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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清晨柔和的阳光从窗幔渗透了进来，方小雅睁开眼就看见了林风坐在床头，他已经穿整齐了衣服，脸上有一种屏息的早晨才有的宁静的色彩，在白色衬衣的衬托下更是清幽而洁净。她笑了，说，“你在看我吗？”
“在这毯子没有盖好你的胸之前，我想说，两只小白兔，蹦蹦跳跳真可爱。”
林风连忙扫视了胸前，毯子只遮掩了半个身体。“喔，是倒了的维纳斯了。我现在还是处在睡眠和清醒之间的一种状态，可是你居然一开口就是在我身上拨弄是非。”
“这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幻想。”林风亲吻了方小雅的额头，“你是一个天使，给了我充满信心和光明的醒悟。”
“可是你呢，倒是让我变化多端了。”方小雅说着，因为没有什么确切的定义可以来形容此时的心境，就好像是一只盘旋在天空的鹰，一上一下，一远一近，一快一慢，那仿佛就是她现在的思想情绪。云谲波诡的思想，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了似的。才多久啊！“我还需要时间，仔细分析了才会知道。”
“这可是一个值得去费心探究的问题。”
“是要探究，可是也要等把天上的星星给摘下来吧。”方小雅飘渺的无意识地说着，似乎是没有什么智慧了，什么也没有想了一样。“是不是恋爱会让女人犯傻啊！”
“据说是热恋降低女人的智商。”
“疑问和解答都融合在一块了。这也是比较有趣儿的事情。可是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也许我是在变化了，一会儿是石头，一会儿是呆子，一会儿是天使，管她是什么呢？我现在还在这里，已经很好了，而且你也还在这里。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你。这也是一种美妙的生活，可以扬帆起航了。”
“是，扬帆起航，新的征程。我负责划桨，你负责掌舵，这是不是很好的事情呢？你想到哪里去都可以。”
林风望着方小雅安静地说着，那脸上没有跳跃的兴奋的光彩，却是更明澈了，坚定了。方小雅把手搭放在他的手背上，那心间好像是云腾起很多东西，有温润的，柔和的，蕴藏的某种胜利的满足还有遥远的阴影的滑落。“你要真切的，用你宽广的胸怀来爱我。”
“好，我宁愿忘了我自己是在哪里，也不会忘了你是在哪里。这样可以了吗？”
“不是忘，这不是一个好东西，好像你真有一天会忘记什么似的。不能忘，不能忘了你自己，要是忘记了自己，那就是一个迷糊的人了。你忘了自己，也会忘了我的。”这是多么牢骚的话语啊！可是为什么又要说呢？明明都是一些废话呀！方小雅含着笑意，好像就只有自己可以感觉到的笑意，也是在笑给自己看吧。哪里飘来了一星半点儿疑虑就非得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脑子里又充满了失去平衡的想法。
“那就什么都不忘。”
“是，什么都不可以忘。关于你和我的事情都不可以忘。”
“我喜欢看你脸上荡漾的炫耀似的、命令似的、瞧不起人似的神态，也是难以理解的，不好辨认的，有时候看不清楚的神态。就这样保持吧，那会给我的人生更多的想象和美妙的琢磨。为了这个，我愿意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这是你的诺言吗？”
“是，一个诺言。”
“诺言是不可以改变的。”
“我知道，也不会改变的。”
“没有诺言，那两个人就不可以仅仅联系在一起。”
“是这样，诺言就是一根联系生命的绳索。”
“是放风筝的线，这才好听一些。”
“你让我更加明白了。”林风牵起方小雅的手，吻了一下，“为了诺言，我得为你去奋斗。现在你就多休息一会，我去上班了。在上班之前还得去看姐姐，这几天她好像是失魂落魄了。”
“是要多陪陪她的。”
“她好像是失眠了，睡着的时候像是醒着，醒着的时候像是睡着了，就是不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会不会是得了抑郁症？”
“我会多留意的。”
林风走了，突然少了一个人，这房间就没有了生气。原先，可不是这样想的，为了一个蜗居在奋斗，为了一个老有所依的想法在拼搏，那些想法，可就像是一簇簇蓬勃发展的荆棘在身心里。只有取得了，人生才会踏实，才会润色。这会儿怎么感觉不到生气了呢？房间也没有变呢。方小雅有点沉闷了，感情这个玩意儿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故事里的爱情常常是以爱情开始为收尾，而现实里却是以爱情开始为开端。越来越敏感了，越来越变成了生活的哲学者，好了，少一点想法，要不然就等于是在干杞人忧天的事情。现在唯有善待自己，善待别人，能够去把握的也就是这些了。
方小雅起了床，收拾了一下，然后去看望林静。林静现在怎么样了？经过了一个悲戚的感情故事，是不是已经走出了那漫长的疗伤过程呢？承受与接受那可是两回事，希望那些不明白的人会明白这个。还是在那个小区，还是那间公寓，林静还是躺在床上，只不过是在侧卧的房间，地上很乱，丢了很多揉成团的纸张。她又是在写日记了，写她的心事了。方小雅捡起了一张看看，上面是草草的字迹，写着骗子，强盗什么的，偷走了我的心，还要把我——始乱终弃。林静一定是在憎恨程明宇，是在憎恨那个来偷心的人。
“我想来看你，可是又不敢来看你。”方小雅感觉这样的看望就是在盯梢一样，像是林风曾经对林静的盯梢。多可笑的事情。“天下间最容易陌生的，就是在感情里分道扬镳的人。”方小雅坐到林静的身体，说，“林静，你这是在干什么？何苦又要恋恋不忘而折磨自己呢？都已经过去了，烟消云散了。”
林静一动不动地，忧郁着，沉默着。沉甸甸的东西，归于感情的记忆，如果能够随着泪水潸然而下，那也是一个解脱。可是林静没有哭。她这样的女子，快乐的时候是一心一意，生气的时候是一心一意，连忧郁的时候也是一心一意，内心里的情绪忠实地反映在脸上，不为取悦于人，只是愿意那么做着似的。
“你如果不遗忘过去，那谁可以帮你呢。”方小雅也是哀怨地说着，“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见识和思想。当意识，思想和阅历趋于丰富和深刻的时候，那原本充满诗情画意的视线也就被判断和洞悉所取代了。理解自我，认识自我，你可以说生活的过程就是剥白菜，剥了一层又一层，剥夺虚假的，剥夺浮华的，剥夺幻想的，剥夺没有深思熟虑的，那最后水落石出的就是你正在面对的。把生存当作是一个必须去完成的义务，也是人生意义所在。自强不息，我最近突然领悟到，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词语，是概括人生的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现在，你的征程才刚刚开始，还有万里长征在等你走呢，振作一点，好吗？”
“征程，什么征程呢？”
“征程，应该是让人可以热血沸腾的。昨天在广场你都还是很好的，今天怎么就变了呢？”
“我想不明白，想不清楚了，心好累了——”林静说话的语气已经是弱弱无力了。
林静那憔悴的脸，憔悴的神态，已经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欧了，气息好像那风中的烛火，随即就会奄奄一息了。多让人心痛的事情啊，方小雅万分怜惜地说，“那你想怎么办呢？告诉我，看我可以帮你什么吗？”
“我的电话，我的电话，为什么不接呢——”林静重复着唠叨，犹如是杜鹃泣血。“我的电话，他不接——”
“你还在给他打电话是吗？”
“我想见一见——”林静动弹了一下，似乎是想坐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现了一点点激动的神色。
“你又在幻想了，是吗？”
“没有，我想见一下，小雅姐，只有你才可以帮我，帮我说服他来见我——”
“你太傻了。为什么我们有时候总是喜欢做痴心妄想的事情，你见他了，就会好起来吗？”
“我想见，愿意见——”林静微笑了一下，是僵硬的，突如其来的，看不出有什么感情的微笑。“我相见的——”
“你已经得了抑郁症，也是臆想症。”方小雅捧起林静的手，“你想清楚了吗？为什么想见一个抛弃了你的人呢？”
“他没有抛弃，是我抛弃的——”
“你已经转身走开了，回头也没有用啊。”
“我还有——没有说完的话要说——”
“真相没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总是会认为还有好多话是没有说完的话。好吧，我想想看。”
“嗯，谢谢你了。”
林静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大概是想睡去了。也许她已经是精疲力竭了，疲惫不堪了，整夜整夜的失眠了，这一刻突然稍微安了心而突然想睡了。方小雅念叨着，也如是在祈祷着，“神会在三个地方向我们讲话，一个是经文；一个是我们最深的自我中；一个是陌生人的声音。你要听，听你的神在和你说什么——”
方小雅看着林静睡了，就去看那日记本，前些时候那抽屉都是锁着的，想看都没有看到。医疗她的心伤，总要从她想说的心思里去找到伤痕在哪里。桌面上有一本日记本，翻看看，什么都没有，似乎都是撕掉了丢在地上。抽屉还好没有锁上，她拉开了抽屉，找到了一个日记本。翻阅着，大多是记录和程明宇的感情，还有一些回忆和思念什么的。都是一些穷酸文字，这个女孩子的心思全都用来赞美感情了，好像她演绎的就是一段缠绵悱恻的感情。难怪容易神经兮兮的。在末页找到了一篇：我多想是一棵树。这是个标题，是一个散文。方小雅看下去——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下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海子
我多想我是一棵树，可以在自然里可以不断地轮回，不期盼什么，也不抱怨什么。在黑暗里我是站立的，在风霜雨雪里我也是站立的，可以瞭望四方，可以览天俯地。没有人来欺骗我，我也不欺骗谁，仅仅是观瞻着尘世。万丈红尘离我那么远，风起云涌离我那么远，我只要看着就好。当三月大地回暖，我就伸展我的腰肢，让清风梳理我的秀发。盛夏的时候，我的身体丰腴了，花枝招展，于是向大地感恩，述说我的生命力和成熟的情感。到了冬季，我静悄悄地潜藏，不问从前与往后。
可我不是一棵树，所以我还是有生而为人的悲喜，还在尘埃里与生活里的一切搏斗。人类越来越忙着与自己创造的社会搏斗，所有每个人都是在尽力参与搏斗，忙着抵御灾害和伤害，忙着创造又忙着毁灭。我看到了世间的种种悲剧，没完没了，好像也没有终场，因为我改变不了，所以我痛我之所痛，恨我之所恨。有一个时候，当听到凄切的蝉声，与我的心在昏暗的世间合流，我多想在夕阳里哭泣，在夕阳里告别。可我不是一棵树，所以我有凡人的感情，有凡人的躯体，在天堂和地狱间徘徊。因为有愿望所以追寻愿望，因为有目的所以追寻目的，有时是渴望生，有时是渴望死，有时是渴望燃烧。特别是在生的时候，希望可以遇到那个等我去解除魔咒而恢复人形的王子。然而，愿望只是一个愿望罢了，目的只是一个目的而已，等接到了写着子虚乌有的宣告时，一颗心就不再是一颗心，不可企及的那些表象便和脆弱一起轰然倒塌，似乎也连带我的躯体共同被湮没，当然还有那些构建了我身躯的所有的秘密以及不是秘密的东西。——关于生的苦衷，我已然不希望生。
我愿意做一颗树，在皇皇苍穹下，看星辰日月，不言不语，不因不由。
下午，林风过来了。方小雅决定把林静想见程明宇的想法告诉他，“你姐姐不是很好。她还是相见他，怎么办？”
“我是一百个不同意，断了就断了，不可以藕断丝连。我想想看，干脆带姐姐回家，可能会好点儿。”
“回家？这应该是个好办法。”
“看着姐姐这样，我都是五内俱焚。”
方小雅倒是能够理解林静的心境，也体会到什么是有情总被无情恼。“好了，不要责怪了，失恋了就是这样嘛。要不然那干嘛叫失恋呢。”
“我没有怪她，是担心。我现在就去说。”
“好吧，看她会不会同意回去。”
“就是不同意也要回去。”
“你总是那么强硬，是比强硬还强悍。”方小雅嗔怪着，“你可不要直接说，最后想点儿什么办法。”
林风进了林静的房间，说，“姐姐，你回去，回家去玩几天，爸爸叫你回去相亲。那些上门提亲的大姑大婶把家里门槛都踏破了，你看你的好多同学都已经结婚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我现在不想回去。”
“我可以请几天假，刚好可以陪你在家玩几天。要是你在家里实在呆不住了，还可以再出来，那时我就不拦你了，你看好不好？”
“我哪都不想去。”
“不要固执了。林静，人无风花雪月，就不成心境。可是你呢？”方小雅扶起了林静，“你看你现在憔悴的，我都快不认识了。回去玩几天好不好？我也陪你回家，散散心，把身体调养好，你这个样子，谁会见你呢。”
林静那滞涩的眼睛，没有什么光彩，就像是年久失修的失去了光泽的一件瓷器。“我回去干什么呢？你们就让我安静吧。”
“你已经很安静了，要是再安静，你的魂儿都没有了。太阳在扶桑升起，你的家乡就是那美妙的扶桑。我们去看看吧。”现在带林静回去也是一个权宜之计，也许换了环境就会好了。方小雅安慰着，“为什么不换个环境呢，换个心情呢，你会好的。过去的感情再怎么是一唱三叹，也都过去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小雅姐，我真不想回去。”
“是啊，要回去，回去了你的思想就会安宁的。”方小雅多想绘声绘色地说一些美好的事情，可是看到林静这懊丧的神情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看到你花容失色，我们都很担心你呀。心情有好有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要你现在就做的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你肯定是做不到的。人无七情六欲也不成心体嘛，慢慢地调整，就会好的，你说是吗？我们一起回去吧，我陪你。”
林静怅然喟叹着，终于点点头。“好吧，回去。”
林风拉着方小雅的手，无奈地说着，“我这个姐姐真是让人费解，现在又让你也跟着操心，我都过意不去。”
“不要这么说。我们都要好好的。”方小雅温婉地说着，“我也想去你家看看，你姐姐说，那里很漂亮。我很久没有爬过山了，刚好有了机会。”
“好，我们一起回去。”
林风简单收拾好了东西，三个人一起出了门。在楼下，林静站着仰望了天空。阳光透过樟树的树叶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子，她就站在影子下面，因此她的脸上也有了阳光斑点，方小雅好想说：你没有处在应该的位置，而是处在一种尴尬的位置上。“在看什么？天空还是树叶呢。”
“我在这里几个月了，觉得很短，又觉得很长一样。”林静眯着眼睛，沉默一会儿，“现在想起，感觉往事如烟如梦。”
“这种错觉常常给我们带来小烦恼。”方小雅也是颇有感触地说着，“会认为是人生如梦。”
“人生如梦——”林静沉吟了一句，然后低下头继续走着，神情里都是怅然若失的感觉。有一种安静叫作寂寞，也有一种安静是沉默。林静选择了其中的一种，怅然之后都是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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