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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色古香的书房中,琳琅排布的茶色书架上经史子集圣人经典整齐排列。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易随欢正捧着一本《道德三千言》在品读。
代魔主封锁他接触武学与利器的一切途径,但却很鼓励魔少主读一些儒家治国平天下之书。
代魔主曾气氛融洽地拍着易随欢的肩膀说道:“荒古门英才荟萃,高手云集,皆甘愿为你鞍前马后、赴死不辞。所以作为未来的魔主,你根本无须习武证道,只需读遍经史精通盛世治理之法即可。将来只要你运筹帷幄,自有我亲冒矢石,领着铁血男儿为你冲锋陷阵!”
因此易随欢的书房中便只剩些粉饰太平的典籍。
可如今有一只书架上竟然平放着一只长条形的青布,青布裹着一口吹毛断发的薄刀。
刀锋虽藏于布中,周围三尺之内的寒气却依然砭人肌骨。
一身红衣的烈火堂主见他带刀回来时曾疾言厉色地盘问过他:“是谁允许少主你带刀的?”
“这不是我的刀,是云在天云堂主的沉虹斩。”
“云堂主何在?”
“云堂主死了。”
“谁杀了他?谁能杀了他?”
“不知道,应该是掳走我的那个人。我也没见到那人的真容,他或许是蓝剑,或许不是。我只知道云堂主临死时我正在他身边,他的遗愿是想收一个徒儿。云堂主是先父的爱将,我自然要尽力满足他的遗愿。”
红衣贾堂主不以为然道:“所以你就拜云在天为师了?”
“是的。师父没来得及教会我任何东西,只留给了我这把沉虹斩。”
“也罢。江湖中的五陵年少草包公子都会佩刀佩剑附庸风流,我们的少主留着师父的遗物更是无可厚非。可是你得明白,代魔主是不会乐意见到你佩刀的。”
“我明白。我还明白代魔主也不会乐意见到我无病无痛活到及冠那一天的。”易随欢的双眸发灰,好像离死不远的人都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明白就好。”红衣的眼中竟流露出不合她性情的怜悯之色。
这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现在已是夜里,易随欢挑灯夜读,孜孜不倦。
油灯书卷旁边,茶已凉多时,碧玉木盘里的晚膳也根本没有动过。
一身红衣如同滴血杜鹃的贾堂主走了进来,她静静地坐在易随欢身后看着他,竟像是温柔贤淑的姐姐对待弟弟那样。
贾堂主的声音体贴备至:“你还是不吃东西?还在生我的气?”
“岂敢。”
“仅仅为了我不让你参加春兰的丧礼,你就绝食赌气?看来我们的少主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
“这不是小孩子脾气,我只知道我再也看不到活生生的春兰了。”
“蓝剑杀死荒古门多名高手,日前还斗胆行刺代魔主,虽然没能得手,但这件事已震动整个江湖,眼下荒古门上下都处在紧张戒备的状态,为了保护少主,我自然不会允许少主随便外出。再说了,一个丫头的出丧这种小事本来就不必劳烦少主。”
“你不必跟我解释的。”
“哦?”
“一个必死之人,没有必要再仔细过问自己的事情。”兴许是自知大限将至,易随欢将很多不该说的话都说到只差一层薄纸的程度,他忽然语气一转道,“不说关于我的事,说说别的吧。我听秋菊说,昨天影武者鬼泣与青衣楼的快剑楼主为了一个女人而在诛仙台上决斗,贾堂主可知他们两个生死胜负如何?”
红衣堂主似笑非笑:“这等无聊的事,少主何必关注?”
“这绝不是无聊的事情。自先父一统魔统后,其余六大魔统都派出门中的要员驻守在荒古门、我荒古门也会下派人员到各魔统用以互通消息,各魔统藉此遥受我荒古门号令。快剑楼主徐鹰扬是魔统青衣楼的驻荒古门指挥使,若是受到损伤势必会影响我们与青衣楼的关系。影武者则是我荒古门的杰出元老,我们自然也不希望他受伤。”
“少主说的是。”
“说起来,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而争风吃醋至于生死相博的人。这个女人却……当真是红颜祸水啊。”易随欢假意叹息,直瞧着红衣贾堂主,“红颜祸水”所指已很清楚。
红衣堂主供认不讳道:“没错。那个女人就是我,是我令他们两个上台决斗的。世上的女人总是喜欢看着男人傻傻为她拼命的。”
红衣笑容嫣然,姣好的面靥,神情却宛如阴险吐信的毒蛇。
“可是世上的男人总是不愿意让女人为自己而付出生命。”易随欢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烛火里似乎有一个人的影子、黑色的纱裙、殷红的血、苍白的脸,他的思绪游离,黯然神伤。
“少主,你累了。明日便是清明,还要为已故魔主上坟,早点歇着吧。”
红衣欠身,这几句关怀之语倒像是发自肺腑,说罢掩门而去。她的心中很清楚,这是少主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易随欢望着窗外。窗外灯火阑珊、万籁俱寂,他低声喃喃:“是的,我早就累了。”
次日清明。
三月初六。忌祭祀、嫁娶;宜安葬、出行。
路旁杨柳依依,坟头黄花戚戚。
易随欢在祭祀上坟。
只有秋菊陪伴他跪着。
生死契阔,阳光艳红,杨花与柳絮乱飞。
易随欢抱着酒坛子,不停地喝。
酒醉心明,醉眼看红尘,多少寂寥与喧嚣。
他口齿不清地叨絮:“父亲,你死得不可不谓久矣。阔别一年,今日我陪你醉上一场。”
易随欢没有再说别的。
活着的人本就不该把自己的苦难告知先人,那只会使得地下长眠的亲人九泉之下也替活人操心。
每年的清明他总是这样痛饮,他也格外珍惜这样可把疏狂图一醉的机会,因为贵为魔少主的易随欢平常是没有机会接触到酒这类东西的。
按照往年的例子,这一次上坟后他会醉上三天三夜。
魔主墓地处在一片青草之中,雄图伟业的易龙牙与伴随着他征战一生的方天画戟永远地沉睡在此。
青草之外,有一处山坡是方圆十里的制高点。
红衣烈火堂主与虫子刘七并肩处在制高点上,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的观察到上坟的易随欢的每一个举动。
整片随风起伏如绿涛的青草之间隐蔽着天罡地煞的死士时刻保护少主周全,在草地之外的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有胆大谨慎实力不俗的元老带领着一队值得信任的人马在不停游弋关注着四面八方的风吹草动。
这片草地,从外到内、由远及近的防御宛如铜墙铁壁。
荒古门再也不会允许发生劫掳少主的这种事了,他们的布置已十分周到,这次就算是蓝剑来劫人也只怕是有来无回的下场。
红衣显然对自己的布置很是满意。
刘七似乎发现了些什么,眯着眼道:“少主身边似乎带着一口利器。”
红衣冷淡回应:“他带的是沉虹斩,他或许想用那柄刀抹自己的脖子。”
“哦?看来他已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一刀自我了断,倒是死得干脆,只可惜……少主若是不死,今晚他就会尝试到虫子的手段了。”刘七的眼依旧是一条缝,其间透出丝缕绿芒。
红衣感到一阵恶寒。
她了解刘七的手段,此人除了道法高强外犹精通巫蛊之术,在适当的时候总能从衣服里鼻孔耳朵中咯吱窝下乃至裤裆里唤出一大堆粘稠蠕动的虫子,这些虫子在他的授意下可以直接透过皮肤钻入活人的体内,万虫噬体,吃尽那人的内脏,吸干那人的脑髓,繁衍数代,然后一条条的虫子就雨后春笋般自那人的每一个毛孔中扭摆着湿软的身子钻出……
刘七咽了一口口水,继续道:“少主未必真敢自杀。况且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即便要自杀也绝不会选择在魔主坟前自戕。我期待着今晚少主那张扭曲的脸孔,贾堂主有空的话不妨前去参观。”
红衣并不掩饰自己的嫌恶,道:“我劝你不要玩儿得太过火。代魔主的命令是要少主表面是因悲伤过度百病郁积而死。荒古门的少主,死的样子必须要体面!”
在他们的眼中易随欢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事实上现在的易随欢已成为醉猫,趴在坟头呼呼大睡。
墓地之下,有一条近日竣工的密道通向很远的密室,密室恰好处在“智叟”曲金发的房子的正下方。
曲金发的宅子紧闭的大门前挂着“谢绝见客”的牌子,而真正值得信赖的故人却早已被他秘密邀至密室中。
十年前的荒古门中有一句人人都耳熟能详的话:“斗智曲金发,知剑杜黄衫。”
魔主易龙牙生时,这位有着一头卷曲金发的曲老爷子相当于荒古门的智囊,地位权柄之高称得上是荒古门的第二把手。
也正是由于他与易龙牙走得太近,如今代魔主当权,曲金发已坐了多年的冷板凳。
密室里,每隔数丈的青铜灯盏中跳腾的火焰映照出曲金发所熟悉的肝胆相照的兄弟们的脸庞。
他们面前的这个人笑容恬淡,笑里有浓浓的苦涩。
这个人并不十分英俊,但眉宇间的刚毅却与已故魔主易龙牙如出一辙。
曲金发眼含热泪领着同生共死的一帮好兄弟跪迎道:“少主,您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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