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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肆意,尘土飞扬,正是北方的春季,与南方相比,缺少的不仅是诗意,还有南国女子娇嫩的脸蛋和那汪闪闪的春水。
不论在哪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豪门大宅,和社会阶层中衍生出来的权贵。大唐皇朝朔方府南关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沟。一座宏伟的宅第之前,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左右各摆放着两座张牙舞爪、神态威猛的雄狮,尤其是“张府”两个黑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进门处背手而立八名劲装结束的汉子,个个腰板笔挺,显出一股英悍之气。突然间内院一阵鹰啼骤起,那八名汉子腰板挺了又挺,向内院处望去,只见五个人从内而来,当中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岁左右,左肩上停着一头猎鹰,腰悬宝剑,背负长弓,身后一步距离处跟随四人一色青布短衣。八名汉子不约而同叫了起来:“少爷又打猎去啊!”那少年虽然看似年少,却仿成人般哈哈一笑,提气纵身,从大门鱼跃而出。一名汉子叫道:“老史,今儿再抬头豪彘回来,大伙儿好饱餐一顿。”那少年身后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笑道:“一条野猪尾巴少不了你的,可先别灌饱了黄汤。”众人大笑声中,五人早去得远了。
五人一出城门,少年张平长吸一口气,脚底微微使劲,身形掠出,直抢出去,片刻之间,便将后面四人远远抛离。待上了山坡,张平放起猎鹰,从林中赶了一对羬羊出来。他取下背上长弓,从鞍旁箭袋中取出一支雕翎,弯弓搭箭,刷的一声响,一头羬羊应声而倒,待要再射时,另一头却钻入草丛中不见了。郑教头纵马赶到,笑道:“少主,好箭!”只听得趟子手白二在左首林中叫道:“少爷,快来,这里有赤鷩!”(赤鷩:属于野鸡一类的禽鸟,胸部腹部都是红色,冠子是金黄色,头是黄的,尾巴是绿的,间杂着红色羽毛,色彩鲜明)张平纵马过去,只见林中飞出一只赤鷩,张平刷的一箭,那赤鷩对正了从他头顶飞来,这一箭竟没射中。张平微怒,屈指弯弓,却见那弓上并未有箭,指松弓颤,劲力笼罩半空,波的一声响,将那野鸡打了下来,五色羽毛四散飞舞。五人齐声大笑。史教头道:“少主这霸王弓,已达到劲气外放的地步了!”五人在林中追逐鸟兽,史、郑两名教头和趟子手白二、陈七凑这少爷的兴,总是将猎物赶到他身前,自己纵有良机,也不下手。打了两个多时辰,张平又射了两只兔子,两只雉鸡,只是没打到豪彘和猛豹之类的大兽,兴犹未足,说道:“咱们到前边山里再找找去。”
史教头心想:“这一进山,凭着少主的性儿,非到天色全黑决不肯罢手,回去可又得听夫人的埋怨。”便道:“天快晚了,山里偶有灵兽出现,赶明儿咱们起个早,再去打大野猪。”他知道不论说甚么话,都难劝得动这位任性的少教头,但这匹灵兽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稍有不慎,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果然一听说有灵兽,张平便点了点头,道:“我倒不会怕那些灵兽,不过你们这四个家伙却怕不行。好,大伙儿都回去吧,可别让灵兽咬了陈七的屁股。”五人大笑声中,开始下山。张平运气如履平地,却不沿原路回去,转而向北,疾奔一阵,这才尽兴,散气缓缓而行。只见前面路旁挑出一个酒招子。郑教头道:“少主,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新鲜兔肉、野鸡肉,正好炒了下酒。”张平笑道:“你跟我出来打猎是假,喝酒才是正经事。若不请你喝上个够,明儿便懒洋洋的不肯跟我出来了。”随即缓步走向酒肆。若在往日,店主人老蔡早已抢出来:“张少,今儿打了这么多野味啊,当真箭法如神,当世少有!”这么奉承一番。但此刻来到店前,酒店中却静悄悄地,只见酒炉旁有个青衣少女,头束双鬟,插着两支荆钗,正在料理酒水,脸儿向里,也不转过身来。郑教头叫道:“老蔡呢,怎么不出来牵马?”白二、陈七拉开长凳,用衣袖拂去灰尘,请张平坐了。史郑二位教头在下首相陪,两个趟子手另坐一席。内堂里咳嗽声响,走出一个白发老人来,说道:“客官请坐,喝酒么?”说的是南疆口音。郑教头道:“不喝酒,难道还喝茶?先打三斤竹叶青上来。老蔡哪里去啦?怎么?这酒店换了老板么?”那老人道:“是,是,宛儿,打三斤南疆青雕。不瞒众位客官说,小老儿姓萨,原是本地人氏,自幼在南疆做生意,儿子媳妇都死了,心想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这才带了这孙女儿回故乡来。哪知道离家四十多年,家乡的亲戚朋友一个都不在了。刚好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干了,三十两银子卖了给小老儿。唉,总算回到故乡啦,听着人人说这家乡话,心里就说不出的受用,惭愧得紧,小老儿自己可都不会说啦。”那青衣少女低头托着一只木盘,在张平等人面前放了杯筷,将三壶酒放在桌上,又低着头走了开去,始终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张平见这少女身形婀娜,肤色却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脸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想是她初做这卖酒勾当,举止甚是生硬,当下也不在意。史教头拿了一只野鸡、一只黄兔,交给萨老头道:“洗剥干净了,去炒两大盆。”萨老头道:“是,是!爷们要下酒,先用些牛肉、蚕豆、花生。”宛儿也不等爷爷吩咐,便将牛肉、蚕豆之类端上桌来,郑教头道:“这位张公子,是张府的少主,少年英雄,行侠仗义,挥金如土。你这两盘菜倘若炒得合了张少的胃口,你那三十两银子的本钱,不用一两个月便赚回来啦。”萨老头道:“是,是!多谢,多谢!”提了野鸡、黄兔自去。郑教头在张平、史教头和自己的杯中斟了酒,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干,伸舌头舐了舐嘴唇,说道:“酒店换了主儿,酒味他妈的也变了,不过味道还不错,对了,少爷,我昨晚梦见一头朱厌,给我直吐舌头……。”史教头打断了郑教头:“这种晦气的事情,不说也罢,喝酒。”(朱厌:山中有一种野兽,形状像普通的猿猴,但头是白色的、脚是红色的,一出现就会大起战事)史教头斟了一杯酒,正待再喝,忽听得马蹄声响,两乘马自北边道上奔来。两匹马来得好快,倏忽间到了酒店外,只听得一人道:“这里有酒店,喝两碗去!”史教头听话声是西域人氏,转头张去,只见两个汉子身穿青布长袍,将坐骑系在店前的大榕树下,走进店来,向张平等晃了一眼,便即大刺刺的坐下。这两人头上都缠了白布,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却光着两条腿儿,脚下赤足,穿着无耳麻鞋。只听那年轻汉子叫道:“拿酒来!拿酒来!奶奶的这里的山真多,硬是把马也累坏了。”
宛儿低头走到两人桌前,低声问道:“要甚么酒?”声音虽低,却十分清脆动听。那年轻汉子一怔,突然伸出右手,托向宛儿的下颏,笑道:“真他妈的浪费!”宛儿吃了一惊,急忙退后。另一名汉子笑道:“程兄弟,这小娘子身材硬是要得,就是这张麻子脸搂着的时候要蒙上。”那姓程的哈哈大笑。少年人年轻气盛,此情此景,一直把自己家当做本地保护神的张平气往上冲,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甚么狗东西,到我们朔方府来撒野!”那姓程的年轻汉子笑道:“贾老二,人家在骂街哪,你猜这小娘子是在骂谁?”张平相貌像他母亲,眉清目秀,甚是俊美,平日只消有哪个男人向他挤眉弄眼的瞧上一眼,势必一个耳光打了过去,此刻听这汉子叫他“小娘子”,哪里还忍耐得住?提起桌上的一把酒壶,右掌运劲推出,只见酒水从壶嘴喷薄而出化为漫天青光扑向那汉子。那姓程汉子长吸气对着酒水吹了口气,酒水犹似遇到强风逆袭,反溅了张平一身。史教头和郑教头站起身来,抢到那二人身旁。那姓程的笑道:“这小子上台去唱花旦,倒真勾引得人,要打架可还不成!”郑教头喝道:“这位是张府的少主,你天大胆子,到太岁头上动土?”这“土”字刚出口,左手成拳凝出一道青光已向他脸上猛击过去。那姓程汉子左手上翻,搭上了郑教头的脉门,用力一拖,郑教头站立不定,身子向板桌急冲。那姓程汉子左肘重重往下一顿,撞在郑教头的后颈。喀喇喇一声,郑教头撞垮了板桌,连人带桌的摔倒。郑教头在张府之中虽然算不得是好手,却也不是脓包脚色,史教头见他竟被这人仅凭武技一招之间便即撞倒,可见对方颇有来头,问道:“尊驾是谁?既是修道同道,难道就不将张府瞧在眼里么?”那姓程汉子冷笑道:“张府?从来没听见过!那是干甚么的?”张平纵身而上,喝道:“专打狗崽子的!”左掌击出,不等招术使老,右掌掌心带着一团火光已从左掌之底穿出,正是祖传“印火掌”中的一招“云里乾坤”,张平已经练到第三重掌心聚火的境界,待第九重时,火焰从浓到淡,不见火光,中者却如烈焰焚身。那姓程的道:“小娘子倒还有两下子。”挥掌格开,右手来抓张平肩头。张平右肩微沉,左手挥拳击出。那姓程的侧头避开,不料张平左拳突然张开,拳开变掌,直击化成横扫,掌缘一道火光闪过,一招“雾里看花”,拍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整个左脸烧的一片焦黑。姓程的大怒,飞脚向张平踢来。张平冲向右侧,还脚踢出。这时史教头也已和那姓贾的动上了手,白二将郑教头扶起。郑教头破口大骂,上前夹击那姓程的。张平道:“帮史教头,这狗贼我料理得了。”郑教头知他要强好胜,不愿旁人相助,顺手拾起地下的一条板桌断腿,向那姓贾的头上打去。两个趟子手奔到门外,一个从马鞍旁取下张平的长剑,一个提了一杆猎叉,指着那姓程的大骂。教局中的趟子手武艺平庸,但喊惯了教号,个个嗓子洪亮。他二人骂的都是延安土话,那两个西域人一句也不懂,但知总不会是好话。张平将父亲亲传的“印火掌”一招一式使将出来。他平时常和府里的教头们拆解,一来他这套祖传的掌法确是不凡,二来众教头对这位少主人谁都容让三分,决没哪一个蠢才会使出真实功夫来跟他硬碰,因之他临场经历虽富,真正搏斗的遭际却少。虽然在延安城里城外,也曾和些地痞恶少动过手,但那些三脚猫的把式,又如何是他张家绝艺的对手?用不上三招两式,早将人家打得目青鼻肿,逃之夭夭。可是这次只斗得十来招,张平便骄气渐挫,只觉对方手底下甚是硬朗。那人手上拆解,并不使用玄技,口中仍在不三不四:“小兄弟,我越瞧你越不像男人,准是个大姑娘乔装改扮的。你这脸蛋儿又红又白,给我香个面孔,咱们不用打了,好不好?”张平心下愈怒,斜眼瞧史、郑二名教头时,见他二人双斗那姓贾的,仍是落了下风。郑教头鼻子上给重重打了一拳,鼻血直流,衣襟上满是鲜血。张平出掌更快,蓦然间拍的一声响,又打了那姓程的一个耳光,这一下出手甚重,头发烧了一大半,那姓程的大怒,喝道:“不识好歹的龟儿子,老子瞧你生得大姑娘一般,跟你逗着玩儿,龟儿子却当真打起老子来!”拳法一变,蓦然间如狂风骤雨般直上直下的打将过来,拳影之间迸出劲风如实质般刮得张平皮肤生疼。两人一路斗到了酒店外。张平见对方一拳中宫直进,记起父亲所传的“卸”字诀,当即伸左手挡格,将他拳力卸开,不料这姓程的膂力甚强,这一卸竟没卸开,砰的一拳,正中胸口。张平身子一晃,领口已被他左手抓住。那人臂力一沉,将林平之的上身掀得弯了下去,跟着右臂横架在他后颈,狂笑道:“龟儿子,你磕三个头,叫我三声爷爷!”史郑二教头大惊,便欲撇下对手抢过来相救,但那姓贾的拳脚齐施,不容他二人走开。趟子手白二提起猎叉,向那姓程的后心戳来,叫道:“还不放手?你到底有几个脑……”那姓程的左足反踢,将猎叉踢得震出数丈,右足连环反踢,将白二踢得连打七八个滚,半天爬不起来。陈七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小杂种,生儿子没屁眼!”骂一句,退一步,连骂十句,退开了十步。那姓程的笑道:“大姑娘,你磕不磕头!”臂上加劲,将张平的头直压下去,越压越低,额头几欲触及地面。张平反手出拳去击他小腹,始终差了数寸,没法打到,在这种姿势下,又气又怒,连玄气也忘记使用了。张平只觉颈骨奇痛,似欲折断,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之声大作。他双手乱抓乱打,突然碰到自己腿肚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不思索,随手一拔,使劲向前送去,插入了那姓程汉子的小腹。那姓程汉子大叫一声,松开双手,退后两步,脸上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只见他小腹上已多了一把匕首,直没至柄。他脸朝西方,夕阳照在匕首黄金的柄上,闪闪发光。他张开了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想去拔那匕首,却又不敢。张平也吓得一颗心似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急退数步。那姓贾的和史郑二教头住手不斗,惊愕异常的瞧着那姓程汉子。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右手抓住了匕首柄,用力一拔,登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外,旁观数人大声惊呼。那姓程汉子叫道:“贾……贾……跟爹爹说……给……给我报……”右手向后一挥,将匕首掷出。那姓贾的叫道:“程兄弟,程兄弟。”急步抢将过去。
那姓程的扑地而倒,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史教头低声道:“抄家伙!”奔到马旁,取了兵刃在手。他江湖阅历丰富,眼见闹出了人命,那姓贾的非拚命不可。那姓贾的向张平瞪视半晌,抢过去拾起匕首,奔到马旁,跃上马背,不及解缰,匕首一挥,便割断了缰绳,双腿力夹,纵马向北疾驰而去。陈七走过去在那姓程的尸身上踢了一脚,踢得尸身翻了起来,只见伤口中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说道:“你得罪咱们少教头,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才叫活该!”张平从来没杀过人,这时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史……史教头,那……那怎么办?我本来……本来没想杀他。”史教头心下寻思:“张府三代勋贵,杀个把人就地一埋,就此了事,总不见得官府告张府一状?”随道:“咱们快将尸首挪到酒店里,这里邻近大道,莫让人见了。”好在其时天色向晚,道上并无别人。白二、陈七将尸身抬入店中。史教头低声道:“少主,身边有银子没有?”张平忙道:“有,有,有!”将怀中带着的二十几两碎银子都掏了出来。史教头伸手接过,走进酒店,放在桌上,向萨老头道:“萨老头,这外路人调戏你家姑娘,我家少主仗义相助,迫于无奈,这才杀了他。大家都是亲眼瞧见的。这件事由你身上而起,倘若闹了出来,谁都脱不了干系。这些银子你先使着,大伙儿先将尸首埋了。”萨老头道:“是!是!是!”郑教头道:“咱们张府在外走教,杀几个绿林盗贼,当真稀松平常。这两只西域鬼子,鬼头鬼脑的,我瞧不是江洋大盗,便是采花大贼,多半是到来做案的。咱们少主招子明亮,才把这大盗料理了,保得延安府一方平安,本可到官府领赏,只是少主怕麻烦,不图这个虚名。老头儿,你这张嘴可得紧些,漏了口风出来,我们便说这两个大盗是你勾引来的,你开酒店是假的,做眼线是真。听你口音,半点也不像本地人。否则为甚么这二人迟不来,早不来,你一开酒店便来,天下的事情哪有这门子巧法?”萨老头只道:“不敢说,不敢说!”史教头带着白二、陈七,将尸首埋在酒店后面的菜园之中,又将店门前的血迹用锄头锄得干干净净,覆到了土下。郑教头向萨老头道:“十天之内,我们要是没听到消息走漏,再送五十两银子来给你做棺材本。你倘若乱嚼舌根,哼哼,张府刀下杀的贼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再杀你一老一少,也不过是在你菜园子的土底再添两具死尸。”萨老头道:“多谢,多谢!不敢说,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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