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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崖畔，破庙危立，夜色如墨，雨落倾盆，远远的透着昏黄的光亮。
大齐王朝崇道灭佛，名山古刹都香火渐稀，何况这荒山野岭小庙野神。这庙荒废多年，并无僧人，经常被无家可归之人据之暂住，算是仙佛对人世最后的庇护。
破庙虽破，终可遮雨，只是风甚大，间或裹挟雨水打进，害的庙中燃起的火堆火光摇曳昏黄，没精打采。同样没精打采的还有火堆旁边盘膝端坐着的少年，火光明灭之间，显露出少年大病初愈苍白的面孔。少年穿着一件白袍，干净整洁，若是细看，便会发现衣角领口之处，磨损的厉害，隐晦的诉说着主人的寒酸。
似乎有些百无聊赖，少年双手倒袖，踱到庙门。正是春寒料峭时节，水汽扑面，带着沁骨的凉意，少年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少年眉头一皱即展，偏又往前迈了一步，眯起那双乌亮的眼睛看向黑漆漆远处，怔怔出神。
一道电龙撕裂夜幕长空，沉闷的雷声随后滚滚传来，风更紧，雨愈急，还未至惊蛰，上苍便迫不及待的展现威严了。少年转身，看向庙中竖眉嗔目，金身斑驳的佛像，嘴角挂起淡淡嘲讽。
如若有灵，何至于斯，世间鬼神之说，最是荒诞，大胡子说的好，或有因果，绝无鬼神。
突然，山腰传来一声长啸，气息昂扬高亢，竟盖过了风急雨骤。少年神色一禀，这般糟糕的天气，便是昼伏夜出的野兽都乖乖的呆在洞穴之中，怎会有人冒雨上山。右手缩入袖中握了握冰冷的刀柄，强行定下心来。
来人速度极快，少年刚安定下来，一人已登顶而来。相隔了七八丈，那人却一眼看到少年，一脸狂喜。“哈哈，小主子，三年了，真让我好找，终究是被我找到了！”来人身形高大，声音粗犷，微微弓腰，算是行礼，但一手按住腰间长刀，殊无恭敬之意。大雨落下，却在其头上三尺处自动偏向一边，似被无形气罩挡下。
少年已认出来人，下巴微扬，双眉一轩，懒懒道：“左广志，看情形你离抱气成丹也只剩半步之遥，真是恭喜了。可惜，可惜，嘿嘿。”
雨中那人已然站直腰身，缓步迈入庙门，听到少年冷笑，不由问道：“可惜什么？”
少年道：“低眉顺眼做了多年人下人，一朝翻身，偏偏还是那幅奴才相，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左广志环眼一瞪，长袍猎猎作响，少年如受重击，蹭蹭后退数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却还是不知死活的撩拨：“到底不一样了，脾气见长，可杀我，你敢吗？”
左广志脸上长须戟张，右手缓缓抬起，掌中光芒律动，森然道：“楚鸣，三年的丧家之犬，仍改不了你尖酸刻薄的性子，找死！”手掌虽未挥出，但那份压抑如山而下，空气都似乎浓稠了几分。少年咬紧牙关，找死般迎着来势一步迈出，只是第二步举步维艰，脚抬在半空，却如何也落不下，却强笑道：“狼行天下吃肉。”
左广志眼睛斜蔑，冷笑道：“封神一刀的儿子，可惜是个废物，偏偏大言不惭！”这一句似踩在少年的痛处，一直输阵不输人的少年双目通红面目狰狞，身上骨头吱呀作响，便如破败的椅子突然坐上了一个不成承载的胖子，硬是将那一步迈出。恰在此时，左广志气机陡然内敛，唤作楚鸣的少年，全身力道走空，扑通一声摔倒在左广志脚边。
左广志哈哈大笑，得意至极，抬脚将趴倒在脚边的楚鸣如踢癞皮狗一般踢到一边。
楚鸣满脸血水污泥，呸呸吐了两口，艰难站起，挤出笑脸道：“奴才若是不敢弑主，便只能当一辈子奴才。”
左广志反而心平气和下来，淡淡道：“你一心激怒于我，嘿嘿，想拉我垫背吗？若我杀了你，正愁找不到替罪羊的龙王就该合不拢嘴了。”声音渐转柔和，接着道：“小主子放心，我不止不会杀你，还会好好待你，因为你可以换我的锦绣前程。龙王有令，上任龙王不幸遇刺身亡，但幸有子嗣楚鸣，令我等务必寻到，带回龙行，善加抚恤。”
楚鸣身子一晃，随即淡淡轻声问道：“大胡子死了？”
“是。”左广志强忍住再说几句刺激一下楚鸣的冲动，听闻噩耗的楚鸣，面色淡然的让他心寒，做了上任龙王楚雄近十年亲卫，很清楚那对貌似天雷地火，见面如仇人相逢的父子，感情是何等深厚。
“容我收拾一下，这便回去。”楚鸣也不等左广志答应，转身收拾起行囊。左广志虽怕夜长梦多，但看见门外一群黑影上山，不由松了一口气，冲门外一摆手，黑影在庙外迅速扇形散开。
网中鱼笼中鸟煮熟的鸭子，三年都等得，再耽误一时半会又有何妨，为了向上攀爬，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每日三餐不继，哪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只一会楚鸣便将包裹背在身上，看向左广志道：“走吧。”
左广志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愿先行，弓腰伸手，道：“小主子先行。”他见识过楚鸣与其父楚雄斗智斗勇，花样百出，不愿将自己后背留给他。
楚鸣一声冷笑，错身而过，突然一口鲜血吐出，身体向左广志对面倒下。左广志大吃一惊，手一抄，将楚鸣拦腰揽在怀中，另一手却搭在楚鸣手上脉搏，查探伤势，只觉得脉相滞涩，随即便明白这必然是哀伤过度，却不愿发泄，郁气淤积所致。这楚鸣干系重大，若将楚鸣完好无缺带回龙行，他前途将一片光明，由不得他不关心。
背叛者对付起从前的主子往往比敌人要狠辣，这让他得到现在主子的看重，只是看重的同时却不免夹杂疑虑。所以他经手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尽善尽美，让新主子知道自己是一个极其有用的人，便有疑虑也舍不得不用。
左广志胸膛宽阔，楚鸣斜躺在上面貌似很舒服，突然冲左广志眯起双眼，歪着嘴角一笑，左广志立时心惊胆跳。这笑容他见过很多次，每次奸计得售时便会露出，正欲提气提防，胸口却传来剧痛。左广志艰难低头，黝黑刀锋从楚鸣右胳膊肘处伸出，没入自己胸口。这把短刀他认得，楚弘的佩刀，刀名贪狼，吹毛断发，入肉无声，最善破除罡气。
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唯独吐血却是假的，顺势挖坑，本是少年拿手好戏。
左广志张口欲呼，楚鸣左手探出，掩住其口。口中鲜血滴滴答答落下，与顺着血槽喷出的热血汇成一处，浸透了浆洗干净的衣衫。楚鸣轻声说道：“你这人最善笑里藏刀，碰到我的袖里藏刀如何？我从懂事起便一直与大胡子作对，他让我上东，我偏去西，他教我习武，我偏从文，他将我囚进天一阁，那里收藏了百家武学，他自是希冀我无事可做之时，便会练习武功打发时间，我却将百家武学一一背下，就是不练，呵呵，我在里面呆了一年，出来后我将秘籍一本一本背诵，还与他纸上谈兵文斗了一场，可没把他气的翘辫子。可惜，临了我还是答应了他一件事，他说，臭小子，老子顾不了你了，自己好好活下去！他浑身是血，却大笑而去，追杀我们的人太多了，他要阻敌，偏还将贪狼刀给给了我！我怎会求死，怎会愿意死？求死不过为了求生！为了活下去，你一定想不到我会乞食，偷窃，甚至在妓院里做过最低等的杂役。黄金台下四部，你们苍狗一部鼻子一拱，万里追踪，唯有自污自贱才能出乎你们意料。也怪你家小主子长地帅掉渣，那个脸上掉渣的老鸨竟要逼良为娼，让我当小相公，唉，帅也是一种罪过。”楚鸣语速极快，嘴巴开合之间露出牙上黏连的血肉，他为了喷血，狠狠咬下了唇内一块肉。
左广志功力精深，一口内息不散，便不得死。听着楚鸣如懒婆娘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絮絮叨叨，想着唾手可得却遥不可及的权势，虽不甘却缓缓闭上了眼睛。想向上攀爬，便得吃人，也自然也做好了被吃的准备。
楚鸣右手一拧刀柄，再纵向一拖，将左广志开了膛，站了起来却依然不住嘴：“你说我是不是大胡子亲生的？他那么野兽派，我却这么帅？”
左广志眼睛猛的睁开，恨恨得看着楚鸣，这个话唠，真是死都不让人死的安心啊！心里大骂：“去死！”头一歪，才真正气绝。
楚鸣只觉得有一个默默的倾听者实是一件妙事，这一番话说的他神清气爽，通体舒太。心中却暗暗奇怪，耽搁这么长时间，怎么外面人也没发现异常？他却不知，左广志御下甚是严苛，刚才打了手势便是告诉手下警惕周围有敌人潜入，他谨小慎微但并不觉得这个楚家纨绔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是以外面之人便没将注意力放在庙内。
无奈之下，楚鸣走到佛像跟前，用力一推，佛像底下基座早就腐朽，受力便顺势倒下，露出后面一个洞口，呼呼灌着风，楚鸣匍匐钻了过去。这洞是他提前用贪狼刀从外向内打出的，逃亡三年，他最擅长的就是逃亡了。
外面风雨声大作，里面若是一般声响还真传不出去，但两丈多高的佛像一倒，庙宇都震了一震。外面众人立时抢进，看着开膛破肚的左广志，一时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早就不满左广志的严苛，只是忌惮其功力深厚，此时见到头顶大山移去，回过神来的他们不由心思活络开来。能将左广志悄无声息的杀死，要么便是极高的高手，要么便是偷袭暗算。若真是极高的高手，那也不用承受钻洞的耻辱，直接出来也给他们开膛不就行了，既然逃了，那就是必然打不过他们。想通此节，人群中一精瘦之人哈哈大笑走出：“老天也要让我立此大功，看兄弟我去拔个头筹。”原来这洞口开的讲究，刚好够楚鸣自己勉强爬出，众人之中唯有瘦猴儿骨架细小，也可爬出。
余下之人立即快速纵出庙外，绕行一侧。瘦猴儿自也是不甘示弱，急急匍匐要从洞中钻过。竟无一人对左广志尸首作何表示。
瘦猴儿没能拔得头筹，却丢了头颅。他想不通楚鸣为何不仓惶逃窜，而是胆大包天的伏击。瘦猴儿脑袋刚伸出洞口，还未感觉痛，便天旋地转，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雨夜，那双明亮的眼睛，是他看到这个世界最后的景象。
楚鸣一脚将还在洞中的尸体踹回庙中，随即将还在滚动的脑袋抬脚也踢了进去，然后原路返回。因为太急迫，头都被磕掉一层油皮，他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幸好夜黑雨急，地上血迹转眼便冲刷干净，楚鸣贴在墙壁，听到对方接连远去，才松了一口气。庙后是莽莽密林，他一直的打算便是被追的急了，便逃入山林让追捕他的人大海捞针，只是灵光一闪，改了主意。
楚鸣好整以暇从左广志瘦猴儿身上搜出些银两，冲出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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