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苍把他沉重的眼皮垂下来的时候,大洛的白骨与枯树,啼哭与别离,鲜血的色泽和剑锋的光芒都被夜色纳了他的背囊,只有凤城的灯光似是要抗拒这种力量一般次第地亮了起来。灯火从十二楼连绵不绝的琉璃瓦中蔓延出来,到朱门紫户,也到寻常巷陌,这摇曳的带着暖黄色光晕的灯光下,妻子为丈夫缝制着冬衣,祖父为孩子讲述着故事,新招募的士兵在灯下谈论着建功立业,而达官贵人的府上从刚刚攻陷的漪澜国月洱城送来的女奴正踏着金铃的节奏晃动她们皎如皓月的手臂——这许是大洛上最繁华安宁的城市了。
从宛夙之祸算起,大洛的动荡已经有一两百个年头了,连凤城最有权威的星官也看不出那颗混沌不明的战星在昭示着什么?这一百年间,大洛上的七个国家一度分裂为十九个小的邦国,又互相吞并为十个,而每一次的边境线的细微变革都意味着屠戮和支离的白骨。直到凤城七皇子璟煜出世,他十五岁领兵,十年间将凤城由一个在坤氏和赤沙国间勉强求生的弹丸之地,扩张为大洛上最强大的昭华帝国,将他的父亲昭熙帝君推上大洛霸主的宝座。
他是大洛上的战神,在那种动荡的年代里,在人们朝不保夕的卑微的生命中需要一点英雄的色彩来让他们有一点点生存的感觉,而璟煜就是那么一抹令人敬畏又令人激动地灼目的红色!
“其实他是苍白的。”
凤城之巅,皇族居住的十二楼中的罡天阁窗外的栏杆上坐着一个衣着艳异的女子,她穿着一条层层叠叠的西域的洒金描红的暗紫色百叶长裙,又配着一件的翠绿的软罗纱的短舞衣,裸出一段极为纤细的腰,好像是一个最为艳俗的风尘女子,但那衣料却都是极好的,又不似一般艳俗的风尘女子所能穿戴的,而且能坐在这罡天阁外的又岂是一般人?她转头似是很认真的看着阁中灯下那个读着战报的消瘦的影子想:“他其实是苍白的。褪掉了银色战甲的传说中的战神璟煜其实瘦的比不上一个书生。”
从帘幕间透出的灯光映在她细长的眉眼间,隐隐能看见眉心的一抹牙红——是教坊间才流行的妆容唤作丹舒的,衬着她略略泛白的肤色显出一种慵倦的妩媚,她忍不住轻叹一句:“都这么晚了,怎么也不知道休息呢?”
忽然,她闻到一点不一样的气息,血咒?!
她静坐着的身子猛然掠起,指尖荧光一晃变幻出一柄长剑,当空一振击碎了空中袭来的一抹淡的常人万难发现的腥红色,被击落的腥红色落在白玉的栏杆上,“吱”地一声变作了一条浑身是火的红虫,扭动了几下身躯,然后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了。
她细眯了眼睛,冲来人笑道:“原来漪澜国的女巫也不过就这点本事罢了。”来人罩着一件黑色的法袍,敞开的衣襟中还看得到女奴的明艳照人的红裙,想来是混在哪个大官的女奴中进来的。
来人冷笑道:“怨不得我漪澜国的刺杀屡屡失败,原来凤城的战神由千年妖狐护法,哼,她们怎么能敌的过?”话音刚落她将手中法轮一横,向这边攻来,衣着艳异的女子一拧腰侧身避过,手中长剑“当”的一声挑飞法轮,左手拈一个咒决,女巫的身边忽地就腾起了青色的火焰。
正在此时,窗内的璟煜似是听到了什么,仰头向窗口望来,女子一时乱了阵脚,反手揽过女巫,向上飞升,方方飞过阁顶,却重重摔落在屋瓦上。
女巫趁机得脱,站在一旁冷冷笑道:“啊,他不知道啊!”
艳丽的女子平息了一会呼吸才恨恨道:“你,暗算。”
她的左胸上赫然插着一柄匕首,黑血从她苍白的指节间汩汩流出!女巫有些得意,笑道:“你们妖不能和六界生灵相容的,你对璟煜这么一动情,要么死在追踪而来的剑客手上,要么还是躲不过一场雷殛,不如死在我手上还能为我增加不少法力。”
她话音一落从手指间晃出一张金色的符咒来,笑盈盈冲这边走来。
忽然一团赤金的火焰从远处划过夜空飞来,女巫面上的得意之色尚未完全消散,就被那火焰传胸而过,生生钉死在屋脊上。她双唇犹自翕动,微弱地吐出一个词:
“九昆山剑侠。”
至此,那女子也没有一丝力气了,身子一软就向下瘫去。一只手将她扶住时,女子极苍白的面容上微微显出一丝浅红,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人——明明朗朗的黑眸子,一抹眉色极有英气的挑起来,突兀的从黑衣黑发里挑起来,好像他的剑锋一样——无论怎样,他来了自己总是还有命的。这么一个念想转过,心却好像顺着什么无法抗拒的力量,任是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的向着一个幽黑的冷渊中直直地坠下去了。
好歹那心口还是有他传来的一丝微暖,在这挣不脱的冷渊中扶持着自己最后的气息,命是保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卧在他的怀中。他似是发觉了她的尴尬,将她放下,被过身去,道:“湄儿,幸好这个的女巫还不是厉害的主儿,并不能完全控制了蚩怨之毒,否则我也救你不得。”
“蚩怨?”阮湄儿方方问了一句,胸口又疼得窒息。那男子的目光凝在凤城远远近近的灯火上,道:“湄儿,你这恩报了五年,随着他东征西战,日日夜夜的守护,还没有报完吗?”他顿了顿,道:“漪澜国的巫祖已炼出了十二怨毒,这个人世间待不得了。”
“什么,什么叫做待不得啊?”阮湄儿掩了心口,带着十二分嘲弄的语气道:“十二怨毒一出大洛可能会寸草不生,而你作为昆山老人的关门弟子,居然要在这个时候逃离?你们剑客就是只会抓抓像我这样的小妖吗?”
一番话说出来,她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个不怎么厉害的女巫,用一点点蚩怨就将她伤重至此,何况是十二怨毒齐出?那个黑衣剑客无奈的笑笑:“我?我这个剑客不是连你这么一个小小的狐狸精也奈何不了吗?”
“你奈何不了我是因为,因为……”阮湄儿的话出不了口,因为什么呢?他的法力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而这么五年来却一直没有捉拿她回九昆山,还屡次救她,是因为什么呢?这么一想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喃喃半晌才说:“因为你打赌输了我。”
黑衣剑客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不破不立,这片大陆,已经被天神所弃。不管今日你走也不走,我都得带你回九昆山,这人间如何与我又有何干?”黑衣剑客忽然变得冷漠起来,一反手捏住了阮湄儿的手腕。
“等等,凌无忌,走之前你得帮我一个忙!”阮湄儿没有挣脱,却反仰起头看着剑客故作凌厉的眼神。
那个被唤作凌无忌的剑客,问道:“又是什么?”
阮湄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纤长的眉毛轻轻一掀,另一只手臂勾住凌无忌的脖子,谄媚地笑道:“帮我入一次敛风阁吧。敛风阁是十二楼的结界之眼所在,虽然自从上一任敛风阁主浅裳死后,璟煜力阻重选敛风阁主,但是只要历届敛风阁主的骨灰在那里,应该还是有着保护十二楼的结界的,但是现在我,甚至是这种法力的女巫都可以擅入……”
她瞥了一眼被赤金短剑钉死在屋脊上的女巫的尸身,说:“我想,那结界一定是出问题了。”
然后,她抿了抿嘴唇,艰难的神色在眉眼之间一闪而过,又被妩媚的笑容替代了:“明天,璟煜就要迎娶坤氏的天若公主了,不能出什么差池阿。”
凌无忌冷哼一声,语气里颇是无奈:“果然是乱世阿,我一个来捉你归案的剑客居然要替你办事。”他转了身,敲敲阮湄儿的脑门,道:“我若是不帮你,你绝不会听话跟我走的,是吧?”
他用手一推圈着他的温软手臂,道:“狐狸精放过我吧,要勾引还是勾引你的七皇子吧。”
阮湄儿知道他是答应了,却偏偏又把脸凑进了一些,笑着眯眼看他微微有些窘迫的样子:“嗯,明天过后,我就随你回去见昆山老人。”凌无忌点点头算是应了她,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停下来问:“小狐狸,明天他娶亲你真的没关系吗?”
看着阮湄儿呆立在那里,凌无忌似乎也觉得问得不妥,也不等答案就一纵而起,消失在暗夜里了。剩下阮湄儿一个人坐在琉璃瓦上,看着檐角的兽头用幽幽的眼神审视着这蔓延无际的繁华,她想不出为什么龙王的儿子要站在这个地方,最近距离的看着别人的快乐和悲伤,却最远的离开所有的繁华和温暖,不寂寞吗?她一边抬手化掉女巫的尸体和血迹,一边想着凌无忌的那句话——他娶亲你真的没关系吗?真的是没关系吗?没关系吧,应该是没关系吧,不就是一场政治婚姻吗?璟煜喜欢的那个女子,敛风阁阁主雍容,已经死了,而什么坤氏的天若公主只不过是政治婚姻罢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既然是没关系,为什么自己的眼角好像有什么流下来,冷冷的,眼睛真是很疼啊。
她坐在那里,看着天上的星光地下的灯光,都是那么忽明忽暗的闪烁着,胸口的伤又隐隐的疼着,忽然觉得好累啊,这么没日没夜的守着他报恩,却怕他知道,她兀自笑笑——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愿意被人守护着,而且还是个妖精。一守五年,与凌无忌亦敌亦友的斗了五年,连凌无忌都觉得累了,何况自己?明天,过了明天就跟着凌无忌回九昆山,也好让他交差。想到凌无忌,阮湄儿却笑了:璟煜不过是救了自己一命,就这么守了他五年,凌无忌救自己又何止一次两次,岂不是要把终生许给他?可是,许了他也不会要的吧?那个女巫说的对,妖是这六界中最不讨人喜欢的生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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