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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他、挽救他的时机到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似雄雄烈火，以摧枯拉朽之势，烧遍全国每一个角落。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是一场破四旧、立四新，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揪出牛鬼蛇神，荡涤社会上的污泥浊水，在人的灵魂深处暴发一场伟大的革命。一场这么伟大的革命风暴，难道连一个蒋耀祖都改造、扭转不过来，还称得起伟大么？公社将蒋耀祖作为“一帮一、一对红”重点帮助对象，确定由一名革委副主任同他结对子。
这个与他结对子的公社干部，就是原在龙口涎蹲过点、多次骂过蒋耀祖的李才秀。他原是公社团委书记，后提拔为宣委。文化大革命初期，在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运动中，李才秀被靠边站了一段时间，由于他家历史清白，工作勤恳，作风扎实，为人民群众办了不少好事、实事，在干部群众中有一定的威信。加至年青，又不是主要领导，在实行革命大联合时，被结合进了“三结合”领导班子，提拔担任革委会副主任。在革委会研究全公社帮助后进社员会上，主动要到龙涎口驻点，与蒋耀祖结对子，帮助并改造他，让他重做新人。
来到龙涎口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人将蒋耀祖叫到大队部。这天，李才秀穿一身灰布中山装，胸口上挂着一枚酒杯大的毛主席像章。蒋耀祖来之前，他燃起一支烟，一边吸一边思考着谈话内容。蒋耀祖来到大队部，贪婪地望了一眼主任吸着的香烟，低着头就偎在门槛上。
“蒋耀祖，今天找你来，我是代表公社革委会同你谈话。”李才秀对福相说，“毛主席教导我们，‘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者。要斗私批修。’林副主席教导我们，‘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思想’”学完毛主席、林副主席的语录，望了一眼蹲在门槛上没有一点反映的蒋耀祖，皱着眉头吸了口烟。“这些毛主席、林副主席的语录，你会背吗？”过了一分多钟，没见蒋耀祖回答，提高声音，“我问你话，听到没有？”
蒋耀祖侧着头望了一下李才秀，讷讷地说：“不会背。”
李才秀又问：“生产队没组织学习？”
“学了，”蒋耀祖指着胸前带的像章说，“还发了像章，但毛主席语录记不住。”
李才秀说：“你要牢记毛主席关于要斗私批修的指示，狠斗自己身上的私字、懒字。劳动光荣，懒惰可耻。……”说着，说着，他见蒋耀祖眯着眼睛，脑袋一上一下在打起了瞌睡。主任没法，从口袋里掏出“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支，“蒋耀祖，你昨天晚上没睡觉呀！”说着将烟扔给了他。
接过香烟，蒋耀祖咧开嘴向主任投去感激的笑容。从口袋摸出火柴盒，用拇指顶开，盒内空空如也，不放心摇了两下盒子，一根火柴从盒底的缝隙里跳了出来。福相拿起火柴，用力在火柴盒涂磷的侧面一擦，但用力过猛，火柴棒擦断了。只得站起身，又冲李才秀笑了笑：“李主任，借个火。”李才秀将吸着的烟递给蒋耀祖，福相接过燃着的烟，对着自己的香烟“巴嗒、巴嗒”吸了两口。烟点着了，又狠劲地吸了两口，精神头也就来了。
看着蒋耀祖抽着烟，瞌睡虫走了，李才秀郑重地对福相说：“只要好好地在生产队出工，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口粮由三十斤增加到三十五斤。今后，政府来了救济粮、救济款、救济服装，适当多给你一些。”
李干部前面讲的大道理，蒋耀祖一句也没听进去，后面给他加口粮和救济粮、款的话，确牢记在心。在生产队出工攒劲做了三天，第一天积肥刨草皮，第二天出牛栏肥，第三天挑塘泥。这天，驻村干部李才秀也同社员们一道参加劳动挑塘泥。他看着蒋耀祖挑起一担塘泥走在前面，高兴地对旁边的社员说：“这下，蒋耀祖被我扭过来了！”
如今担任生产队会计的孙启明，对李干部的话不以为然，不冷不热地说：“主任，你别高兴得太早了。福相做事啊，做得三、四天好的就不错了。从小耍到大，我还知道他的德性，背脊上有两条懒筋。”李才秀很自信地说：“不会的，不会的。”
第四天上午出工又是挑塘泥，蒋耀祖见李才秀没来参加，侧面从队长口里得知到县上开会，要几天才回来。下午，他就以挑塘泥脚被崴了为由不出工。迈着跚蹒的步子，来到大队卫生所。
卫生所、大队部、大队小学设在一起，大队部居中，卫生所居左，小学居右。卫生所有一间大约十五、六平方的房子，屋里摆设：一张简易木床，上面放着草席和草席枕头，供全身检查病人用；一个立式药柜，上面有几十个方格抽屉箱，装着各种各样的中草药，下面是四门柜储存医疗器械、西药等物件；两张学生课桌拚靠在一块，作医生给病人号脉、开处方、检药用，上面放着一个四四方方木制的出诊用药箱；一张旧式木长椅供医生坐，还有三条农村用的木条长凳子，一条摆在医生坐的课桌对面，供病人坐，两条摆在墙壁边，供来人坐。赤脚医生张时和与大队干部一样，拿集体工分。他今年三十五岁，个子精瘦、矮小，说话有一点点口吃，但心底善良，对人和气。见蒋耀祖来到卫生所，开着玩笑说：“福…福相，是不是哪根懒筋又痛了？”
蒋耀祖咧咧嘴笑了笑，没说是来治脚伤的，很随便、很熟识地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药水和棉球，蘸了一些红汞药水，在踝关节部位涂了一下。涂完脚后，他好奇地打量着中草药柜每小格里，装着各种各样的中草药，桌面摆着瓶装、盒装的西药。呀！赤脚医生就是因为懂得这些叫不上名的玩意儿，不用舞泥巴，坐在屋子里，与大队干部一样就有工分记，有饭吃。蒋耀祖与他聊这聊那，并饶有兴趣问了一些中草药常识。没有人来看病，张时和一个人在卫生室，觉得怪寂寞，有人陪他扯些闲话倒也乐得其所。
没有别的好去处，大队卫生所还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地方，一来干部问起就说是来看病的，二来向赤脚医生学点中草药知识。没什么事老往卫生所跑，又怕被张时和赶了出来。天气渐渐暖和，蒋耀祖将去年冬天政府救济的卫生衣卖了，买了两包“五岭”牌香烟讨好赤脚医生。在卫生所里，蒋耀祖向赤脚医生免费提供香烟。没有人来看病的时候，向他讨教一些中草药常识。当然，俩人相互之间挖空心思掏些低级趣味的新闻，打发日子。什么黄家媳妇跟公公有一腿啦，李家小叔子与嫂子眉来眼去呀，张家姑娘为了钱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等等。什么样的笑话，拿到这里来，就成了他俩消磨时光的佐料。
回家的路上，碰到从县里开会回来的李才秀：“蒋耀祖，你的脚伤治好没有？”
蒋耀祖嗫嚅地回答：“好…还…冒好，还冒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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