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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花生收回了家，中秋节就到了。在乡村，这是仅次于春节的重要节日，再忙再累，亲戚必须要走。八月十六，小媳妇回娘家的日子，按照以前定好的规矩，王雁叫上刘宏伟一起去了她娘家固阳镇。刘宏伟骑车带着毛毛，王雁和留生一辆自行车，四个人说着笑着就上路了。
前刘庄村离固阳镇有20多里路，路程不算远，但都是坑坑洼洼曲曲弯弯的乡间沙土路，没有正道。从村出来，就开始串村过河的，越往北走，越没有个正路。这些土路，平时都是细黄沙，单人骑空车都很难过。
黄河滩上的路大部分是淤泥路，平时晴天坑坑洼洼的还能走，下点雨就成了泥窝，寸步难行。黄河水最大的特点是紧淤慢沙。只要是黄河水慢慢流过，水一退，河滩里就能走人。如果黄河水咆哮而过，那些象变质小米粥一样稠的泥汤，会把黄河滩变成烂泥谭，不要说人，就是一头牛也难过去，只能打道回府。
秋天的黄河水不是太多，流的很平稳，原来走水的地方都露出了河床，上面有小四轮走过的痕迹，我们庆幸自己是有福之人，裸露的河床板结，是一年中最好走的时候，过水的黄河滩比城市里的柏油马路还平整。
王雁上身穿着红衬衣，下身穿着一个印满小桃花的花裙子，半高跟的白凉鞋，显得特别有韵味。她这样打扮，在农村也是比较时髦的了。和她一样年纪的人，不注重收拾浑身上下，随便穿衣打扮，已经成了农村大妈了。
刘宏伟是第一次来到黄河岸边，禁不住心里激荡：“这个地方就是漂亮。中间是滔滔的黄河水，两边是郁郁葱葱的芦苇荡，河坡上散落着牛和羊。这么好的地方，真想放开嗓子喊一声。”
王雁道：“我给你们唱个歌吧。”
留生哥一脸坏笑：“孩儿他妈，你是不是发情了。”留生高高的个子，人很瘦，话不多，一张嘴就透着坏意。
王雁一把把留生哥推开：“滚一边去。你真是肉锅里捞出一个羊屎蛋，净败人的口味。”
王雁扬扬头，悠扬的曲调飘荡在黄河道上。
千年的黄河水
源头在青藏。
百川汇聚成大河，
一路奔腾到东方。
千年的黄河道，
巨龙卧地上
一溜九曲十八弯，
曲曲弯弯恩情长。
千年的黄河人
生活在河道旁，
繁衍生息千万代，
黄河恩情不能忘。
刘宏伟第一次听到这个歌，既有信天游的曲调，又有豫剧的韵律，非常优美。王雁生长在黄河边，很能把握非常有难度的曲调。其实也只有黄河边的儿女，才能唱出这种令人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他问王雁：“这首曲我以前没有听过？”
王雁很自豪：“那当然。因为这首歌是我自己编写的，我是第一次唱，你们三个是第一次听。”
刘宏伟讨好的说：“这首歌应该给报纸电台推荐一下，让他们帮助你推广起来。这么多年了，歌唱黄河的歌曲没有一首能够流传开。最好是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唱，全国都会红的。”
王雁道：“那好吧。等你有了出息，就把这首歌给推出去。正好，你也给起个名字。”
刘宏伟想了想：“就叫《黄河谣》吧。”
王雁拍手叫好：“这个名字好，就叫《黄河谣》。”
20多里路我们四个走了两个多小时。临近中午才进固阳镇。王雁一进村，就王大爷李大娘和邻居们打招呼。村里邻居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刘宏伟，嘀嘀咕咕在议论。
“这个小孩儿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
“听说还是一个高中生，差一定考上大学。”
“这绝户头有绝户头的好处。看看人家王二小，就一个闺女，相亲的把门都堵死了。”
“这事儿是咋安排的呀？一天来俩相亲的，搞比赛呀。有热闹看了。”
对于这些议论，刘宏伟只当没有听到。心想，想不到今天还有一个相亲的，这不是明摆着要来比赛吗。比赛怕什么？想我刘某人仪表堂堂，虽然谈不上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却也是读红楼阅三国这些大部头名著的高中生。不是风流倜傥、风情万种的富家公子，却也是知晓点男女之爱的知识青年。
想着两个人站在一起，让一个姑娘反过来复过去的挑选，看看最后谁能接到姑娘抛过来的红绣球。这事儿不用多想，姑娘最后肯定假模假式看几遍，最后羞涩的把承载她终生幸福的红绣球偷偷塞给自己。这事儿越想越有趣，越思越有味儿，越琢磨越提劲儿。此时刘宏伟已经像一个即将走上擂台的斗鸡，浑身憋足劲儿，就等着比赛早一点儿来到。
王雁的二叔家很气派。一进门是门面房，大铁门，里面养着10多只山羊和绵阳。堂屋是明三暗五的红瓦蓝砖房，两边各有两间红砖红瓦的配房，东边配房囤的是粮食，西边配房饲养驴牛羊圈。院子里种了槐树和泡桐，最显眼的是那棵石榴树，上面有十多个拳头大小的红石榴，这个富贵的院落在村里确实比较醒目。
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我把车子扎在配房前，跟着王雁进了屋。王雁的二叔在屋里正和人聊天。看到我们后起身打来哦招呼：“妮，来的怪早啊，路上好走吧？”
王雁回道：“好走。我们几个说着笑着，一二十里路不算远，一会儿就到了。”
二叔对我和留生哥说：“你和你兄弟做下来休息会儿，喝口水。雁儿，叔和你说句话。”
王雁和她叔进了东配房。我做在堂屋客厅了喝水。门外站了不少老人媳妇和孩子，交头接耳议论。这么多双眼睛看我让人感到瘆的慌，浑身发冷打颤，有点不知所措。这时，有几个年轻媳妇挤过人群走进屋里，直沟沟的往刘宏伟身上脸上看。他装着没看见，眼睛在客厅的墙上搜索。
“这一定是王雁的亲戚，来帮着相亲的。”他心里想。刘宏伟在右墙上看到挂着的玻璃框，里面几张姑娘的照片，是那种黑白照片，脸上抹的颜色，红红的，象猴腚一样，心里暗暗发笑。
毛毛从里屋出来，看到屋里站着的几个女人，一个一个打招呼：“大妗子，三妗子，给我两毛钱，我要买糖豆吃。”
原来是王雁的大嫂子和三嫂子，怪不得这么认真。两个女人一看暴露了身份，打了毛毛一下，对刘宏伟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一把抱过毛毛出了门。边走边骂：“就你嘴馋，你个孬孙，就知道吃，你给您姥娘和妗子买啥好吃的了。”
另外一个相亲的小伙子从西配间走了出来。刘宏伟一看，差点笑出声来。此人皮包骨头，又瘦又小，刚从纳粹集中营放出来的犯人模样。刘宏伟就想到电影里抽大烟的烟鬼。心想：“此人不抽大烟，肯定有严重的胃溃疡，而且溃疡有水管那么粗的窟窿，不然的话，一顿吃个窝窝头喝碗玉米汤，也不至于瘦成这个样子。”
小伙儿挺高兴，小脸成了酱个猪肝。他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堂屋西配间，小伙儿要走，王雁的叔婶和家里人送出了门。看他瘦小的个头骑上那辆加重红旗自行车，特别扭，特有趣，如马戏团里猴子表演骑车一样的画面。
王雁露出半个脑袋。她朝刘宏伟看了一眼，使了一个眼色，刘宏伟跟着她走进堂屋西配间。
王雁往西屋努努嘴，刘宏伟走了进去。
“来了，路上好走吧。”姑娘低着头，轻声的问。
“好走。我们走的黄河滩。”刘宏伟赶紧回答。他闻到了一股芳香，心里有点紧张。第一次和一个姑娘这么近的接触，又是相亲，汗急促的流了出来。
他偷偷瞄了姑娘几眼，终于看清了真面目。说实话，这姑娘长的不丑，让人看了很舒服的感觉。用农村话说是庄稼人，放在人群里找她不用费大劲儿。
“我们这儿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一条正儿八经的出门的路。”姑娘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刘宏伟连忙点头称是：“是没有我们那儿的路顺，到县城都是柏油马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哪。”
“我叫王青。”
刘宏伟笑笑：“王青你最近比较忙吧。”
话一出口，刘宏伟感到不对劲儿了。尽管这是平平常常一句客气话，今天这个场合不太合适，毕竟，人家刚刚见过一个男孩子。
王青一愣神，白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好忙的，没有你忙。”
刘宏伟赶紧解释：“王青，你别听叉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王青道：“你有文化，脑子转的还挺快，我没有文化，没那么多的心眼。”
王青显然是不高兴。说完坐在旁边不再说话。
屋里很静，刘宏伟大气都不敢出。窗户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再外面说：“两个人谈的不是很对劲儿。”
站了一会儿，王青说：“你坐吧，我还有点事儿。”
刘宏伟忙说：“你去忙吧。”
王青出了屋，走进东厢房，刘宏伟也回到堂屋的客厅。
不大一会儿，配房里传来王青和她父亲的争吵声。“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他再好我也不同意。”王青说。
“你能找啥样的，人家小孩长的白白净净，排排场场的，又是高中毕业生，哪一点配不上你。”
“高中毕业生咋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犁地扬场，问他会那样儿。”
王青的父亲低声：“闺女，咱可不能眼光太高。咱是种地的农民，这样挑三拣四会耽误你自己的。”
王青道：“嫁人还不容易吗。刚才那个人就比他强。”
王雁的声音:“妹妹，那个人象小土鸡儿一样，你咋能看上他？
王青不屑一顾：“那有啥。人家个子低，可有手艺，会木匠活儿。一天能做一个凳子，三天能做一扇大门，一年能挣一百多块。咋啦。”
王雁显然很生气。一脚迈出东屋，用手指着屋里说：“你这死妮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算我吃饱撑的，管你这闲事。”
王青说：“再好，我也不稀罕。”
刘宏伟一看，走出去拉住王雁说：““走吧，嫂子，咱们回去吧。”
刘宏伟和王雁往外走，她二叔和二婶在后面追着说：“雁儿，你别生气，你妹啥脾气你还不知道，别跟他一样。明儿个我和您婶再劝劝她，等我的信儿，哈。
走出村，来到黄河滩上，王雁几次想和刘宏伟说话，张张嘴又咽了回去。毛毛不说话，猛啃苹果。刘宏伟说：“嫂子，我给你们唱个戏吧。”
王雁道：“就你那破嗓子，能唱啥戏儿？”
“我们天天唱着玩的，好听不好听的有啥，就是傻乐和呗。”
王雁说：“好。”
刘宏伟扯开嗓子，喉了起来：“陈老三，我问你，
你的老家在哪里？
我老家，在山西，
山西有个王家集。”
……。”
王雁说：“你这是什么破戏儿，不都是你们这些孩子没事的时候胡乱喊的吗？”
刘宏伟笑道：“这个不算，我在给你来一段刘忠河的《打金枝》怎么样？”
王雁说：“这到适合你的嗓子。”
有为王，那个坐江山啊，
非呀容易唉，唉，唉，唉。
……。
王雁道：“三兄弟，唱的真不错。刘忠河唱的这么好，名气咋没有常香玉大呢？”
留生哥接过话茬：“不清楚。可能是男女有别，没有常香玉长的漂亮吧。”
王雁说：“你净胡说八道。刘忠河与常香玉不一样，主要是唱法不一样。刘忠河的调是大本嗓，连说带唱，嗓音又宽又亮，有豫东红脸王唐玉成的派风，就适合豫东人听。”
刘宏伟道：“这些问题咱不懂。我喜欢刘忠河唱的，也喜欢常香玉唱的，不就是一个戏吗？”
留生说：“是呀，没法比，人比人，气死人。只要你有本事，肯定有人巴结你。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闺女还不多的是，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雁看了男人一眼，狠狠的说：“闭上你的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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