乌瑞纳的夫人并不喜欢他——确切地说是不喜欢他的母亲,以及他的出身。艾雷恩的父亲从来都不是西庇图阿家族的座上客,甚至从来没有踏入过西庇图阿家族的领地。他只是一个跟随亚维利亚使团来到罗路莫的小军官,碰巧遇上了正在罗路莫旅行的坎帕卡普的西庇图阿家的小姐,又碰巧地种下了爱情的种子,结出了苦涩的果子。自小艾雷恩就便受尽了西庇图阿家族几乎每一个人的冷眼。除了他的母亲,只有他的舅舅乌瑞纳和小他五岁表妹喜欢他并照顾他,乌瑞纳也想让他以招赘女婿的身份正式进入西庇图阿家族。然而,执政也好,族长也罢,任何男人都无法左右十五岁以前的儿女的婚姻,而女子到了十二岁便是可以出嫁的年龄。格拉格斯夫人极好地利用了这个特权,早早地便定下了养女的婚事。
与其等待着侮辱,不如早早地离开。抱着这种想法的艾雷恩正好接到了父亲的来信,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坎帕卡普,回到了父亲的身边,开始了一个军人的生涯。
三年前,他作为亚维利亚百人队长参见了对入侵的诺登海寇的战争。在半年时间里,他见识了诺登人的蛮力,他们的耐力,以及他们的残忍,他曾经亲眼见过一支被包围的诺登十人小队面对十倍于已的亚维利亚军队毫无惧色并组织反击,那些诺登人尖叫着冲向面前的亚维利亚军队,然后被弓箭射成了筛子。即便如此,他们扔出的斧头还是造成了十余个亚维利亚人伤亡。那支亚维利亚部队的指挥官正是艾雷恩?乌里宁。他对他的士兵们感叹过诺登人面对死亡毫无畏惧的精神,也嘲笑过这些人采取的战术。无根的游击战术不可能赢得战争,而这些诺登人却还在坚持着海盗式的风格。在遇到诺登人的主力前,艾雷恩都在与这些名义上的军队实际上的强盗作战。他一度认为诺登人之所以能进攻王国并夺得了一大片土地,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勇猛,还有亚维利亚王国军队的无能和腐败。
直到在克伦纳堡外,他看见了真正的诺登军队: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铁灰旗下,诺登战士们身着铁灰色的锁甲,带着铁灰色的钢盔,握着铁灰色的剑,举着铁灰色的盾牌,几百个这样的战士聚集在一起,连天空都给映成了铁灰。然而令艾雷恩感到恐惧的不是这些整齐的装备。只要有钱,一群农民也可以打扮得光鲜亮丽,整齐划一。但他们铁灰色的脸却不是有钱能刻成的。这表明这些战士受过严格甚至残酷的训练,他们不会因为战胜而自喜,也不会因为战败而气馁。这些人已经褪去了海寇时代的那种为财而狂热的作战目的。这些人作战不会为财,不会为色,只会为人——为他们的主人。
那天艾雷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诺登人能在短短的几年内从一股让人头疼的海寇发展成威胁到亚维利亚王国的强大势力。那些如乌云一般的战士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战士,他们举着盾牌,冒着箭雨,仅仅一次冲锋,就冲垮了亚维利亚人精心构筑的第一道防线。后续扑上来的诺登人虽然装备杂乱,却更加的狂热和英勇。这一仗亚维利亚损失近两千人,艾雷恩所率领的百人队也近乎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亚维利亚的援军来得及时,恐怕艾雷恩早已沦为诺登人的斧下鬼了。
“如果说大陆上还有比罗德人疯狂的人,那一定是诺登人。”战后亚维利亚军团的指挥官对艾雷恩说道。这个被艾雷恩称作“父亲”的人进而对比道:“如果说格雷恩教会了罗德人怎么打仗,那么格纳就是教会了诺登人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并铸就了一支更高标准的军队。”
艾雷恩牢牢记住了他父亲的话。战争结束时,作为颇有军功的军官,他受到了封爵的奖励,并有了挑选战俘的权力。从一大堆战俘中他挑选了莱迪娅,这个诺登女人高大强壮的身材和不可思议的力量给了他很深的印象,而且她看上去是那么的难驯服,这正和艾雷恩的心意。
几个月后艾雷恩听说在他挑选莱迪娅时,有很多人下注,赌他什么时候被这个高大健壮的诺登女人杀掉。然而让这些人失望的是,艾雷恩一直活得好好的,莱迪娅的忠诚更是无可置疑。
“真是些无聊的人。”每次想到这件事,艾雷恩总会笑出声来。真是个奇怪的世界,人们喜欢对你的一切举动举手划脚,然后将他们自己的观念代入你的生活。这也许正是人生的乐趣所在。艾雷恩这么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艾雷恩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整理好衣服,长舒了一口气,走出卧室。
这栋小楼的会客厅里灯火通明,艾雷恩看到他的队员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而他忠心的莱迪娅正站在桌边,和一个比她还高出一头的黑发陌生男子交谈着。
那个男人高大壮实,粗壮的脸颊上长着浓密的络腮胡。身着罗德式样的重型甲,外罩绣有坎帕卡普城徽的袍子。
艾雷恩整理了衣裳,徐步走向这个高大的男人。
莱迪娅首先发现了她的主人。她恭敬低下头,向艾雷恩致礼。其余的队员们也纷纷向
他致礼。艾雷恩微笑着点头回礼。
他走到高大的男人面前,抬起头,面露微笑;“想必您就是我舅舅派来的人。欢迎你。”
高大的男人右手握拳,轻敲左胸,做了一个罗德军礼:“我是坎帕卡普治安队的琼恩?奈塔,奉执政命令,前来协助乌里宁男爵大人抓捕逃犯。”
“辛苦了,”艾雷恩的微笑很温暖:“就让我们先把情报汇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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