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等等我拉,莱斯利克!”
米提加从我身后小步跑追了上来。
“都叫你等等拉……喂……”
我沉默不语,加快脚步,黄金色眼眸的少女又落到了后方。
“莱斯利克……,等等,喂……!”
啪——!
米提加在我背上狠狠一拍,钝痛立刻以脊梁骨为中心蔓延开来。
“你干嘛?”
我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什么干嘛!都是莱斯利克你不对,”
米提加竖着柳眉说,
“谁叫你老是不理我!”
“呼……”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三天前不知是谁说‘如果你再去管那对姐妹的事,就一辈子别再跟我说话’,我现在是遵守某人的命令,有错吗?”
啪——!
背后再次挨了一记毫不留情的重击。
“还敢说,这都是莱斯利克的错!你怎么老喜欢凑些没有意义的热闹,因为你多事,现在费切那的开雷坦比公爵在冒险公会出重金通缉我们。虽然那些人类也难有什么作为,可猛虎难敌群猴,你不会是想尝尝被成千上万冒险者追着跑的滋味吧!”
“被成千上万冒险者追着跑……”
我手捂下巴,自言自语,
“听起来好象蛮有趣的……”
啪——!
背脊第三度遭受重创。
“居然还敢说——!”
米提加立时被气得哽咽,黄金色眼眸透出暴怒的光,她那神情恨不得把我搓成泥团,猛踩几万脚,然后踹飞到别的大陆去。
在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我和米提加一前一后行进在茫茫树海中。
当一座巍峨的城影在远方浓雾中模模糊糊映现时,米提加终于按耐不住,长叹一口气,喃喃的说,
“莱斯利克,总有一天你会被你的好奇心害死……”
她语气里满是无奈。
“算了,这个话题暂时放下吧,在外旅行14年好不容易才回到波利菲雅,总不能一进门就让大家看我们吵架吧。”
米提加疾步走到我跟前,手指着那城影,重归故里的激动与欢喜在她鲜花般的笑脸上充分绽放出来。
波利菲雅,舞着白纱的堕落天使,魔人安雷佩的领土。
我们的故乡。
我和米提加并肩走在城郊青石小路上,白雾给所有景物染上了朦胧的光晕,脚步声被未知的物体阻挡,弹回到耳中,虚幻的余音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像是要消除我的疑虑,一位少女的身影进入了视野。
“莱斯利克先生,您回来了。”
她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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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床上坐起来,眩晕顿时袭击了大脑。用手按着头一会以后,双眼才慢慢看清楚这弥漫着破晓晨光的小房间。
“……是梦……”
我立刻摇头否定自己的说法。
这不是梦,它是深藏于心底,封印的记忆。
多年来,我拼命逃避着,但它总能轻易撕破我苦心编织的牢笼,以变化多端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提醒我“她”曾经存在。
这是,我仍爱着“她”的证明。
即使她背叛了我,背叛了安雷佩族,让我的故乡名存实亡……
我却,没有办法憎恨她。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而米提加她……
“露梨缇姐姐,不叫醒亚利莎,要是她错过狩猎演习怎么办?”
从走廊传来说话声,将我拖回现实。
“没关系,按亚利莎平时的作息习惯,她能赶上预演。”
“要是亚利莎正好起不来呢?”
“地龙祭对亚利莎来说是重要的试炼,一切都让她自己完成才有意义。”
“啊——,露梨缇姐姐有时还真够严厉呢!”
“有吗?快去地下室吧,还有好多东西没整理,收拾好后,我们再吃早餐。”
“咦?先吃早餐再去工作不行吗,西蕾肚子在抗议的说——”
“不——行,肉松面包和麦茶会让人想要偷懒。”
“啊——,露梨缇姐姐果然很严厉……”
两位少女的话声渐渐远去。
以我目前的精神状态,与露梨缇碰面相当危险,现在没闲情树敌,何况发飚和大屠杀并不是什么趣事。我微略整了整衣装,逃出大门。
来到广场,在喷水池旁坐下,飞溅的水花给颈后带来一片冰凉,那触感才让我恢复了冷静。太阳仍藏身于远山之中,只吝啬的抛出几缕薄光,为不久的华丽登场做铺垫。四围树林感应到晨风,翩翩起舞。林中没有缠mian的白雾,蓝龙蝶相互追逐,鸟儿们正在赛歌,整个大地都为摆脱黑夜的纠缠而欢愉。安格那村道上行人稀少,偶尔走过三两个卫兵打扮的人,谈论着今日有龙蚯蚓狩猎演习之类。地龙祭明日就要举行,村民却没像其他城市那样通宵忙碌,不知是他们工作效率足够高还是安逸过头。可转念想想,这也许是表明我起来得太早了:连续两天观赏日出,我这个名副其实的夜行动物干吗要像美迷蛇那样作息……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跟毕尔西那进行心灵对话,从安格那村历史聊到怎么制作地龙果冰糖。毕尔西那一副超然脱俗,普度众生的样子,头脑里竟还有这么多小道知识的容身之地,真是人——不对,是“使徒不可貌相”。其实在来安格那村路上,我几次向毕尔西那询问“魔族血咒”的正体,但他总以“对此事仅知皮毛,恕难回答”搪塞过去,反而更进一步刺激了我的好奇心。
闲谈中,太阳不知不觉跳到半空,路上也凭空钻出许多脑袋。耳边充斥着繁杂的人声,放眼过去都是正做准备的商贩,在这种环境中等待艾露玛是笨蛋才会做的事,我还不如到附近溜达溜达。
沿着昨天“勘探”好的小路,我往树林里走去。
路边都是废弃的泥屋,转过一排破旧篱笆时,屋后忽然冲出个人影。
“呀!”
棕色长发的少女惊叫一声,后退几步,眼神胆怯,紧抱怀中物品,重演着某个无聊的场景。
“啊……,吓了我一跳,原来是莱斯利克先生……太好了……”
哪里好?我今天运气真够背……
“早上好,莱斯利克先生,”
露梨缇稳重的笑道,脸上看不出半点阴郁。
“莱斯利克先生,您一大早就出来了,是不是不喜欢那个房间,恩……抱歉,因为……哎?莱斯利克先生……”
毫不想理会她,我无言继续往前走,可该死的好奇心偏偏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有事问你……”
我停步,转回头。
“恩恩,好的,请问。”
露梨缇身体站得笔直,像等待命令的兵士般。
我脑袋中划过坎坎的影子。
“昨天干吗留我住宿?”
露梨缇昨天这个举动的确让我难以理解。我虽不能说憎恨她,但“憎恶”是肯定有的,而且我还给她施下“魔族血咒”,即使是一晚也好,留我住宿实在与自杀行为无异。她是想讨好我?还是设陷阱要害我?如果有这些打算,她也真够愚蠢的了。比起自己一个人胡乱猜测,直接质问还比较明智,当然不排除她说谎的可能。
“恩……那,那是因为……”
她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以为莱斯利克先生……您会对亚利莎,西蕾和其他村民下杀手……一直很担心……,一个人胡乱猜测,还不如亲自问问您的好,反正,莱斯利克先生您要动手的话,我也没办法阻止……,恩……,所以,昨天看到您就……”
“……呵呵呵……”
我失声笑出来,露梨缇愣一愣,也跟着笑了。
“呵呵……,莱斯利克先生,您也觉得我很傻吧,呵呵……”
此时,“她”的身影与面前少女重叠起来,不可思议的是,我的心情却相当平静。
这是,我仍爱着“她”的证明。
后来,鬼使神差之下,我居然按她所说乖乖回去吃早饭。事实上,我并不讨厌人类的食物,甚至可以说“喜欢”,毕竟吃过好几百年了。只是人类食物中魔元素浓度太低,以前在波利菲雅时还好,要是在外面只靠人类食物维生,在饿死之前我早凭“大胃王”称号扬名天下了。当然,如果人类把食材换做黑洞史莱姆或飞天玉米怪等也许可以满足我们的生理需要,但若要吃那些玩意的话,我宁愿选择吸人精气。总之,“吃早饭”对我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经历了。
吃着早餐,露梨缇那看上去就觉得头脑很简单的红马尾妹妹满脸谗相跑进客厅,我一时兴起想作弄她,毕尔西那居然也很配合,看来我要重新修改对他的评价。之后,我在附近到处游荡,却找不到艾露玛半点踪迹。艾露玛平常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在冒险公会登记时居然会把住址——当时她住在布比比森林的莉海娜教堂——如实填到登记表上,为此还惹来一场“大围剿”,结局是:冒险公会向艾露玛赔偿1万3千枚普鲁普鲁银币,另外还派遣直属公会的建筑师重建教堂。虽然艾露玛不按常理出牌的超无厘头举动是世人皆知,可实际上她每个决定都并非单纯的胡闹。这一回,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月上中天时,我再次踏进种植了铃笛利花的园子,推开挂着龙灯的大门,露梨缇在摆上了百合的桌旁,微笑着说,
“莱斯利克先生,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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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龙祭当天,午后。
我坐在床前椅子里,注视着被单中的少女。
少女恬睡着,胸前白色被单在均匀的呼吸中上下起伏;她白皙细长的手指交错搭在腹部,棕色长发从干净的枕头上流泻下来,沿展到床边,发稍部分盘旋成大小圆弧,像图画中一般完美而自然;她的睡容平静安详,又长又密的睫毛偶尔轻微扑动;阳光穿过窗帘间隙,在她唇上抹了一层薄亮的色彩。
“露梨缇……”
我无意识间呼唤起少女的名字,这样置身于只有我们两人的房间里,凝视着她,外头正进行得红红火火的地龙祭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其实,我自己也难以解释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大早,我到祭典台附近寻找艾露玛,尽管那地方拥挤得让人快要窒息,但结果证明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艾露玛果然夹在人群中,一边欢呼起哄,一边向圣铁兰采访队伍挥手——她还嫌不够出名吗?我正欲挤过去,艾露玛朝我扮了个大大的鬼脸,转头就跑。不愧是“七使徒御主”,眨眼工夫,那家伙就钻出人群,往村外逃去。忽然,长老观礼台旁升起暗雷系魔法的黑云,听到露梨缇在大喊。趁着魔法爆发,人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机,我走进去,看到她的蓝发妹妹哭着跑开了,露梨缇想追上她,却一下摔到地面上,昏了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我立刻决定暂时放弃追艾露玛,将她背回家。
所以,现在,我就坐在她床前。
露梨缇额头和两侧脸颊有好几块灰印,是摔倒时沾上的湿泥。这与她清秀面容极不相称的瑕疵,让初次见面的情形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中。当时对她的憎恶之情到如今并未减少半分,我也没有后悔给她施下“魔族血咒”;可另一方面,我却不由自主的想接近她。
真是,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恩……”
“莱……莱斯利克……先生……”
露梨缇醒了过来,一双碧眼迷惑的看着我。
“咦?我……我怎么在这里……?我……我应该是……”
“啊!”
露梨缇回忆起发生的事,猛然坐起身。
“西蕾!西蕾呢?”
“还有……还有亚利莎,亚利莎在哪里?西蕾的事会不会影响到她了?”
露梨缇语无伦次的说。
“那红头发妹妹好象没察觉你们的状况,她早就出发去‘卧龙之渊’了;至于那个蓝头发的,我不清楚。”我说。
“……啊……是吗……”
露梨缇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似乎是介意刚才的失态,她右手捂上胸口,脸红红的低着头。好一阵,才发话,
“谢谢您,莱斯利克先生……,总觉得,我老是在向您说‘谢谢’呢。”
露梨缇的笑容依旧甜美,带着无做作的真诚谢意,但这一回,更添上了无法掩饰的忧虑和恐惧。
“是啊,向给自己施下毒咒的魔族说‘谢谢’,这世上也许只有你一个。”
我试图用冰冷的话语来抑制胸中的悸动。
“是吗……”
露梨缇缓缓低下头,收起笑容,脸上满是阴郁的愁云,很难想象早上她曾元气十足的叫我起床吃早饭。这个外表柔弱的少女,为了‘不让妹妹们担心’之类无聊的理由,居然能坚强到那种程度。不过,她也已经到达极限了,现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害怕别离,恐惧死亡的普通人类。
“……莱斯利克先生……”
沉默许久,她开口问道,
“我这情况……是因为‘魔族血咒’吧……,‘魔族血咒’……,到底是什么呢?我会怎样死去……能告诉我吗?”
“不知道。”我回答。
“咦?”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魔族血咒’的正体只有魔族中祭司长级人物才清楚,说实话,我来到安格那村也是为了了解‘魔族血咒’的真相。”
“是吗……”她好象很失望。
“你不是说布雷顿家族已经死绝,只剩你一人了吗?难道你也不知道?”我丝毫不考虑措辞,用最直接最残忍的词句反问她。
“的确,有布雷顿家族血统的,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了……”
“可事实上,我的亲生父母和哥哥都不是因为‘魔族血咒’死去的。”
出乎我意料之外,她以异常平静的语气叙述着,
“说‘不是因为魔族血咒死去’,也许不太恰当,应该说,他们在魔族血咒发挥作用以前,就已经死去了……”
“是自杀。”
少女这话,在我死水般的心湖中激起异样的波纹,她讲述家族悲剧时,那神情冷静得让我不寒而栗。
魔族血咒,布雷顿家族,究竟是……
锵————!
一声破裂的巨响结束了我的思考。
“……呜……呜……!!”
露梨缇伏在床上,嘴里发出被人掐着脖子般,濒死的呻吟。她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床头花瓶,书本等物品被扫到地上:花瓶完全碎裂,一些瓷片还反弹起半米高;而书本落地时,片片书页从装订线里脱落,那些纸张还没飞舞起来,便被无形的怪力撕得粉碎。原本整洁的卧室仿佛一下变成了魔鬼的娱乐场。
怎么回事!这是露梨缇干的吗?她一个普通女子怎么会……
我猛的跳起,用力按住露梨缇双臂,把她拖到胸前。
此时,我发现一块黑印如同刚滴到白纸上的墨迹般,正慢慢从她左胸往锁骨部位攀去。
“……莱……斯利……克……先生……”
露梨缇抱着我,虚弱的抬起头,她的脸色犹如死尸般青白。
“……莱斯……”
“!!”
右臂突然传来肌肉被刺穿的痛楚。
温湿的液体顺着露梨缇苍白的小臂滴下,给洁白的床单印上了一朵艳红的铃笛利花。
那是,我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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