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极妖娆的夜。冷月含着轻烟,几枚零星微颤着,几欲滴落下来。归来潭依旧是她那清敛的模样。倒映着月影处浮有几瓣千叶花,隐在自己的阴影里,更显出几分妖冶的暗红来。迎面而来的是细密似纱的风,熨帖在仅着了丝罗的手臂上,稍微有些紧冽。远处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啼叫着掠过去,地面上的几弧阴影一闪而逝,只余下轻轻颤动的树梢。
我似不在意地低了头,把玩起腰间刚解下衣带来。眼角只瞟到绯色的衣袂从假山后闪了出去。
我微微一笑,潸涟的身手好像又有长进呢。
边这样想着,边把头上的几支发簪取下来。青丝泄下稍挡住视线的一刹那,我忽然冷笑,随即脚下轻点,向后撤开,同时发簪反手掷出,缠绕着丝带刺出去。却只听见发簪与青石接触的清脆声响,竟是被那人堪堪避过。
这时间潸涟已赶回来,挡在那人前面。我见潸涟与他纠缠在一起数十招,却只是在原地打转,并未占上风,不禁对这人好奇起来。只见那人一掌击出,来势甚猛,潸涟急急侧身,怎料那人却手一钩,只将潸涟的发簪取下,随之撤身而退,在几步外站定,举起手中的发簪,开口道:“姑娘……”
潸涟这时已是恼怒起来,哪听他说话,急急追上几步,掌势一变,竟是要使出归魄掌。我正想这下有好戏看了,却突然发现那人一手还抱着什么东西,只是单手抵挡潸涟的攻势,连忙呼住:“住手。”
潸涟不明所以,也只好退到一旁。那人向我望来,却正好迎上我飞出的另一支发簪。我这一次是看准了他的盲点发出,他仓促转身躲避,不想发簪并不同上次一般凌厉,却是稍稍一缓,正好不清不重戳在他右肩上,顺势划入他的衣襟中。
我好整以暇地把衣带系上,缓步走过去。
“阁下,请你暂时不要动,当心把我这另一支发簪也掉下摔碎了。”
他分明是被我定住不能动弹,却只是笑着道:“遵命。不过看姑娘头上似乎还有几支,倒是可以一齐由我保管,省得没事乱丢,伤了不相干的人。”
我挑眉看他,将他手中潸涟那支发簪拿下来,潸涟接过,愤愤瞪他一眼,又看我一眼,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自是知道潸涟想的是什么。我平时拿制药余下来的零碎药材捣鼓的“抽抽粉”、“痒痒香”可是好久没有用过了。我嗔怪地看她一眼,又转过头看他,他却浑然像是没看见我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只是笑着看我俩,甚至有些好玩的意味。
潸涟忍不住道:“难道是说,像你这样夜闯归来峰的人也算是不相干的人了?”
“姑娘此言差矣。苏某是被人追杀,逼不得已才上峰来。还要多亏姑娘刚才出手相救了。”
“哦?是吗?”我问潸涟,眼睛仍是看着他。
潸涟在一边嘟哝:“谁说是救你了。”
我道:“可看阁下的身手,似乎不像是会‘逼不得已’的呀。”
他开口正要说话,怀中之物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声。我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婴儿。却见那人身形一动,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穴道。
潸涟惊诧之下又要与他出手,我急忙拦住她。迎着惨白的月色望去,他怀中的婴儿面色发紫,连哭声都窒住了,只发出小猫觳觫般的声音。正要过去察看,却看那人已经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几乎透明的药丸,往婴儿口中塞去。
“等等——”我话还未出口,那婴儿已沉沉睡去,显是已服下了药丸。
那人见我阻挡,不明所以地望向我。我却夺过他手中的瓷瓶,嗅了嗅气味,急问:“这药丸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见我神情,皱眉道:“为在下一父辈所赠。”
我又问:“那你怎么给这孩子吃?”
他已经猜到几分,面色当下沉了下去,问道:“姑娘应该已看出幼弟中毒。这药丸是解毒良药,我给他吃有何不妥?”
我道:“这归心丸虽是药中极品,可解百毒强内力,但这样小的婴孩却受不了它的药力,虽能解毒,却会因此昏迷不醒,甚至心脉衰竭而亡。”
他急忙伸手探向婴儿颈间,脸色微变,却极其镇定,飞快地看我一眼,对我抱拳道:“见姑娘对此要知之甚多,不知可有救治的方法?”
我道:“其实只要救治及时,服下适当的散药的药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闻言面色缓下去,“还望姑娘出手相助,苏某……”
我走近细看了一下婴儿的面色,见额间有几道青筋突出,心下一惊,打断他:“你是不是还给他吃了别的药物?”
“之前还吃了四散丸。”
我过去把脉,面色凝重起来,点了婴儿几处大穴,沉声吩咐:“潸涟,药箱。”
药箱是随身带着的。我净了手,将婴儿搁在月光明亮处放正,从药箱中取出一把极薄的柳叶刀,对准了婴儿的一处静脉。
他在一旁看见,面色惊疑不定,却并未阻止。
我只专心地在孩子的皮肤上切开一个小口,却只见一条血痕,没有血液流出来。
我抬头看他:“过来。在他后背缓输真气。”
他这时面色已恢复如常,也没有多问,找我吩咐做了起来。
我又取出银针在切口四周穴位施针,这才有血液从中渗出,只是极稠,几乎流不下来。我又叫他真气输急了一点。逼出大约一碗血浆之后,我才让他停止,在婴儿的切口上抹了药膏,拔了银针。
他静静看我做完了一切,见我脸色并无异常,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这才对他解释道:“四散丸一与归心丸交融,会使全身血液流向紊乱,以致凝结,危及生命。因此只能放血将凝结的血液排出。但一次自然是不能排尽血液。因此要排血多次,直到血液恢复正常浓度。”
他点点头。我又问道:“你怎么这么放心让我来医治?”
他道:“我相信姑娘。”
我笑:“你恐怕是相信自己吧。”见他疑惑的目光,补充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挑起眉看我。
我又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每次排血要相隔三周左右,期间又要辅以生血药物。所以恐怕苏公子要在此耽搁一阵子了。”
他抱拳道:“只是有劳姑娘了。苏某感激不尽。”
他回答这样干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看出我的想法,微微自嘲一笑:“若是能耽搁个一年半载,倒也是苏某之幸了。”
我听他话中有话,不待询问,他的身体忽然一僵,一颤,猛地突出一口黑血来。
从潭底潜出来,我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长发,又掬起一捧水来坡在脸上,见有人终于沉不住气了,才忍笑道:“刚才给你施了针,暂时不能移动,所以我只能任你躺在那儿了。”
“可姑娘……我……”
“每月十五我都会在这里沐浴,你的到来本就打扰了我,难道还要我迁就你破例吗?”
“不不……我只是……”
“好啦好啦,乖乖躺着,你弟弟我已经叫潸涟照顾着了,你就放心吧。”我打断他的话,忍不住往他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听他这个嗫嚅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脸红呢?
正是黎明时分,东边已经露白,圆月却还没有落下。日月清淡的光辉穿过他上方的一棵栽下不久的千叶树,在他身上打下深浅错杂的阴影。四周几块被峰顶终年的厉风打磨光滑的岩石映射着乳白色的光束,更是将他衬得有些飘离,不知怎的就让人有种雾里观花的感觉。
直到露出水面的肩膀感到一分料峭,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发了呆,不觉有些尴尬,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又转念想到刚刚给他施的又一针也会起到封闭视力的作用,于是马上坦然了,开始往岸边游去。
听到我游近的水声,他转向这边,似乎有些局促,嘴巴微微张开。
两只手攀上岸边凉凉的青石,我好笑地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眉毛淡淡地缩着,黑黑的眼眸却有神地盯着我,不由让我心头一惊,把人又往水里缩了一缩。见他没什么反映,才吐吐舌头责备自己反应过度,我就知道他现在是看不见了的嘛。
我伸出一只手去够一边的衣裳。他听见声响,欲言又止起来。
我“噗嗤”笑出来:“我独门的点穴大法虽然厉害,可好像不可能让你的眼皮也合不上吧。”虽然他看不见,可这样睁着眼睛总让我觉着不舒服。
他闻言连忙把眼睛闭上了。
于是我便悠哉地上岸,擦干身子,一件一件地穿了起来。
擦头发的时候,我发现少了两支簪子,这才记起一支摔碎了,还有一支在他那边。可刚刚给他施针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呀,那是掉在哪里了呢?不由往他那边走过去,在他四周张望了一下,却还是没见着踪迹。
他还是紧紧闭着眼睛,整个面部绷紧着。外袍因为要施针的缘故打开着,袒露出细密暗淡的旧疤,令人心头平白生出些酸堵来。他脸上的血污被清洗过了,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目,年纪怕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罢。
没来由地有些怅然,轻叹一声,我甩甩头,把这些恼人的情绪都甩去。他听见我的声音,睫毛颤动了一下。
我顿时起了兴致逗逗他,便拿了衣带滑上他的面颊。
他的眼珠转了几下,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犹豫道:“姑娘……”
“瞧你紧张成的那样子——”我拖长了音调,衣带不怀好意地在他睫毛上纤了几下,又在他耳边打了几个转,顺着他的下巴滑下去,一边说:“大不了我嫁给你。”见他表情古怪,又强忍住声音里的笑意,用调戏良家妇女的语气说:“反正本姑娘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你娶了也不……”说到这里我猛地停住,忍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手也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锁骨下的某一处。
只见他的一只手抬起来,把我拿着衣带的那只手推开,斜瞥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直身坐起来。
我已经惊愕到不能言语了。
他解开了我独门手法的穴道——当然眼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本在他锁骨下的那支银针已经不在了,而那根银针正是用来封闭他的视力的!
“刚才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本能地一发力,不小心就把几根银针逼出来了。但你那点穴的手法解解确实不易。”他说着还把身上还挂着的少数几支银针轻轻拈出来。
“你——你——”我拿手气怒地直着他。他……他都看见了?
他到没事人一样地起身把衣裳合拢,又想起什么似的弯腰凑近蹲在地上的我,热热的气息喷在我耳边:“姑娘,你的衣带还没有系好。”
我才记起来脸红,一时无地自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非礼勿视!”
他反倒揶揄地看我一眼:“我到真想提醒姑娘来着,可姑娘却三番两次打断在下。”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大笑起来,又加上一句:“姑娘也不必在意。大不了我娶了你,反正本公子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你嫁了也不吃亏。”
我被噎得无话可说又无气可出,挥手就要打过去,不过只挥到一半却发现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来。可他的嘴角却犹自带着笑意,我一时弄不清楚状况,直到他的身子软下去才急急忙忙扶住他,只听见他气息游离地说了一声:“麻烦姑娘代为照顾……”就再次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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