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寒塘 > 第七章 心念修行,身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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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爹等人在莫枯与张狗蛋打斗的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众人起初还以为是神明显灵,直到瞧见莫出声守在一旁,才猜到是莫枯救了他们。

  众人等了许久,莫枯才出来。古老爹查看伤势之后,不禁咂舌,问他是怎么回事。莫枯没告诉他们巫修的事,省得他们惶惶不安,只说是被山怪所伤,这也足够让猎人们警惕了。

  一行人把莫枯背到山神庙,古老爹权当大夫留下来照顾莫枯,余下的各自回家,在这之前,他们再次跪在泥塑神像前。虽然看起来像是跪祭石散名,其实不是,武陵镇人恩怨分明,在他们看来,救命之恩是莫枯的,和石散名无关!感恩戴德的话,这些沉默寡言近乎木讷的汉子们说不出口,只在心底默默为莫枯祈祷——虽然他们都知道莫枯在伤势上拥有惊人的恢复力——这也许就是山神赐予的呢。

  温烫的烧酒浇在肩头,莫枯青筋暴起,冷汗直流。莫出声呜呜叫了两声,被莫枯喝了一声便将乖乖地头伏在地上。艰难地穿好上衣,莫枯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吱——呀——,顾惜卿推门而进。莫枯有意无意地手一抖,浇了一身,不偏不倚,从肩头斜下到胸前至腹而止。帮他接完骨的古老爹明白莫枯是不想让那丫头担心,会心一笑。打了个招呼,古老爹揉了揉莫枯的头,说道:“走喽,老头子不在这碍眼。”

  莫枯大羞。

  ……

  “风少言叔侄回来了。”顾惜卿将食盒搁在床头柜子上,鸡汤仍是滚烫,一边吹着,一边说:“死里逃生,周掌柜的酒馆又得给他们喝空。”

  “他们没事吧?我找了许久没找到他们。”

  “你伤哪里了?”顾惜卿搁下汤碗,坐到他身边。伸手解开他衣襟,取出一只素釉瓷瓶,倒出些许药末在掌心,轻轻揉在他肩头。

  从小到大,莫枯受伤的次数不少,每次都尽力掩饰,不让顾惜卿知道。而顾惜卿何其聪慧,莫枯从来没瞒过她,只看他一眼就不但知道他是否受伤,并且知道伤在哪里。她每次都是明知故问,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莫出声呜呜叫了两声,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已奔到堂屋,侧房躺着的莫枯心底一突,第一反应就是那巫修出山报复他来了。

  “别哭,我跟你说,今日可险了!我和我叔进山太远了,差点回不来!还遇见瘴气加鬼打墙,还有一个……咦,你们……”

  直奔房内的风少言看着房内的二人,吃了一惊,继而嘿嘿笑着捂住从他身后探出的一双乌贼眼睛,“我下次先敲门!”

  莫枯扭头看着红着脸一手整衣衫,一手整发鬓,却整乱了衣衫发鬓的顾惜卿,心跳如鼓。

  “你看到什么了?”莫枯更想知道风少言没说完的那半句。

  “我什么都没看见!”风少言嘿嘿笑道。

  “我是说你遇见鬼打墙之后!”莫枯道。

  “哦,有两个人在那里争执说要到镇上来,另一个把他打晕扛跑了。你是不知道啊,那两人长得叫一个惨不忍睹,说出来倒胃口。”

  莫枯长吁了一口气。

  “风哥,咱们不是来叫莫枯去吃饭的吗?”

  啪的一声,应该是风少言恼火那小孩问的白痴:“你傻啊,他现在能有空跟咱们去吃饭?”

  “他有那么忙?没义气!”

  “你小子有义气,今晚把你姐姐骗出来!”

  “好。刚才顾姐姐脸怎么那么红?”

  “今晚你姐回家脸也是红的,到时候你问她。”

  风少言,你敢再大声点吗?莫枯心里暗骂,囧地无法直视少女,偷偷瞄一眼,只能看到她那羊脂玉颈,好白,也好红。

  “你——你读的书多,知道巫修吗?”为了缓解尴尬,莫枯问道。

  在莫枯眼中,顾惜卿简直是无所不知的。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栽花种草,顾惜卿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让莫枯有些自卑,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一读书就犯困呢。顾惜卿也知道他这个毛病,从来不强迫他读书。这要是让那些被娘子或未婚妻逼着读书考状元的惫懒书生知道,一定羡慕死!

  “巫修隐居山中,祖上有令,从不出世,你放心好了。”顾惜卿不动声色地说道。

  莫枯并不认同巫修不出世的说法。死了不知几千年的祖宗留下的一条训令,真能抵过花花世界的吸引力?再说,就算是一个小村子这么多年繁衍下来,也人满为患了。要都是凡人还好,毕竟生老病死的周期太短,死人给活人腾地方,但像巫门这样以生命力顽强著称的修行族群,怕是年年都得开辟地方盖房子,比长阴山还大的昆仑山都不见得能住的下他们。

  过目不忘的顾惜卿如果曾见过巫修的记载,一定记得全文,不会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看出顾惜卿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事实上,每次问她修行事,她都点到即止,从不多说一个字。

  想到这里,莫枯有些难受,心想自己这辈子怕是都无缘修行。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一闪而过,爷爷石散名和叔叔莫展老是教导他,人要活得实在些,命比纸薄就不要心比天高。

  回归现实,莫枯看着那道灵位,踌躇许久才鼓足勇气,说:“还记得我下午说的吗?我过几天就走,去长安。”

  “你知道,北地蛮子总隔三差五的到边境闹腾,这一两年更频了。我琢磨着再过几年真能打起来,到时候,西边胡人肯定要搀和进来,武陵镇铁定保不住。”

  大唐、北边的草原蛮子、以及西边的胡人,构成了一副三足鼎立的局面。虽说自打当今的大唐陛下即位以来,一直秉持温和的邦交政策,但北蛮人嗜武好强,大唐皇帝的温和在他们看来是羸弱的表现。利用无伤大雅的小摩擦,北蛮一步步试探着大唐的底线。西胡则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方式,静观其变,但相比只有马匹还拿得出手的北蛮,地大物博的大唐无疑更让西胡垂涎。

  武陵镇三国交界的边境,对于三国不流于民间的局势,这地界儿的人也许比庙堂上的一些官家瞧得更清。

  “我去长安落稳了就接你们去,北蛮和西胡再厉害也不可能打进长安城。我做饭的手艺还过得去,长安那么多酒楼,不愁找不到活。”

  莫枯说他厨艺过得去,有些自谦了。大鼎酒馆掌柜想招他做女婿可不仅仅是看重他的人品。他年岁虽小,厨龄已有了七八年了,从能拿得动菜刀开始,爷孙二人的饭菜几乎都是他做的。早年,石散名也不在乎味道,只要熟了就好,再大些,就开始评咸论淡。兵卒子一个的石散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刁钻的胃口,莫枯的厨艺给他磨练得称得上登堂入室。武陵镇对此非议,石散名也有说理:“学会做饭,走哪里都饿不死。”

  莫枯一个人说了这么多,顾惜卿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一声不吭地坐着,好半响顾惜卿才说道:“长安说不定比这儿先乱起来。再说,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凶险了些。”

  “也许吧,但总是要出去看看的。”莫枯默默说道。

  ……

  守灵三日满,莫枯下山去了叔叔家。

  跛腿汉子可不像顾惜卿那样放心他,当听到侄子要去长安时,当即担忧劝道,“你这么小,去那么远做甚呢?”

  “叔,这事我想了好久,总觉得趁年轻要去外面闯闯。混出样儿最好,混不下去我就回来,上山下地也甘心了。”

  “我都想好了。去给人当学徒,学厨子。顺便也学学怎么当掌柜。钱多钱少都没关系,能学到东西就好。”

  “你不等顾先生回来,跟他说声?”他叔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侄子,只好搬出叔侄二人最敬重的顾先生。

  “年前说过,他没反对。”

  跛腿汉子呐呐地哦了一声,说:“你回去睡,明天从这走。”

  知道他要为自己准备路上的吃食,双手对拢在袖子里莫枯双眼泛红,嗯了一声,又说:“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照直跟他说。”虽然过去了几天,那巫修也没来报复,可莫枯还是有些不放心。怕给叔叔惹麻烦,又补充道:“他们脾气不好,你别惹他们。”

  破腿汉子走近了些,低声问:“小枯,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没。叔,你想哪儿去了。他们长的太丑,没人喜欢嘛,难免脾气怪些。都是好人,我朋友来着。”莫枯笑着解释道。

  他叔将信将疑,叮嘱说:“喝酒误事,你以后悠着点。”

  莫枯耸鼻子,嘿嘿地笑着:“等我回来,给你带一坛百年茅。”

  “花那冤枉钱干什么,攒着娶媳妇才是要紧的。”莫展微微笑道。

  ……

  翌日清晨,提着包袱的莫枯开门,不出意料的看见顾惜卿。后者一是送他,二是顺道去河州城看望她病中的淑姨。

  下山路过的第一家便是跛脚叔叔的家,那个沉默的汉子这时正站在门前望着他们,待二人走近,便将手里的硕大包袱递给莫枯,“路上吃。”

  莫枯昨天夜黑时才跟叔叔说自己要去京城,这些东西想必是那时开始准备的,也不知他独自弄到多晚。闻着浓郁的卤香,莫枯能想到深夜,一盏油灯,一条围裙,一个跛腿男人,在厨房忙上忙下,只为给孩子弄点吃食的情形。

  临行方知家难舍,莫枯眼红欲流泪。

  “出门在外,有气要学会忍,不要争强斗狠。要是太苦,就回来。”他叔说着从怀里摸出几粒银子,递给莫枯:“坐船去,平稳些。”

  莫枯道了一声省得,但不肯接,说:“我带有,足够花费了。”

  他叔像是没听见一样,直接放进装满卤肉和干粮的包袱里,这几粒银子怕得让他叔攒一个月。

  “你跟古老爹他们说一声,我走得急,来不及跟他们告别。”莫枯看着似乎一夜没合眼的叔叔,说:“你和婶婶别老实舍不得买肉吃。”

  “吃,一直都在吃,”这老实汉子显然不会说谎,为了使莫枯安心,又补充道:“现在肉便宜的很呢。你去京城,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照顾好自己!”

  他婶娘听着响动也起来了,披头散发地跑到门口,激动地对莫枯道:“京城大,人也多,你要是遇见我儿子,一定要带他回来,告诉他,娘想他就快死了。”又想起莫枯似乎应该不认识她儿子,又比划道:“他头顶有一块胎记。”

  这武陵镇但凡有人外出,不管远近,她婶婶总求人这话,莫枯连声应允加保证。正要走开,他叔又叫他等一会,说是去借牛车送他们到渡口。莫枯哪里能让他撇下饭食不能自已的婶婶,叫他不要这么麻烦,说着便与顾惜卿一道往镇东走去,他叔见状只得止住步子。

  他婶娘带着感激与期盼地望着莫枯,嘴中犹在念叨着那被人抱走的婴儿是如何可爱。她对丈夫说等莫枯再次回到武陵镇,她儿子也就回到她身边。她越说越兴奋,简直不能自已,跳了起来,像个小姑娘。任凭手臂被妻子抓得刺痛,跛腿汉子脸上仍挂着笑。

  ……

  一路往东,路过镇东茅山下大鼎酒馆。酒馆还没开门,里面穿来洗漱声,挪动桌椅声,剁肉声,以及老板喝骂声、伙计带着呵欠的顶嘴声,这些声音离莫枯原来越远。

  如果一直呆在这山沟里,他此生要过的生活大抵便是这样:在酒馆里当伙计,然后离开,自己开一间酒馆,或者像叔叔他们那样进山打猎。然后看着别人嫁人,自己娶一个老婆,也许生儿子,也许生女儿,也许都有。然后给儿子娶老婆为女儿寻婆家,才刚松一口气,老婆又死在自己前面,或者之后,总之最后老去或者病去、装进木盒子入土,这一生,就此过完。而这世界与他相关的人,比如儿、女、亲戚、朋友,在沸沸扬扬的唢呐声中真真假及地哭两把,转身回家又继续嘻哈过他们的日子。

  心甘么?不甘心又能怎么样?那些不甘心做农夫的,最后还是做了农夫,那些不甘心娶一个不是自己喜欢的老婆的少年,最后还是娶了。大家都这样过着,过成中年,过成庸凡,过到老迈,过成习惯。

  莫枯不想这样。

  宁观六年春,十六岁的莫枯出了武陵镇,顾惜卿步履轻缓地跟在他身边。他们身后,一条灰狗远远跟在后面,时跑时停,时而低头嗅着牛屎马粪,时而抬头望着前方的两个主人。

  泥泞路上,莫枯越走越快,他迫不及待地要逃离泥巴田、猎刀、少了靠背的椅子和缺了腿的床、以及土和灰尘和漏雨的屋子土坯墙缝里爬出来的蜘蛛在灶台上织网、裂了缝的门、窗和破缸、开春在院子里疯长的杂草在夏天牵牛来吃牛屎喝饱雨水爬出一条条肥胖的蚯蚓冻死在北风里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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