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你也……”圆通欲语还休。
“你不必再说了。王当年把楼兰交给我守护,即便是死,我也不会离开。”石青山打断他,盘膝坐在夕阳下,任火烧的云霞将他枯瘦的身影吞噬。
圆通不再劝说,口宣一声“阿弥陀佛”,牵起石头的手,赤足踏在滚烫的砂砾上。他一步步走得极慢,身后尾随的流云遗民却离他越来越远。
夜渐至,月凉如水,大漠的狂风暴虐地割开石头的长袍,如钢锉一般刮擦着石头单薄的身体。少年沉默如山,只一次次迈开脚步,徒劳而又坚毅地试图跟上圆通。
荒漠的星空澄澈而恒远,星月光辉灿烂。一颗大星忽而光芒四溢,鲜红如血。圆通停住脚步,仰望着星辰所在之处,悲悯地闭上眼睛:“贪狼星君觉醒……浩劫将至,生灵涂炭,这宿命的轮回,终究是难以改变么……”
“逆天吧……”身边的少年呢喃着,眼神由清澈转而变为一片深灰。那是一种如死亡一般的深灰,了无生趣,空寂荒芜。
圆通如遭雷殛,干瘦的拳头慢慢攥紧。“逆天、逆天……”圆通一遍遍重复,声音由低沉渐至高亢,到最后,其声如浪涛层起叠涌,随夜风飘摇而去。蓦然,他似乎想起什么,盘膝静坐,口中大声诵读着佛经,又取出一只木鱼,依据佛经的律动一下一下敲击着。
“不愧是号称西域最有望得道的佛子,居然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少年轻笑,灰白的瞳孔闪过一道奇异的蓝光。
“你不是石头……”圆通望着少年死灰的眼,“你到底是谁?”
少年咧开嘴无声地笑着,整理一下被夜风割得四分五裂的长袍,优雅地躬身行了一个古朴的礼节:“冥君第七子尘,拜见圆通禅师。”
“冥君之子?”圆通心下一凛,“不在你的冥府好好修行,跑到阳世来做什么……”
“若非君父之命,谁愿意来这鬼地方……”少年故作一副愁眉苦脸地模样,一摊手,“我也很想回去,禅师能指点一条明路么?”
圆通冷哼一声,双目神光一闪,穿透少年单薄的身体:“石头的意识还在,看来你并没有夺舍成功?咦,似乎,他还占了上风……也对,这毕竟是他的身体……”
尘嘴角的微笑骤然消失,铁青着脸,走入沁凉如霜的深夜。圆通依旧迈着缓慢的步伐,跟在他身后。
“原本我可以夺舍成功的。”默默走了一阵,尘突然开口。
“哦?出了什么状况?”圆通皱了眉,心下也是颇为疑惑——冥君之子法力精深,夺舍一个少年的身体居然失败,到底有何玄机?
“违逆天道了呗。”尘收拾情绪,举头望着辽远的星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不过是随意找了一具身体夺舍,居然碰上了十四正曜之一……”
圆通哑然,十四正曜无法夺舍,此乃天道铁则,纵使是冥君之子,也无法违逆。
“为什么不换一具身体?”
“我来阳世,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劳动冥君之子下界,这个人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父亲怀疑,失落万年的黄泉图在那个人手里。”
“黄泉图?上代冥君遗物?”
“正是。三年前,有人用黄泉图逆溯黄泉河而上,打破生死壁障,来到阳世。‘阴阳两隔,互不交通’,这是五圣君和冥界共同订下的盟约,而今有人破坏了天道平衡,父亲十分震怒,以回光溯影*追寻,却被天机阻隔,不过总算得了一个残像。”
尘取出一幅画像,画中一个狄族少年,驻足在一条宽阔的河流岸边,目光越过虚空,嘴角含笑。“能驱使黄泉图的,一定是身具大机缘之人,父亲猜测,这个人是十四正曜之一。正曜之间交错纠缠,我留在石头的身体里,终有一天会遇上他。”尘解释道。
“贫僧见过他。”圆通凝视画中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哦?他在哪里?”尘大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在南荒。他的名字……”圆通想了半晌,那名字到嘴边又被遗忘,许久,灵光一闪,“对了,叫凌锋!”
……
……
月上中天,浮光掠影。大漠的风沙漫卷,掩埋目光所及的一切。在无边的沙海,人类渺小而脆弱,一次沙尘暴会带走成千上万的生灵,然而,即便卑微若此,星星点点的绿洲里,更多的生灵孤独而顽强的活着。
石头身穿单薄的袈裟,赤足踏在沙地里。夜已深浓,日间灼烫的砂石在凄凉的夜风吹拂下,又变得冰冷刺骨。
每一次落足,寒意便沁入心底一分,冷漠坚毅如石头,也终于不抵那冰寒,停了脚步,随意坐在沙地里,从腰间的褡裢里取出馒头,解下水囊,忍着喉咙的干涩吃下一整个馒头,喝了一小口水——沙漠中水源稀少,每一口水,珍贵无比。
佛宗其实并不提倡苦修,然而圆通对石头寄予厚望——三百年来,他收了整整八十个弟子,却无一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大毅力者有之,大智慧者有之,独具慧根者有之——惟独缺少的,是因缘。
佛宗讲求因缘,诸法因缘起,诸法因缘灭,圆通以普济苍生为己任,苦苦寻找的,是那个可以肩扛九州风云,度化亿万生灵的佛子。
石头性格坚毅、明心见性、身具慧眼,又是有因缘缠绕的十四正曜之一,怎不令禅师欣喜若狂?
于是圆通让石头带着少许干粮和水,投身浩瀚广袤的大漠,在一个又一个绿洲之间穿行。
石头甘之如饴,心底默念佛家真言,任由身体被这大漠的烈日烘烤,狂风摧撕。
石头吃完东西,细心地收拾停当,重又站起身,继续行走。走了一阵,他目光一凝——不远处,一个娇弱的身影被黄沙掩埋,只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头颅。
曼舞的青丝随风扬起,寂寥,冷肃。
那是一个羌女,鼻子挺拔得像是孤傲的胡杨,肌肤是有别于砂族的馥白柔嫩,脸儿圆圆,带着一点婴儿肥。
石头走过去,用手指刨开砂石,脱下身上的袈裟,裹住羌女颤抖的躯体。
夜晚的风肆无忌惮横行四野,单薄的袈裟似乎也不能为她带来多少温度,羌女的躯体越来越凉。
石头叹息一声,将羌女抱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
叶初雪睁开眼,迷蒙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醒目而圆滚滚的光头反射着月华,透澈清亮,*着上身,一只小巧精致的褡裢系在腰间,*只穿了一条紧凑的短裤。
意识一朝恢复,叶初雪骇得一个翻身,推开紧紧抱着自己的石头,喝道:“躲开!你这个好色的臭和尚!”
连忙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衣衫,虽然有些残破,却没有凌乱的痕迹,反倒是身上多了一件袈裟。
叶初雪久经江湖,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粉面微红,望着石头,“是你救了我?”
石头单掌竖在胸前,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小僧刚好路过此地,看见姑娘被埋在砂石里,瑟缩发抖,只得脱了袈裟给姑娘取暖。”
叶初雪望着*上的石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袈裟,忽然扯着袈裟闻了闻,扑哧一笑,“这袈裟虽然臭了一点,不过挺暖和的,多谢!”
石头一脸疑惑,搔搔锃亮的光头,不解:“小僧的袈裟白天刚刚浆洗过,不臭的。”
叶初雪不悦地一摆手,下了定论:“我说臭的,就是臭的!”
石头不善言辞,不再辩驳,向叶初雪行了一礼,转身继续行走。
“喂!你去哪里?”叶初雪皱了皱眉,在这茫茫沙海独行太久,她又乏又饥又渴,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一把拉住石头的手,嗔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救了我,怎么可以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石头微微一怔,停了脚步,略略思索了一下,问:“姑娘,你为何孤身一人在沙漠行走?”
简单的一句问语,让叶初雪怔立了许久。意识一点一点复苏,叶初雪茫然望着上身*的石头,心底寒意渐生,“这,真的只是一个幻境么……”
“幻境?”石头皱了皱眉,“什么幻境?”
“我人本来是在大宁,被人困入阵法当中,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到了这里……”叶初雪苦笑道。
“哦?阵法?什么阵法竟能勾连大宁和西漠?还是……”石头眼神倏忽凌厉起来,双目如炬,看向虚空!
那眼神穿透界限,破除迷障,下一刻,叶初雪和石头面前出现一只硕大无朋的棱镜!
棱镜顶端遥接天宇,两侧无限延展,目光尽处,无边无界。
叶初雪站在棱镜的一面,看向镜中的石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然而伸手过去,冰冷的镜面隔开最后一寸——这一寸,隔着两个世界。
一个在镜外,一个在镜中。
棱镜开始崩灭,最初是叶初雪手指停驻的那一点,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断痕,断痕四下延伸蔓延,如浮浪千重,溅射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斑点!
细碎的断裂声连绵不绝传来,渐渐地,那声音从近处越传越远,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刺得耳膜一般生腾!
终于,棱镜“轰”地一声巨响,龟裂成亿兆巴掌大小的碎片!
“师傅说,一切因缘,由心而起。”棱镜的另一面,石头似有所悟,眼神恢复平静,透过破碎的镜片向着叶初雪微微一笑,“既是因缘,又何须躲避?你且等几日,我去找你。”
说完,潇洒转身,大步走入清冷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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