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天果真阴沉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繁密地砸着，落到蓬松的新土上激起一团土雾。风拉扯着喉咙，疯狂地低吼，时而在这边停歇，疏忽间又去了他处，曾过人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我安静地伫立着，看一抔黄土把那抹绿光彻底覆盖住了。那两个拿铁锹的人锁着脖子，哼着鼻子填完最后一抛土，放心地拍了拍那土堆，好像是确认是否有可能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最后两人一起看向姑姑，姑姑没说什么，打手势让他们走了。那两个人夹着脑袋咋跑了，我回头的时候，发现已经没几人在了——姑姑，为姑姑撑伞的华一与李李。哦，还有一人，正在远处逗留。他看不清轮廓，隐约看出他是朝向这边，见我正望向他，他便默默地隐去了。华一扶姑姑回去了。李李把西装外套脱下遮在我的头上——这个傻瓜。他是我的弟弟，比我小三个月，是姑姑唯一的孩子。现在同我一样是高三，却时刻想去华一也就是他爸的公司上班。可以说是想早进入社会，想在自己的事业上有所建树。我们就是一对发小，他非常宠我，好像就是我哥哥，不过我没有哥哥。他从小就不曾叫过我姐姐，都是直呼其名，有时直接喊外号。而我的外号99.999999%是来自他。“怎么办，我又不能安慰你不哭，毕竟是在这种场合。你哭我又难过……”他凑到我的眼前，我清晰地看到他红肿的眼，听出他强忍哽咽的语气。我无力回答，他便扶我回家了。我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这是爷爷的葬礼。
我不想进到房子里，怕自己的悲伤与里面的压抑将我的整个世界窒息。于是便在站在檐下发呆，看满庭院的花被雨淋洗地招摇。爷爷爱旅行，去了很多地方，欧美国家，非洲等都有所涉足。今年五月他是想去巴黎的，巴黎这个浪漫之都对爱好旅行的人就像是女神的呼唤。他已经安排好要一直在巴黎呆到十二月，在回来陪我过寒假。可是一场车祸，就在四月尾，结束了爷爷的故事。人缘特好的爷爷也极喜欢养花。……人缘，却被一场雨淋洗得狼狈！想他们那时候是多么恭敬地向爷爷请教种花的技巧，又想起爷爷是多么耐心地教，每次也不忘把他最爱的兰花拿出展示，然后赠送给他们种子，还教给他们播种的时间。兰花？对！院子里还有一盆兰花没有搬进屋子里呢。我刚想迈进雨中，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我，然后把我向后一推。李李的身影就从我眼前进入雨中，不一会儿，就看见他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了。李李把花放在栏上。我凑过去出神地望着它，却有不宁的心绪，于是用力地呼出一口气。李李却突然抱我拉进他的怀中，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上。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安静了。我不想在他面前大哭，那未免太没有志气了。志气！什么志气？人死了就哭，没志气地哭。我不想，现在不想哭。我只想，哭就悲伤地哭，悲伤就悲伤地真实。可吊唁的人告诉我这是屁话！我哭不需要别人安慰，更何况李李在我身边，我这个姐姐想告诉他没事，我会好好的。让他放心。“你想哭就哭嘛。”李李低低地说。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也转过脸来深情地看着我。李李，真的不是那个小屁孩了！他黑黑的眉毛分明，安静地伏在他白净的脸上，褐色的眸子含着无限的暖意，高挺的鼻梁，鼻翼均匀地翕动着。还好，他的嘴唇还是斜的，让我依稀可以认清是他。我手碰上他上扬的嘴角，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好好看看他。我想他再不是只会围绕着我转的孩子了，我说什么他开始有自己的思想。他开始自己去实验，我开始看着他受伤。那么多的开始。李李，我们再也不会回去了。我低下头来，示意我不想哭。可以的，我不想因这一哭哭散我所有的悲伤。爷爷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只留下这浓浓的悲伤，还是让我好好保留吧。“那算了。”就在我把手放下来时李李细语。“明天，”一阵静默后他开口，“去我们家吧。很不放心你呢。”他附下身来看我。这边让我突然拽出一段记忆。
“草本要是害怕就去姑姑家。”一次爷爷从美国回来突然很严肃地说。“不要！我就觉得爷爷家好。我都要在这里等着爷爷回来。草本会在体校好好学习的，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爷爷放心。”我拍着胸脯说。“好好好！爷爷家好！”我看爷爷笑了，展开了脸上的皱纹，却也不小心将他隐藏在皱纹里的担忧慢慢暴露了出来。
我脸朝向雨中，习惯用余光看人的我却还是注意着李李。雨水击落的声音声声击在我的心弦上，我难以保持平静，只觉心一阵阵拉紧，又忽然放空。一阵阵凉意便随这一放空袭入，我赶紧闭了双眼，向李李靠了靠。下了车，姑姑去开门。我下来身之后，看着眼前这幢别墅，却无不又让我记起我和李李的小时候，我俩在玩堆积木。
“你盖的房子要给谁住？”李李四肢并用爬到我身边，“送给我么？”“才不给你！我给爷爷的。以后我要在巴黎买装这样大的一幢别墅给爷爷呢。”我小时候便知道爷爷最爱的是巴黎，很想一直住在那里，但为了我在这个体校好好读——我当时认识了一个小男孩，我们关系可是很铁了，真的不想分开——于是就想在以后再做打算。“你的呢？”我轻蔑地问，看他那想歪想倒的房子，我想谁住谁倒霉。“我盖给草本的。”他笑嘻嘻地说。我一脚给他踹了，愤怒地说：“鬼才住这样烂的房子。”然后撇过头去不理他。散落一地的积木与飞出的毛绒玩具。他慢慢拾积木，我余光却瞥见他偷偷抹眼泪。我们没说话，我还在神气地摆弄着我的房子，李李重又搭好后，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给、那我给自己、给自己住……草本不喜欢、我就、我就给自己住。”“你为什么不给姑姑住?”我问。“妈妈和爸爸住在这间别墅，草本不喜欢爸爸，我就把我的小别墅搬去和草本一起住。草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把一大把小毛绒玩具从旁边捡起，说：“你要是不喜欢就自己拿着吧，我还想请你来我家，害怕你不来，所以把玩具都放进我的房子里呢。你不喜欢我的房子，就不会来了。那这玩具你就拿着吧。”我看到他给了我玩具就跑开了。“又去打报告啊。”我在后面做着鬼脸。可是李李就这么安静地跑开去画画了。
眼前的别墅是新装修的吧，与当时很不同了。栏杆换成白色的了，栏杆下还种着茂盛的花草。小径弯弯曲曲穿过，别墅前有一个喷水池，我对他家也没多少感情，没法动情来描述。一个女人跑出来接行李。和拉着行李的华一寒暄几句，接过行李就回去了。李李拉着我进了家。只期望，我把这份悲伤永藏心底，不让它消散，又永不再提起。我看着李李侧着的脸庞，却又用余光瞥见再次跑出的女侍冲我得意而又小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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