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天后的黄昏,我悄声推门进去,问潸涟:“还没有醒吗?”
潸涟摇了摇头。
我过去看了看他的面色,转身对潸涟说:“你先去照顾那孩子,刚给他服了活血的药物,得让人照看着。再过一个半时辰给他吃生血羹。”
潸涟轻声应道:“是,潭主。”
我过去坐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子,回头看见潸涟还没有离开。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潸涟犹豫着:“潭主,他来历不明……”
我微微一笑,道:“我自有分寸……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潸涟闻言一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又看了看我,这才侧身退了出去。
我望着他安静的面容,加大了笑容。那些追杀他的人身上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连武器和衣服上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据潸涟说,他们的招式也是中规中矩,无从考究,但却招招是杀招。若是简单的雇凶杀人,那么定不会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反倒是要留下名号,打响名气。而剩下的可能……
正在此时,榻上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我过去察看,果真是醒了。
他见到我,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态来,眼神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我起来。
我气煞,天知道他那天看到了多少。不过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便不计前嫌地过去给他把脉。本还是有些没好气的,在粗一把脉之后却皱起了眉头。再次细探之后,不禁震惊地转头看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他看到我的表情却是闲闲转开了头。
我沉不住气,追问道:“怎么回事?我明明帮你解清了毒的。上次你又毒发,我只以为是那天粗粗一诊的缘故。可现在……你,你身上怎么还有毒在?”
他道:“我中了千丝结。”
我早年在书中看到过这种毒药。千丝结,乃是选取七七四十九种剧毒花草以北地荒漠中一种名为“紫竹蜥蜴”新断尾的血为引混合而成的。其毒性极为霸道,中毒者会陷入昏迷状态下,偶然转醒也是精神紊乱。三年之内不解即亡。但他现在没有昏迷,更不是精神紊乱的样子,那难道……
“我中毒之后又被人下了别的毒,倒是因祸得福,反而转醒了。”他淡淡的语调证实了我的猜测,不由大惊失色。
他觑我一眼,倒是一笑,反过来安慰我:“你也不用这样吃惊,千丝结本就无解,姑娘不能解也是正常。生死有命,还枉费姑娘的一番心思了。”
我忍不住跳脚:“你可知道千丝结并非无解,不过是要费些时日。可现在你用了别的毒压制它,使他的毒性变得不可测。千丝结其毒特殊,其中四十九种毒性会一一体现。解救之时最忌一一解毒,可能使毒性加重。而我之前已经解了其中一项,现在……现在……”想到可能的后果,我开始深深责备自己之前的大意。
他稍稍一愣,转而笑道:“姑娘不必自责。事到如今也是无可奈何。何况若苏某在榻上不死不活三年,也是无缘得见姑娘,到头来仍免不了一死。而如今至少及时救出了幼弟,也算是功德圆满罢。”
“什么功德圆满!”我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气道:“你以为只要你死了,旁的人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吗?”
他这才被戳到痛处,一震,无奈道:“是。我这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但今天要亡我,苏某也无法逆天而行。”
我静静审视他半晌,他虽语气无奈,神色中却没有半分颓丧之气。心中有了计较,我道:“你这句话倒让我想起当年楚霸王的那句‘天亡我也’了。”
他不作声,视线却不动声色地锁住了我。
我侧过身背对他,指节一下一下扣着桌面,“我只是好奇,若你现在有项王那样的40万兵马,你还会不会说什么‘天要亡我’呢?”
身后传来他唏唏簌簌起身的响动。随后他的声音似有深意地响起:“姑娘为何会好奇这个?”
我但笑不语。
他似乎转开视线,开始把玩床头上空药碗里的调羹。
我听着瓷器相摩擦的清脆声响,漫不经心地看着镂花木窗外投进来的红彤彤的夕阳。
没有等太久,调羹被搁回碗中。
“若要逆天而行,十三副盔甲足矣。”
我无声地笑了,转过身直视着他。
“一个月时间,我解你的毒,给你40万兵马,十二员虎将。”
他也笑起来,挑眉看向我,目光渐渐加深。
我避重就轻:“越难解的毒,越有挑战性。”
他也不深究,转了话题:“还有一副盔甲呢?”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的条件,剩下那副盔甲,我想会很有价值。”顿了顿,我转眸扫他一眼,“苏王爷,肇律。”
他并不惊讶我识破他的身份,听了我的话却是了然的样子,但还是问道:“哦?说来听听。”
“真正功德圆满之时,我要你,身边的那个位置。”
他高深莫测地凝视我许久,终于朗声大笑。
远远听见有橐橐的靴声靠近,我一回神,急急忙忙扔下手中的医书跑到桌前端起了碗筷。烛影一闪,他已然推门进入,却没有看我,就走到一个书架旁,随意地翻了翻那里的书,然后慢悠悠道:“实在是可惜了潸涟姑娘的好手艺。今天热喷喷的芙蓉三宝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我被他识破,不由得讪讪,却还是嘴硬道:“潸涟的手艺能比得上苏王府的山珍海味?”一边放下了口边的碗,也不勉强自己吃那凉透了的饭菜。
他有意无意地撇我一眼。我被他看得心慌,又有些不忿起来。我为解他的毒废寝忘食,愁眉不展的,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摆出副袖手旁观的架势来,时不时闯进我这藏书阁来拌我几句,反正潸涟也拦不住他。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我哀叹一声,可谁叫我夸下海口了呢?
我一脸哀怨的样子似乎让他觉得十分好笑,“某人可是越难解的毒越有兴趣,你不如按那最忌的法子来,把那些劳什子的毒一一解了,更复杂一些,你一有兴趣,指不定就全解了呢。”
我翻个白眼,他倒是乐观,对我很有自信的样子。怪不得他躲几个身手远在他之下的杀手也能躲到这归来峰来。他该早知道我就是“语罢回春”的韩语潭了罢。真是只狐狸。
我也懒得同他计较,顾自掀开茶杯盖喝口水。凉水让我心头一下激灵。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茶杯“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茶末星子砸得满桌满地都是,十分狼狈。他也吃了一惊,疑惑地看向我。我顾不得那许多,心中有一个设想渐渐形成,扬声向外唤道:“潸涟。”
潸涟应得出乎意料地快,应得却不是“是”,而是拖长了声调的“来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拿饭菜进来做什么?”
“前两日苏公子进来之后潭主不是都会要我那热饭菜进来的吗?”她也疑惑地问,视线在我和他之间转了一个来回,见到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才支支吾吾起来:“潭主,我……”
我好笑地转过头看他,他却拍了一下手中那本书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潸涟还是一副局促的模样,我摆摆手,“行了,饭菜放着罢。我现在就吃,也省得你挂心了。”
潸涟高兴起来,把碗筷摆在案上,小声自言自语:“果然还是苏公子有法子。”
我当作没听见,过去夹了一筷芙蓉三宝。想到他说的话,不由夸道:“以前没注意,被他一说倒真是不错。”
潸涟被我说得没头没脑,“啊?什么不错?”
我见她一脸懵懂的模样不禁好笑,拿筷子在她脑门上虚敲了一下,说道:“夸你呐。”
潸涟显然是不解夸她什么,正要再问,我已经正色道:“等我吃完和你说一下解毒的事。”
“潭主,你已经想到法子了?”
“办法倒确实有一个……”
我的话还没说完,潸涟已经露出惊喜的表情来,“太好了。原本我还以为苏公子在这样子下去,怕是会有危险。幸好幸好,现在……”
“什么危险?”我闻言蹙眉,“他这几天情况不是挺稳定的,没再毒发么?”
潸涟轻轻“呀”一声,自知失言,见我神情严肃,又一笑道:“苏公子瞒着不让说……”我眉头越皱越紧,她连忙讨好地说道:“这不是怕您心急么。再说现在不是有法子了么?”
我搁下碗筷静了半晌,叹了口气,“那你也着实不该瞒着我……你可知他是谁?”
潸涟小心观我神色,知此事事关重大,但仍不得要领,略微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属下只猜他该是朝中的人,而且身居高位。”
“这你倒是猜对了,只是……”我不知该怎么说,顿了好一会儿,干脆直话直说:“他是苏王爷。”
潸涟闻言惊讶地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见我又确定似的点头,才仿佛吃力地咽下这个消息。随后又喃喃:“怪不得他自称姓苏,怪不得潭主一定要救回他……他竟然是……那他就不能死……”
我道:“只是眼下这个法子……有危险。”
潸涟抬头:“危险?”
我颔首,“原想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把危险降到最低,但现在看来……不能再拖了。”
听到这话,她露出后悔的神色,但她晓得轻重缓急,于是正了神色,问道:“什么法子?”
我将脑中思绪稍一整理,随后细细将这刚想到的解法向她道来。
潸涟听罢,道:“听上去行得通,只不过……”
“只不过毕竟没有先例,这千丝结又十分特殊,各种毒性相互依存压制,因此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有不慎,就可能危及生命。”
潸涟低着头,沉默着。我也仿佛将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一般,缄默下来。
她突然道:“潭主,若是……若是您只是为了赌一个机会,倒是可以放手一搏。”
我一怔,旋即无奈一笑,道:“罢了罢了。容我再思量思量。你先去把‘那个’拿出来。”
潸涟轻声应道:“是。属下遵命。”离开之前她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阖上了门。
我靠坐在椅子上,一时无力。
机会……若我只是赌一个机会,那么哪怕希望是渺茫我也会义无反顾。这么多年,我是赌赢了多少次才到了今天。每一次在生死之间徘徊,我都感觉自己脚尖下触到了紧勒的,脆弱的悬绳……真正的命悬一线。但偏偏那时我的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晰,每一寸都是切肤与砭骨。潸涟好几次下不了手,我咬着牙:“这是命令!”潸涟执着银针,含着泪无意识地摇着头。我终于受不了,用尽最后的力气从一旁的盒中取了针,往自己身上刺去。在铺天盖地的疼痛来临之前,有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针,稳稳地扎了下去。醒来的时候,大师兄总会在我床前,对我说:“你又赢了一次。”
我总是赢的。因为我从不怕输。一个没有筹码的人是不怕倾家荡产的。只是现在,现在……我怕了。我生平第一次开始患得患失。赢了,我可以得到几乎一切;输,我却会失去一切,甚至是仅存的……希望。筹码太大,我没有理由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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