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杜跋起身走开，回来的时候手上多拿了一碗汤和一碟肉排。他的身形看起来挺瘦小，确实有点像猴子，但饭量却惊人地大。他咬了一口肉排，把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换了种语气：“话说，你的小女朋友怎么样？”
子桓当时在喝汤，差点就把汤喷了出来。“不是女友！”他连忙说，“你这猴子，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由于有点尴尬，他几乎完全没有跟宿舍的人提起过结衣的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女朋友？他从来没有表白过；朋友？这么说，他又会有一点不甘心。也许还有一个原因，那个瞳孔碧蓝、每天早上起来都展示完美胸腹肌肉的埃米纳姆，已经攻陷了B班C班的一大部分女生，现在正将手伸向D班。子桓实在是没什么底气给他介绍结衣。
但猴子只是舔舔嘴巴，说：“你上次陪结衣去研究所，我们宿舍的人是都知道的。就是在那个下午，研究所发出那个奇怪的叫声，我们都在想是不是跟结衣有关……不过你没说，我们也就没问。”他说着说着，露出情报贩子一样的笑容，“不管班级多没交集，像结衣那样漂亮的女孩还是会备受关注的。E班的男生据说都已经蠢蠢欲动了。埃米纳姆也来跟我打听过两次了，我都说那是你的女朋友来着。如果这说法不对……我去跟他纠正回来？”
子桓几乎是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地想要阻止，但是却想不出什么理由。他最后只憋出一句话：“……你够了！”
“好好好，是玩笑，玩笑。我像是会出卖兄弟的人吗？”
“不像。”子桓仰头把果汁一口喝光，“但是我记得‘猴子’是怎么吞掉织田家的。”
“你还真记住了我这句话。”庄杜跋勉强地咧咧嘴角，懊悔自己之前说话不慎。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就是想问问她最近怎样而已。”
“这段时间她有正常地参与课程和训练，除了梦师训练之外。研究院的人特别嘱咐她不可以使用梦境，即使是旁观梦师作战也不允许。”子桓无奈地握紧拳头，“研究院那帮家伙什么也不肯解释。上次研究所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我去问的时候，研究员就说事情还在内部讨论，让结衣不用着急。其实结衣看起来从来就不像在着急……紧张的好像只是我而已。”
“别傻了。上次研究所的声音我到现在还记得，简直是梦魇一样的东西，紧张是正常的。她没有表现出来，可能是不想你担心而已。”庄杜跋安慰道。子桓沉默了一下，慢慢将拳头松开了。“也许我不应该答应她接受‘植入’的。”他低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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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结衣也被带走了。
跟B班那个男生的情况不同，这次是齐藤三郎博士亲自到宿舍，将这件事告诉子桓的。子桓一路小跑到训练营的门口，一辆军车已经发动了引擎，在夜色中发出响声，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结衣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子桓，她没有穿训练营的军服，白色无袖T恤下面是悠闲裤和运动鞋。
“他们要把你带去哪里？”子桓顾不上喘气，问道。
“这个问题还是我来回答好了。”博士的声音稳稳地在身后响起。刚才那一段路，不管子桓走得多快，这个消瘦的博士始终很轻松地跟在后面，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他走到结衣旁边，说：“结衣的梦境有些特殊。不，坦白说，应该是非常特殊才对。毫不伪言地说，如果能好好发展，这个梦境或许能为人类对梦师的了解、与鲛人的战争，都拓展一个全新的领域。也是正因为如此，研究院高层决定这个训练营并不适合她的发展要求，决定让她去另外一个地方。”
子桓看着齐藤博士的眼睛。下午跟猴子讨论过的那些话，让他对研究院多了一层戒心。齐藤博士也看着他，脸上从来都是亲和的笑容，没刮干净的胡子和有些凌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事业不成的中年先生，每个人走在下午6点的街道上都会碰见一两个，在人的心里构不成威胁感。
“既然研究院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觉得我可以一试的。”结衣说。
结衣显然已经被说服了，子桓也没有要反驳她，只是继续问博士：“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梦境，需要这样单独对待？我知道课堂上教授的知识很不完整，但当时研究所的那个声音，真的属于我和其他梦师现在在使用的梦境？”
博士摇摇头：“对不起，这已经被研究院列为机密，我也没有权限告诉你。”
“你也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她到底要被带去什么地方？”
这一次博士没有直接拒绝。他表情没变，盯着子桓的眼睛看了一阵子，然后说：“既然你这么坚持。”他从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便签纸和钢笔，在上面写下一个人名和短短的地址，然后交给子桓。子桓看了看，那名字是“庄堰”。
“这位博士在组织的梦师研究领域的地位比我或者苏雨航博士都高，拥有在架构上独立的研究室，平时既不会参与‘植入’，也不会参与训练，属于高高在上的理论指导性质的人物。研究所要将结衣交给这位博士单独训练。”
子桓看着那张名片，眼神里还是有一些怀疑。
“结衣的训练需时暂时无法确定。如果你的训练较早完成，你可以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找这位博士，就当作是我介绍你去认识一位长辈，大致上也不会触犯组织的规定。”齐藤博士托托眼镜，“你也可以回去问问庄杜跋同学，我想，他可能知道这位博士的一些信息。”
子桓将名片塞到口袋里，转头看着结衣。“结衣，”他说，“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赞成了你去进行‘植入’的决定。当那个可怕的叫声从研究院传出来的时候，我在门外被研究员拦住，浑身都惊出冷汗。在岐阜市的时候，我的一个决定让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但你回来了。而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满心里想着的，都是我的决定是不是马上要让我再一次……见不到你。”
“当时我想要冲进研究所，即使要杀死挡在前面的研究员也在所不惜。哪怕是现在，如果有人要让我失去你，我依然会觉醒梦境，即使是把这个训练营都烧掉也在所不惜。即使要跟不知道多少级的梦师战斗我也没有关系。”
“在研究所传出来的那个声音很可怕，是可怕的痛苦，痛苦得让每个听者都好像感同身受。那声音就像是忽然矗立起一座悲伤之塔，无数乌鸦围绕着它不断盘旋，我们都想知道塔里面有些什么，或许是满地的墓碑，或许是堆积如山的花环，但没有人能看得见，只有一股灰霾渗入眼睛，将整个人浸得冰冷。成为梦师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虽然我还没有完全了解这份痛苦，但无论如何，我已经将它承担起来了，你没有必要再次承担。你不应该承担这样的东西，哪怕，哪怕……”
子桓想说“哪怕你真的愿意”。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或者说在他刚刚看到结衣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就是结衣真的愿意离开。他的内心里拒绝着这个想法，想要强硬地改变结衣的意愿，但是嘴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结衣走过来，伸出纤细的手臂抱住子桓。力度并不太轻，也没有很重，子桓的手臂和她的手臂互相触碰着，传递着相似的体温。
“谢谢你。”她说，“我知道的。我也不想这么离开，但是‘植入’已经进行过，那个梦境不管是什么形态、什么色彩，都已经依附在我的身体上面。我每晚睡觉，闭起眼睛，就感觉它在眼睑的黑暗当中晃动着，底下是听不见的潮水的声音。”
她的额头贴在子桓的额头上，刘海轻轻扫着子桓的眉毛。“对不起，子桓。这只是暂时的，你要相信我。”
子桓知道她会这么说。他想起以前，很多很多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子桓似乎总是处于主动，他提出约会，他思考礼物，他提出解决某些问题的建议……但往深处想，结衣永远都是事实上做决定的一个。她或许会询问子桓的意见，子桓也会用尽理据地去分析建议，但有时他也会觉得，结衣心里从来就有一个“核”，那就是她已经做好的决定。子桓所做的，不过是给它浇浇水、照照阳光而已。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女孩的身体贴着他的身体，T恤的领子上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他终究是没有办法狠心去改变女孩的想法，为之争论乃至吵架，他只能在女孩说“相信我”的时候，静静点头而已。
军车的排气口送出一缕黑烟，它穿过训练营的大门，很快就化为黄土坡地上移动的一个小点。子桓沉默地站在原地，手握拳也不是，放松也不是。同样目送了好一阵子的齐藤博士伸出手掌，在子桓的肩膀上拍了拍。“你觉得自己有些窝囊吗？”他问。
子桓斜斜地瞥了博士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用的是什么眼神。
“那个女孩，内心里藏着一件没有人知道，千艰万难，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事情。不能够领会她想要做那件事情的那一种觉悟，你就无法真真正正地站在她的身旁。我觉得，那样才能称得上窝囊。”博士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说，“你现在能做的，唯有用尽力气，把训练完成而已。回去休息吧。据我所知，你接下来的训练，可说不上轻松。”
子桓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土坡上的那个小点，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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