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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传言，在三更前往西胡挑战风至余的同一天，冰原剑野有数十位剑修踏出辕门峡奔赴天下各地。莫枯这一声念白让身处战局的钱山河等人有了片刻惘然，都猜测这个少年小厮是虚张声势还是对四两隐瞒了冰原剑野的身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些——以三更为代表的冰原剑修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儿，怎会寄身给人做小厮？
以钱山河为首的几人各自踏出一步，数尊魔相或随主人空手捏印或握虚影的兵刃，俯视着那个对它们视若无睹的少年。这些魔相都没有具体的面容，所以看不见狰狞的表情，如同一堆雕像木偶，却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带着火热的寒意。
那火热是否就是人心中的欲望，而那寒意才是魔族的真实气息？又或者，被神灵联合人类镇压困杀了数千年，愤怒酿酵之下，魔族那原是冷冽的血也热了起来，而在那场战争中侵染了魔血的人类实际上成了魔族的另类传承，只是自己不知？
这想法只在莫枯心中一闪而过，他再次默念那句剑诀，并指在身前划了一个弧圈，然后扣指虚弹四击——这是三更在孤承山上演剑时的起手势，如剑诀一样被无数人习练。
飞剑轻颤，脱离了四两的掌控。似下了某个决定，无限喜悦欢快，在莫枯身前游走一圈，而后散发数道剑气，各奔一头魔相而去。而古朴的飞剑仍旧悬停在莫枯身前，如一面窄长的明镜。无论是钱山河还是其他修士，从自己的角度看去，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魔相。
钱山河脸色大变，因为剑镜中，自己的魔相显化出了面貌，只存于他识海之内暂时还没下定主意修饰的的那张魔面从没在人前显化具体容貌，怎会出现在对方剑身上？除非……一叶知秋，钱山河试探之后就意识到对方境界比自己高出一筹，但绝没想到这少年散修竟能探知到别人的识海，那是破妄境才具有的能力啊！当今天下，别说像荡魔山这样的二流宗派，就算是传承千载不可逾越的七大宗门，也没听说门下有谁能在如此年纪就破妄……
钱山河想到数日前，某位不知姓名的前辈造访荡魔山，在谈论三更六言剑时说的那句话：夜半三更，第一悬镜照苍生，第二回头望鬼神，第三哀默独奉剑……
——那第一剑就是无需达到破妄境界就能印照人识海的剑意，骑虎难下的钱山河最终还是压下心头的悔意，心道除三更外，难道还有人会六言剑？一定是自己多疑。
有时候，人就得靠自欺才能看到希望。荡魔山的修士以魔相集结元气在身前化出盾甲，期望能挡住那如锥的剑气。实力差距让他们事与愿违，除了钱山河支撑了片刻，其他几面盾甲都被那凌厉的剑气一击溃散，连同魔相也有些不稳，几近幻灭。
几乎同时，几个持守初境的修士心中都生出懊悔，实不该跟着钱师兄管这闲事，踢到铁板丢人是小，受伤流血是大啊。再一想之前这少年浑不管规矩地往钱山河的镇魔链上招呼，他们脸都白了，急忙散去心念，让自己的魔相隐藏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可以受伤不可反噬入魔啊。
有人一言不发，撒腿就撤。
“小兄弟，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别见怪。”有人怕莫枯下重手，示弱说道。
“小子，就此罢手吧，我师尊也会前往长安……”有人放话威胁。
这些修士真是出自荡魔山？莫枯看着那个到这个境地仍旧语气不善，横话威胁的翳眼青年修士，暗示四两就教训这个。
飞剑没有动静，四两急躁躁地说：“你们太让本公子失望了！”
钱山河苦苦支撑，其他几个都在沉默，表情漠然，若有不知原委的，还以为这一切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接着，他们就无法淡定了，因为他们看到四两走到莫枯身前，伸手取下了飞剑，动作娴熟而自然。
“唉，实话跟你们说吧，我那名小厮不会什么飞剑，是本公子故意捉弄你们的！”四两收回飞剑，带着戏谑的笑意说道，也不管这话会让这几人多么难堪。
钱山河脸噌的一下变了，有恼怒，有委屈，也有羞愤。
“这位公子，您跟咱们开这玩笑干什么。”有人讪笑着问。
“好玩啊！”四两笑得前俯后仰，把短剑都掉地上了。半响，他直起身，冷冷地说：“你们咬我？”
翳眼修士终于忍不住再次幻出魔相，然后又在钱山河的阻拦下收了回去，因为那短剑无人把持却盘旋在四两头顶，而现场却没有剑灵显化！
四两散去剑气，任几个怨恨却不敢发作的荡魔山弟子怏怏离去，并且又唯恐人家不记恨，大声说道：“如果你们要报仇，我在长安的悉鉴教院等着你们！”
长安什么时候有了家悉鉴教院？钱山河等人虽然疑惑，谁也不想再跟这个为人可恨修为可怕的家伙说一句话，只想着一路上好好打听打听。
“你说荡魔山宗主得知自己门徒被我捉弄，会不会找我算账？”四两似抱着期待，有些兴奋地问莫枯。
莫枯摇头，道：“从这些弟子的品行就知道荡魔山也没什么血气，其宗主八成会当做晚辈间的游戏。”
四两索然无味，道：“也是。开创荡魔山的那位祖师爷如果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徒子徒孙如此怂样，估计会气的再死一次吧。”
莫枯笑了，问：“小门小派的弟子贪生怕死，能理解。你说七大宗门的弟子会不会也是这幅德行？”
“年轻的能好一些，三十岁往上的，遇见打不过的就望风而逃，要是觉得对方是软柿子，便上去捏一捏，都一样的德行。这么些年，我只听过道门有位前辈为了枉死的妻子，以宗师境修为就敢独身应战两大破妄修士。说到这儿，我真期待老三的长安之战，嘿嘿，届时天下一定震惊。”
比起长安之战，莫枯更期待那间宗旨为改变修行界种种不堪风气的悉鉴教院。通过迄今为止遇到的这些修士，他能体会到三更开办悉鉴教院的良苦用心，同时也能感受其中难度。没有人能在活着的时候改变这个世界，就算是显化在世间的仙佛也不能。改变一个人也许可以在一念一喝之间，但改变一个世界则需要漫长到无法估量的时间。凭一己之力妄图改变修行界这些风气，仅靠三更个人简直是在痴人说梦。就算那位天下武夫极致的剑圣大人亲自出面，也未必能成功，再说，在剑野奉剑台上闭关几十年的老爷子哪里会在乎人世间这点破事呢？
四两叫来眼神热切举止却畏缩的店小二，除酒菜和损坏桌椅的费用外，还大方地打赏了一两银子作为小费。店小二见这位以一敌四并且大获全胜的修士公子没有一点架子，也不再畏畏缩缩，好奇地打听悉鉴教院。
本着普遍撒网，重点捞鱼的方案，四两详细地为店小二阐述悉鉴教院及其办学理念，引得店小二两眼放光，那样子似恨不得马上丢掉肩头抹布跟四两私奔去京城。末了，四两委屈中又带着愤慨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听说悉鉴教院吗？那是因为它挡着人家的财路，惹得某些宗门不高兴，联手打压封锁了消息才导致的！小二哥，你说可气不可气？不过，你千万不要在人前大肆宣扬我们教院啊，小心惹来那些人报复你。”
那小二似被四两最后一句话提了个醒，忙不迭点头，那样子让人觉得他不但不会替悉鉴教院说好话，反而极有可能落井下石。
剧情不该这么走啊，四两愕然地看着店小二，心道激将法咋没起作用？
莫枯把头撇到窗外，转移注意力，以免忍不住笑出来。就这一瞥，就看到钱山河等人去而复返。
这几个人离开的时候都带着不忿和无奈，此番去而复返，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脚步急促而欢快，似有了底气来找回场子。
他们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遇见了什么人，让他们有了胜券在握的感觉？
四两察觉到异常，探头望见钱山河等人后，微微皱眉，抬头看着城门方向后，四两飘身下楼。
“你们几个——唉，品行太差了。”四两这回没有再说“失望”二字，那语气和表情有些长辈对晚辈的“心灰意冷”。
钱山河脸上羞红一闪，还击道：“仗着自己修为高些，就无端折辱他人，你的品行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用心不正，才自取其辱，干我什么事呢？”四两双手一摊，表情无辜地说道。
人用米粒做陷阱捕雀，到底是人险恶还是鸟贪食，终是说不清的事。本就不擅打嘴仗的钱山河还待再说些什么，身边那位性子急躁的翳眼同门跨步喝道：“钱师兄，你还跟这家伙斗嘴皮子作甚！咱们荡魔山弟子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这修士说着就祭出那尊双臂都还朦胧着的魔相朝四两冲了过去。
周遭那些听着双方语气不善似要大打出手，本想看看热闹，待看到那尊直教人做噩梦的魔相后，纷纷避开。倒是那些孩童少年都伸长了脖子，眼神火热地望着，却又抗不住老爹老妈，被拽着逃开，纷纷发出不满的牢骚。腹目居那小二果真听四两的话，没等掌柜吩咐就砰地一声关上店门，片刻之后从顶楼窗格上探出头。
“如果先前你们有这样的勇气，我一定说一声佩服。可惜啊，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我可不能佩服你们的愚蠢。”四两对直奔身前的魔相视而不见，望了一眼城门方向，对钱山河说道。
钱山河默不作声，被漠视的翳眼修士暴喝一声，以掌做刀，朝四两力劈过去，其身前魔相去势不减，那瞧着似一根铁棍的魔臂朝四两迎头砸下。
四两伸指相迎，如锥刺柴，因元气而成的魔臂如被强弩射中的朽石碎裂四溅。四两发丝被劲气激得飞扬，转指平刺魔相腰腹。
莫枯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当眼看四两以剑气洞穿那尊魔相下一刻就直抵那修士身前之时，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细长如丝的灰线。
这道灰线来的突兀，消失的更快，莫枯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楼下战局中，翳眼青年飞退脱离了四两指剑的剑势范围。
以四两的境界，一名还没到晨守末境的修士怎么能从他手里毫发无损的逃开？莫枯若有所觉，看着城门方向。
进城和出城的车马如流，行人如织，可供两车并驾进出的城门也还是不够宽阔。尤其那些出了城的人频频回头，似有某种难得一见的稀奇物件正往城门走进，而城下的人群争相观望不时指指点点，更显得有些拥挤。
视线被堵的莫枯无法看清他们在观望什么，耳中却听到一阵缓慢的达达马蹄。
那声音是如此清越，穿过人群和街道，飞跃到这楼顶之上。
人潮如被散发着犀利剑气的利剑缓缓分开，一匹通身火红的骏马缓缓出现在长街那头。
那马异常高大，锋棱瘦骨，耳峻蹄轻，有一种让不懂分辨马匹好坏的莫枯也然能一眼看出它比四两讹来的那匹更甚一筹的神韵，这便是“马如龙”了吧？
任何人见到这样一匹万里挑一的纯种北蛮神骏，都无法不回头，带着羡慕仰视。若有眼尖的能认出马鞍上的苏织绣锦和那玫瑰色的金蹄铁，就无法不带着敬畏小心避开。
火红骏马昂头进城。
那道消失的灰线又出现在莫枯脑海中。
与此同时，四两传音莫枯：“剑阁来人，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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