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古记载里的猿与故事里的老妖大巫,莫枯脑子直如浆糊,想不出所以然,只剩下惊恐和后怕。心神恍惚地奔行许久,突然沮丧地瞧见之前逃奔中随手挥刀斩在树上的记号——这诡异迷障仍未散去!
所谓迷,只因入眼。灵光一现,莫枯想起顾叔大说过的话。凡所见诸相皆是虚妄,默念一声,莫枯横刀身前,闭眼趋步而行,另一手握着箭枝权当盲杖。
“咦!”一道带着惊讶的男声在雾障里响起。莫枯似没听见,只是脖上突然立起的寒毛使人知道他已然听见。
莫枯不禁揣揣,不敢睁眼更不敢回头,怕来的真是吹灯鬼。过了半响,耳边又响起一阵呵呵笑声,音节长了,莫枯听出声音不老,很年轻,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贱民,尔伤吾神猿,不乞本尊赦罪,还想溜么?”一阵淡漠的音浪在林中翻滚。
“我为自保,不得以而为之,见谅。”隔着雾障,莫枯并不能瞧见说话之人,他对着一片虚无揖礼,然后又转身对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跟过来的大猿也揖一礼。大猿仍有些迷糊,昏昏欲睡,眼都没睁开。
似恼自家神猿不配合,说话的将火气转加到莫枯身上,“贱民无礼,安敢见本神不跪!”这声音怒气十足,震得莫枯血气翻涌,迷糊中的大猿也骇得一跳,朝莫枯龇牙咧嘴,方欲嘶吠,却无意打了个憨态可掬的酒嗝,破了凶神恶煞的表情。
神明已经数千年未曾以真身显化世间,莫枯哪里会相信对方是真神法架降临。莫枯倔强的秉性是自老匹夫石散名那里传承来的,又值少年血性,那肯跪拜对方。若非有所顾忌,早骂将过去。莫枯耐着性子道:“神怜世人,何苦相逼?”
前半句顺承对方的意思,不点破伪造的神明身份,后半句不卑不亢。自称神明的果真就不再逼迫,冷哼了一声,喝道:“自断一臂抵罪,速速滚去。”
莫枯没有壮士断腕的绝狠,也不准备来硬的,撒腿就跑,那人冷笑一声:“自不量力。大灰,你帮他!”
随着话音一落,莫枯身周突兀出现四根藤蔓,瞬间捆住莫枯四肢。这匪夷所思的手段让莫枯更确信对方的真实身份——修行者!难怪对方自称神明,在那些农夫猎户面前,修行者比神明也差不了多少了。
……
如果不是敌对,莫枯真想见识一下修行者的手段,甚至希望对方境界越高越好。眼下,莫枯却只盼他刚入境。
眼瞧着那大猿逼近,恐惧使莫枯爆发出远胜平常的大力,双臂竟然从藤蔓中挣脱,张嘴咬住猎刀,同时弯弓搭箭,弓弦如月箭疾如电,射向出声的方位。莫枯挥刀斩断缚在脚踝上的藤蔓,又开始逃奔。
先前那人装神弄鬼一口一个贱民本就让莫枯忍了许久,本以为这方外修行人不会和自己一般见识,哪知他不依不饶要断自己手臂。对于四肢完好的常人来说,断臂和断头都是不可接受的。困兽犹有挣扎,更逞论少年人。
没有怒喝,也没有痛呼,莫枯知道那一箭已经落空。对方冷冷出手的依旧是藤蔓,这回却不再用缠,使箭势驱藤,激射莫枯,大猿乘机从侧面包抄过来。
莫枯避无可避,松开弓弦,又射一箭。同时接刀在手,精准地劈在藤顶端,一划而过,破竹势!对方似未料到这少年身手强似一般壮年猎户,接连破他两手,还稍带射他两箭,这令他恼羞成怒,动用了真功夫。
身周藤蔓四起,蜂拥而至,就连那头大猿都被暴躁地挤开。千百只老藤起舞如龙蛇围成巨大的囚笼将莫枯困在其中,慢慢收紧。莫枯如被关进牢狱,眼前除了黑绿二色,再无其他,就连瘴气也被隔绝在外。莫枯真切感受到方外修行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动辄上万两银子的学费,便宜了!
人之生机在搏,即便手段莫测的修行者也不能令血性之人坐以待毙。猎刀挥动愈来愈快,成一片刀网,一截截藤蔓断落,堆积,渐如山。
复得返自然,莫枯看着那位境界不怎么高深的修行者,一时竟怔了半刻。
来者一座朝天鼻孔,巍巍然竟占了一半的脸,再往下,两排龅牙突破歪斜兔唇的包围。额头很宽,眼睛很小。这名修行者的卖相差到即便敌对,莫枯也不禁同情。震惊的是他已从来人的奇丑貌相上猜出他的身份出身:巫族!只有巫族的男人才会丑到令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他是巫族。
“巫族原来也有修行者。”莫枯喃喃低语。巫族住在山里,男巫长的奇丑,怕女人变心被勾引,就封山,自己不出去,也不让外人进去,还谎称什么神灵之命。石散名也许见过军方供奉的修士,从那里听了些秘辛,也不管真假都将给莫枯听了。
灵台一丝冷意让莫枯立刻从惘然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再次刺激了对方。巫门自命神灵后裔,自称巫,但忌讳外人以此相称,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蔑和亵渎。
“贱民,有种再说一次?”人类之间的矛盾往往从口舌上慢慢升温,似乎是彼此先积攒足够的愤怒,然后再拉开架势动手。这巫门修行者显然也未出此藩篱,甚至还带着幼稚,用上了典型的孩子打架惯有的前奏。
一阵带着热气的微风涌来,那巫修身前缓缓凝化出一团飘在空中的影子。就像隔了一层很脏的冰镜,那隐约是人形的影像很模糊,全身上下就只有素洁轻摇的衣袂是真实的。
这画面很像莫枯小时候只临摹两笔的那幅飞仙图。
莫枯没时间再感叹这手段神奇。
拳头能解决的矛盾,就不要用嘴。石散名是这样教的,但莫枯对此有自己的看法:能用嘴解决的矛盾,不要用拳头。可看对方的架势,用嘴分明解决不了,莫枯不费口舌,绝然选择了拳头。
刀势如斧,依旧是开山式——莫枯当然没傻到弃刀用拳头。
张狗蛋今年十六,被家人冷落而生性晦暗阴鸷,但因谨遵“巫族子弟,不可出山”的族规过着世外生活,比起被石军痞养大的莫枯,行为看似单纯的多。料定莫枯不敢再用巫字来污蔑他,张狗蛋已经想好侮辱嘲弄莫枯,哪知莫枯竟然敢率先出手。张狗蛋被这偷袭般的一刀划破麻衣下摆,千钧一发,堪堪避过开膛破肚的厄运。
巫族术法神奇,在修行界堪称一绝,但石散名曾借从人家那里听来的话点评说:慢。莫枯私下认为老头子是吃不到葡萄说酸的心理作怪,此时却病急乱投医,毫不犹豫地针对这点出手。一刀复一刀,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张狗蛋几次想施法,要不是法痕被堵塞,就是祭言被截断。
张狗蛋只是有些烦躁,却并不担心会被对方伤着,在真刀真枪的情况下,还从没听过普通人能战胜修士的事。人力有时而尽,待你力竭便是授首之时,张狗蛋忍气暂时采取守势,只管全心应对那把生铁猎刀,不再试图施法。在心里,张狗蛋已想好了要怎么杀死这个贱民。
对方修为不算高,但全力防守之下,莫枯一时半会也攻不破他的护身元气。莫枯心里急了起来,身在瘴林,前有巫修,后有异兽,越耗下去,形势越不利。看着对方眼里的森冷,莫枯知道自己力竭之后定被对方百般羞辱致死,心中一股郁气油然而生。
心中一点郁气,可生倾城之力。据说,当年剑野三少游历大唐,被索取过城费而不得的兵卒挡在城外,剑野三少郁气结一剑,十数丈城墙随之轰然倾倒。莫枯仰慕其人其事,常将心中闷气灌注猎刀,虽然仅得剑意表象,也颇具威力,能将木柴砍得屑末横飞。
莫枯毫不犹豫地灌郁气全力于一刀。刀光暴涨,朝对方倾泻而去。
张狗蛋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猎人能使出这样凌厉的一刀,强行将护在身周的元气全部集结在命门要害,双手连挥,嘶吼出第一句完整咒语:棒来,护!
坐看主人亲自教训那小子的大猿被这声嘶吼吓了一大跳,掌中的棒子拿捏不住,呼的一声朝它主人那边飞出,堪堪挡住即将砍到头顶的一刀,咯噔一声之后,骨棒被砍飞。
感觉那一刀被斜挡一下的骨棒卸去力道和准头,砍在对方肩上后被肩胛骨挡住,莫枯并不失望,顺势冷冷颤刀,抽刀在肉与骨间。
一阵刺耳酸牙的声音从肩头发出,钻心的剧痛使张狗蛋发狂,一手握住即将抽回去的猎刀,另一手暴烈地朝莫枯劈去!
巫门施法时念动咒语,是集中念力的过程,然而当念力雄浑到一定程度时或者极度集中之时,可以忽略这个过程。以张狗蛋的境界不可能有雄浑到随意调动一丝就可驱物杀人的念力,但他心中杀念已到巅峰,念力自然集中,不用念动咒语,骨棒破风而至。
莫枯弃刀,弓步沉腰,倾尽力量积在右拳,砸了过去。不管被砸落的骨棒和骨折的右腕,莫枯左手抢握刀柄,硬生生将刀拖回。
“滚开!棒来!”张狗蛋暴戾的吼退赶来相助的大猿,双手朝莫枯摔去,骨棒再次破风而至,如剑,刺莫枯面门。
翻肘护脸硬抗坚铁般的骨棒,左手猎刀砍在对方大腿上,划拉出一尺多长的血口。莫枯右臂被骨棒击骨折,肘骨在在骨棒巨力的冲击下,砸在自身脑门上,一片乌青。
骨棒又至,力竭的莫枯丝毫不惧,眉眼坚毅,不去管袭来的骨棒,不退反进,以右肩骨尽碎为代价,终于从背后贴紧对方。拦腰环臂,如搂情人在怀,手中猎刀被捉,不得寸进,莫枯张口咬在那粗短的脖颈上,姿势亲昵的两人血肉模糊,分外野蛮。
张狗蛋终于产生了一丝恐惧,这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相比较杀死敌人的快意,被敌人杀死的恐惧来得更直接,快速蔓延的恐惧使他的杀意不纯净,骨棒坠下,像被踢了一脚似得跳动不停,却死活离不开地面。
握刀的手一寸寸推着张狗蛋拦在刀柄上的的两腕,缓缓逼近胸前。这种力气根本不可能是十多岁的半大孩子发出的,简直像是族人口中所说的修魔之人,张狗蛋心底一惊。
“大傻!”张狗蛋朝大猿嘶吼道:“砸死他!”
双眼血红的莫枯死死地盯着逼近的大猿,手中的刀在张狗蛋的颈脉上压出一道血丝,阴沉道:“不知道它能不能看出来你已经死了。”
张狗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你真有种杀我?”
刀锋轻轻一划,这就是莫枯的回答。生死由人,张狗蛋不得不挥手让大猿站定,莫枯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此时定然怒目睚呲。
“你说得对,只要不把我逼急,我是不敢杀你。”莫枯倒转刀柄,敲在张狗蛋脑后。
天地倒悬中,张狗蛋看到那个谎称有幽会骗他代职巡山的兄长就那样冷漠着看着这一切,同时他的兄长也被一个持弓少年带着惋惜地看着。
(https://www.biquya.cc/id25018/1581096.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