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巨楼上挂着块四方四正的牌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兵器库。
时时安观察一番,附近并无任何安保系统,想必姬苍对小钟山甚为放心,并不担心有人会来到这里。因为即便来了,也没有人能从这儿活着出去。
楼前人头攒动,来来往往许多工匠,搬砖的、砌墙的、铺瓦的,喊着号子来回穿梭。时时安和语默大摇大摆进入施工现场,本以为会引起骚动,工匠们却连瞧都没瞧他们一眼。这令语默作为入侵者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张牙舞爪地大声道:“喂,喂,打劫啦!”
终于有个搬砖工匠抬头看了她一眼,语默立即兴奋起来,作凶狠状道:“怎么样,怕了吧?”
工匠翻了个白眼,继续搬砖。原来只是腰酸了,抻了抻,一不小心便看见了语默,属于技术误差。
语默正要发飙,忽然不远处铃声大作,一个工头摸样的人振臂高呼道:“施工障碍,锤工集合。”
一群手里拿着锤子的壮汉小跑过去,围成一圈。语默此时反应迅捷无比,拉上时时安便挤进人群去看热闹。
时时安护着语默在一群壮汉中左冲右突,期间被踩脚三次、撞翻四次,过人三十六次,终于来到施工障碍的现场。只见一片铺好的孔雀石地砖上,竟凭空冒出个石头人像,且仿佛立地生根,牢牢长在地上一般,任锤工们如何敲打,也难撼动分毫。
这人像的作者,估计是西方卧佛的拥趸,将石像雕成侧卧酣睡的模样,雕工细致,眉毛胡须皆清晰可见。语默瞧着石像,觉得十分面善,便侧过脑袋,将一张小脸与石像放在同一平面上,不禁惊呼道:“司马囧,怎么是你!”
一波未平一波总是又起。那石像听到这一声喊,竟睁开了眼睛,道:“我才不是司马囧!”
话毕,便又闭上了眼睛装死,任语默如何叫唤,锤子如何敲打,他自岿然不动。
时时安怕四面八方的锤子伤到语默,将她向后拽了拽,使了个眼色,大声道:“他既不肯承认是司马囧,定有他的苦衷,咱们也不用强人所难。”
语默心领神会,也故意大声道:“正是,不管他承不承认,这定是司马囧无疑。唔,咱们有要事在身,这便走吧。”
那石像果然上当,又睁开眼睛,道:“我不是司马囧!”见时时安与语默欲转身离去,干脆站了起来,追上两步,道:“喂,站住!我不是司马囧!”
石像离了地面,在孔雀石地砖上留下个人形窟窿。锤工们默默回到各自岗位,换上一批贴地砖的工人,井然有序,竟无人搭理从地上爬起来的石像。
语默眨眨眼睛,向石像道:“你若不是司马囧,又是何人?”
石像拍拍胸脯,道:“本神乃是小钟山山神,司马困!”
语默“扑哧”一声笑出来,拍手道:“我原以为叫司马囧已经十分有趣,没想到还有个更有趣的!你叫做司马困,莫不是因为你常常犯困吧?”
没想到,司马困竟理直气壮道:“正是!”
原来,这石像便是山神司马困的真身。他本是小钟山上一块灵石所化,凡人的锤子又岂能伤他分毫?
司马困收了真身,摇身一变成了个活人。语默上下打量,司马困与司马囧五官长得着实相像,只是比他哥哥肿了几圈,像是在水里泡了数日的司马囧,这估计与他长年昏睡不醒,脂肪堆积有关。
司马困瞧了瞧语默和时时安,问道:“你们两个小鬼,是不是姬苍抓来的凡人?”
二人齐齐摇摇头。
司马困大喜,道:“甚好,甚好,终于来了两个活的,整日与这些不会笑不会哭的傀儡一处,可要闷死我了!”忽又皱眉问道:“你们可是识得我哥哥司马囧?”
语默察言观色,抢着道:“不认识,不认识,司马囧是谁?”
司马困皱起的眉头立刻松开,故作神秘道:“司马囧便是此处的土地仙,他虽是我哥哥,我却颇有些瞧不上他。此人常笑话我一睡不起,你们却不知,他有个比我还要命的臭毛病!”
语默和时时安已然发现这司马困与他那哥哥一般,是个一根筋,二人配合默契地做出好奇的表情。
司马困表现得很满足,道:“你们若有机会见到他,定要请他放个屁,让你们见见世面!司马囧放的屁,可是山神土地界的一绝。俗话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司马囧放屁,着实悄无声息。一个屁,能放上半个时辰,放完以后,整个人都瘦了!他放屁之时,必弄得我小钟山浓烟滚滚,草木折腰,飞禽走兽四散奔逃,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别人放屁只是熏鼻子,他放屁却是辣眼睛!”
司马困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算是给这段吐槽画上了句号,想了想,又道:“不对,不对,你们若不认识司马囧,方才这小姑娘又缘何会将我错认成他?”
语默赶紧岔开话题,道:“你真的常常一睡不醒么?”
司马困真是个不容易想多的人,立刻放弃思考刚才的问题,腼腆地答道:“也不是常常,一年之中,总有个一两次吧。”
时时安问道:“唔,那你一次要睡多久?”
司马困道:“半年。”
时时安:“……”
语默奇道:“你既在睡觉,如何却又到了这儿?”
司马困得意道:“我一旦入睡,便会现出石头真身。我这真身梦游起来着实了得,上蹿下跳,无孔不入,比我醒着的时候倒还厉害三分。我本就看那姬苍不顺眼,便趁机在他的地盘四处搞破坏。这几日我梦游时,在他那兵器库里留下了不少窟窿,甚是解气。但我那石头真身很怕司马囧的屁,因此听到‘司马囧’三个字便分外敏感,一不小心,就醒了过来。”
司马困说到这里,打了个哈欠,道:“不好,又困了……”
语默赶紧道:“喂,你别睡着了,咱们还有话要说呢!”可是已经来不及,司马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进入了梦乡,时时安和语默眼睁睁看着他从头到脚慢慢变成了石头,直挺挺扎根入地,又毁了一方碧绿的孔雀石地砖。
不远处奔过来一个工头,摇起铃铛,召唤锤工对付司马困这个施工障碍。时时安趁大大小小的锤子还没招呼过来,对着石像大声喊道:“司马囧!”
司马困的石头眼皮动了动,眯起眼,喃喃道:“我当真不是司马囧!”
如此一番,司马困终于又清醒过来。时时安趁他还没秒睡,赶紧问道:“此处的工匠处处透着古怪,你曾言道,他们是不会笑不会哭的傀儡,却是何意?”
司马困挠头道:“我一人在山中甚是无趣,自姬苍带回这些凡人后,便常常想找他们饮酒作乐。可他们竟然全年无休,十二个时辰在岗,除了用膳,便是劳作,从未将我这一山之神放在眼中。我原本颇为生气,觉得凡人太也不懂规矩,后来才发现,这些,都不是正常的凡人。”司马困说到这里,眼中现出怜悯之色,“我曾听闻,摘星楼在凡间养起了一批杀手,千两黄金,换一条人命。凡被摘星楼盯上的人,皆是死因不明,突然暴毙。不过,能出千两黄金买一条人命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可死因不明突然暴毙的人,却越来越多。两相对证,此事定是摘星楼所为。姬苍既取了人的性命,带来此处为己所用,又可换取钱财,助他实现狼子野心,可谓一石二鸟。我与此处的凡人相处日久,便发现他们虽有活气,却已失了五感,断了七情六欲,心中唯一所念便是姬苍交给他们的这些个活计。”
时时安和语默露出一副听不懂的表情。
司马困道:“简单点说,这里的人都不是活人。”
语默吓了一跳,握住时时安半幅袖角,向四周望了一望,道:“这一个个活蹦乱跳的都是死人不成?”
司马困道:“非也非也,不算是死人。”
语默再次被吓了一跳:“既不是活人,又不是死人,那这些是什么人?”
时时安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听说姬苍精通控时之术,人命便是时间,莫非,此处昼夜劳作的,便是被姬苍控制的一段段时间?”
这个结论过于抽象,轮到司马困和语默露出听不懂的表情。可司马困明显不是善于思考问题的人,因为思考着思考着,他就睡着了。
语默瞧着又变成石头的司马困,亦觉得自己不适合讨论这样高深而没营养的话题,便强行从前来清理施工障碍的锤工中,拽出一个首领摸样的,决定进行严刑拷打。
时时安一生中唯一自主参与的“严刑拷打”便只有两次,且对象都是小鬼巫离。巫离这个鬼的怕死程度,在地府芸芸众鬼之中,估计都能排进年度前三甲,因此一瓶“无解之毒”便吓唬得他知无不言。这样的经历,令时时安对“严刑拷打”这四个字寄予了极高的期望,并因此加入了语默暴力行动的行列。
二人将这名躺着中箭的锤工首领从人群中拖到一边,其他工匠们仿若未见,完全无动于衷。
这锤工首领双十年纪,面貌清秀,看起来颇为精明,胸口挂着块木牌,上刻“首席锤工:陆重”,陆重约摸便是他在凡间时的名字。
语默酝酿一番,拿捏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摸样,心道做戏便要做足,一抬绣花鞋,将陆重手中的黄铜铁锤踢飞出去,纤手拽起对方的衣领,将他一张方脸拉近自己,努力瞪圆眼睛,恶狠狠地道:“本姑娘问你的话,最好仔细回答,若答不出来……”向时时安使个眼色。
时时安配合地变化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向着陆重的脖子比了比。
陆重一脸茫然,点了点头。
语默对自己的演技十分满意,松开陆重的领口,将两手轻轻拍了拍,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重瞟了瞟被扔到一边的铜锤,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时时安问道:“你来到这里多久了?”
陆重想了想,道:“很久了。”
时时安又道:“你在这里,都做些什么?”
陆重道:“盖房子。”
时时安无奈道:“那你可还记得,从前你是做什么的么?”
陆重茫然望着时时安道:“从前?从前是什么?我只知道盖房子,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可以去盖房子了么?”
时时安突然顿悟,“严刑逼供”这四个字,只对那些知道却不愿意说的人有效,对愿意说却不知道的人来讲,什么都是浮云。这个陆重长的一表人才,一脸聪明相,从前应该是名脑力工作者,如今却变成一问三不知的笨蛋,而且还降级为体力劳动者,阶级地位都不保,着实悲剧。
时时安正一筹莫展,语默突然问道:“你会不会使识魂术?”
时时安道:“识魂术?我曾听一位故人提起过,但却不会……”
话音未落,语默左手拉住时时安,右手在空中结出一个繁复奇丽的印伽,时时安只觉全身一轻,身边的景致倏忽间便全换了摸样。
语默牵着时时安,正立于一方古朴典雅的大厅之外。厅中铺着燕归巢花样的羊毛地毯,分列十二张金丝楠木的茶几,茶几后十二名茶博士正摘鲜焙芳,满厅茶香四溢。厅外设了雅座和观众席,席前挂一朱红条幅,上书:第五十八届陆羽杯大晟好茶叶决战之夜。
大家都在关注厅内的比试,无人发现身边凭空多出两个活人。语默挤在人群中,一面东张西望,一面悄声向时时安道:“好巧,我学过识魂术。喏,咱们现已进了陆重那小子的意识之内,可自行窥探他从前的记忆,不若便在此打探一番,也好知道姬苍究竟是如何将他们变成傀儡的。不过你需得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切不可改变陆重的记忆,否则,咱们便困在此境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时时安望着语默,眸色黯了一黯,道:“龙时不察,原来语默姑娘,也是神仙?”
语默点点头,狡黠一笑,道:“原来你叫做龙时?”
时时安道:“可先前在洞底之时,姑娘不是曾说,你不会飞?”
语默理直气壮道:“那是我骗你的。”
时时安:“……”
语默眼尖,很快便找到了还是活人时的陆重。只见他头戴书生巾,一身湖蓝长袍,衬得人俊秀非凡。看来陆重也是这个什么中国好茶叶的参赛选手,此时正端坐在一方茶几之后,专心对着一只东岭玉的茶盏沏茶。
时时安自入昆仑,跟在龙哲身边,便觉见识了天地间风雅到极致的茶道。后来得回龙时那一世的记忆,才觉龙时的茶艺与龙哲相较,竟亦在伯仲之间,甚或常常别出心裁,研制出许多与众不同的新茶。
时时安以行家挑剔的眼光将十二名茶博士所献之茶逐一尝过,评价道:“陆重的茶烹得恰到好处,用潮汕风炉、玉书碨、孟臣罐、若琛瓯组合,泡的是雨前碧玉沉。汤色青中泛黄,揽尽千山翠色,茶香清淡悠远,令人闻之忘忧,确是好茶!不过他旁边那个山羊胡子所呈的一壶鸿蕊,也是极品。唔,状元定当在此二人当中。”
语默斜眼看他,笑道:“你倒懂得挺多。”
此时大赛司仪出来公布比赛结果,不出所料,陆重得了头名状元,山羊胡子岳隐则屈居榜眼。
自古以来第一和第二的待遇便天差地远。大晟礼部尚书某某某亲自给陆重颁奖,封了个“茶皇”的称号,并赐陆重所代表的陆氏茶苑万两银票,全国各大钱庄随时可兑。岳隐却只得了罐组委会赠送的茶叶。时时安瞧着那罐子十分的小,心道这组委会着实太也抠门。
语默忽然道:“不好,有杀气。”
果然,岳隐目露凶光,向身后一名小厮吩咐几句,便拂袖而去。谣言很快便在坊间流传开来,说道陆重因是茶圣陆羽第三十二代孙子的舅妈的远房表弟,方能获此殊荣,一切皆是漆黑漆黑的黑幕。
龙文曾教导师弟们,嫉妒是蒙蔽人心的魔障,金钱是泯灭人性的毒饵。看到此处,时时安心中便知,陆重之死必与这状元之名有关。二人远远跟着岳隐的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果真停在了摘星楼前。
语默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彼时月色微凉,桂花香淡,语默猫腰蹲在乌瓦白墙之间,左手食指在唇边一比,右手向时时安招了招。时时安轻轻落在语默身边,月白衣角拂过语默发丝,悄声道:“没想到,语默姑娘你飞得比我还快。”
语默得意一笑,道:“你没想到的还多呢,嘘,先做正经事!”
正经事便是偷窥。
只见屋檐下,山羊胡子岳隐献上了一树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得以直接面见姬苍。二人一拍即合,姬苍淡淡扫了眼山羊胡子抬来的三大箱金条,抬手轻抚过腰间一管玉箫,冷冷道:“岳老板放心,三日之内,整个陆氏茶苑,将从大晟消失。”
六月十四,小暑。时时安和语默在陆重的意识之内,渐渐接近一直寻寻觅觅的答案。
山羊胡子的马车离开后,姬苍击掌三声,一名黑衣人立刻出现在书房中,却是当日时时安与姬苍初见时的那个酱油侍卫韩微。
姬苍道:“方才来人所说种种,你可曾记得?”
韩微道:“禀楼主,属下记下了。”
姬苍道:“好,此事便交由你下属的紫微堂去办。明日午时之前,来向我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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