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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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在年少时都有过成为一个超级英雄的梦想,就像我们在大片里看到的似的,管它是靠科技还是靠变异,英雄们全都是一人抵挡千军万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奇门遁甲信手拈来,前一条街就过老奶奶走失的小猫下一条街就掐死一只哥斯拉,在不断的做任务升级中总是捡到神级装备大笔捞金,一群吊炸天的队友收拾鸡毛蒜皮不说还有每部一更新的颜值爆表胸高腿长的炮友。从无名小卒成了万众瞩目的救世主以后,终于电影系列都要演完了,英雄要么和终极大boss激战一场殉情共陨,要么就是住在一个方圆几百公里没邻居的小木屋里身边躺着老婆膝上抱着孩子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我特么这辈子就剩下死还没体验过了’的傻笑。羡慕嫉妒恨是不是?话说到这了,设想一下,当你人近壮年的时候,一群穿着西装夹杂着白大褂边上还有一圈端着冲锋枪个个脸上写着‘不配合就让你丫开花’的类人生物围堵了你家的卫生间枪管指着正在蹲马桶的你说:‘你丫不拯救地球去在这儿拉屎干啥’,一个白大褂还掏出一个内容物会发光的针管来在你眼前一边晃一边说:‘地球人民已经等不及啦,来来我给你打一针以后害怕什么便溺啊你打个喷嚏月亮都要抖三抖’你说说,这针你打不打?”
“打。”
“哎嘿嘿小老弟,你还是第一个告诉我‘打’的。”
粗壮的手指将三根烟卷捻灭在烟缸里,破锣嗓子仍然嘿嘿嘿的低声怪笑着。凌霄看起来没打算评判这个“打”是对还是错,他又掏出三根烟在桌子上戳了戳,拿到嘴边来却没有叼住。凌霄空荡荡的办公室有两面墙都是玻璃,这两块大玻璃让陈易一到这里就想起自己家,只不过凌霄把沙发摆在了两面玻璃墙的夹角处,陈易隐隐觉得不大干净。他们两个坐在面对面,陈易发觉,如果他们都以最自然的姿势靠在沙发上看窗外的话,他们看的永远会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你的消化道有好转吗?”陈易问得干巴巴毫无味道。
“哎嘿嘿嘿,”凌霄搓着烟,“还真好了。”
他们两个一人点烟一人仰在沙发上各自发呆了一阵。
“天擦黑了,夫人那边不着急?”凌霄吸了口烟,三个小火星在他们眼下闪动。
“凌先生邀看日落,顺路看个月出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陈易说着活动了一下手指。
“哦哦,那我要留你继续看日出如何呀?”
“那我的绯闻一定能压过今天的签约直接上头条。”
“哎嘿嘿嘿嘿~陈易老弟你别说,没准这样世盟还能从谩骂的浪潮里抽个机会喘口气。”
陈易一直在说笑,同时也是只说不笑,听似毫不遮拦的话语讽味十足。凌霄不是听不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还就是喜欢听陈易这种拐弯抹角耍嘴皮子的作风,这反倒比陈易说起好话来让人感觉真实得多,他们的友谊从十年前就是这样,只要陈易还在开口损人,凌霄就敢相信他同自己之间亲如手足。
“老弟,你知道今天散会了以后世盟秘书长跟我说什么不?”凌霄说完用力吸了一口烟连吐出三个完美的烟圈,“他那话特有时代意义,说:‘以纳格洛夫人的团结程度看,也许在不远的将来,纳格洛夫会成为一个新的国家。’”
陈易嗤之以鼻。
“那你有这想法吗?也许可以成立个社-会-主-义制度,我觉得靠谱,你那小国寡民的环境,指定不到半个世纪就实现共-产-主-义了。”
陈易在听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着凌霄,他的目光被那一个个连成串的烟圈吸引。
“你这么说是叛国。”陈易警告着他。
“怎么?你又听出话中话来了?”
“算我想多了。”
凌霄抬头透过斜对面的巨大玻璃望着都市中肮脏的夜色,陈易也抬头看着月色,他之前扭头看过凌霄看的那边景色,那里远眺能看到海湾,而他这里只能看见一片修剪仔细的园林,他不知道看哪一边才能真正令人感到身心放松,但是当他一直在看园林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时不时地想要看看那片翻滚着波涛的海湾。
“不论怎么说,我爱我的不完美的国家,我也爱这个不怎么中用的世盟,我会为了这份事业殚精竭虑,如果哪一天你真的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要把这些我所爱的东西都毁掉,那么我会跟你拼命到流完最后一滴血,答应我,到那天要是你赢了,就让我死得足够荣耀,让全世界的人们都知道这一天——凌霄死了,让他们写进历史书里,让以后的学生们在骂‘那些历史人物凭什么留下那么多事让人背着这丫煎熬’的时候,提到我的名字。”凌霄的吐字铿锵有力,他几乎用字音就已经把自己的话铭刻在情史里面。陈易意识到这里的话题提前进入了谈人生的阶段,他很久没有应答凌霄,但是他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凌霄的旷世葬礼,那一天他一定要让全世界的标志性建筑物都披麻戴孝,特别是世盟大厦,还有天安门,让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画师画一幅凌霄的油画在那天把它挂到城楼上去,而天安门广场上会铺满白色的菊花。
“你赢了呢?”陈易反问着。
“哎嘿,我会把你暴尸天安门广场,发表声明控诉你生前的一切罪恶,拆了你的黑羊公馆,连着一整年让你的政治丑闻和桃色绯闻霸占媒体,最后你就会作为一个十恶不赦的世纪大混棍遗臭万年,以后所有欣赏你的人就和纳粹复辟分子一样将和你本人一起遭到世人的唾骂。”凌霄说得比上一段还重上几分,似乎这件事比他自己的荣耀更值得烙入历史,然而他的目光在话音落下的一瞬暗淡,他沙哑的嗓子笑不出声音,但是他的嘴角在笑,叼着的烟在抖动,“……几百年以后,人们听惯了歌功颂德的美闻和抨击斥责的恶言,他们开始怀疑事实的真相,然后我的丑事被发掘出来,你的美德被发扬光大。你会成为一个亦正亦邪又顶着漂亮脸蛋的传奇,我则成了一个被荣誉包装过却本质龌龊的伪君子——这就是我赢了的最终结局。”
陈易望着灯光下幽绿的园林。
“我被算计了,可能离我身败名裂不会太远。”凌霄伸手把烟夹着,他又在吐烟圈,“想当年我多风光,身为太-子-党,一出生就注定了走进政坛一个人把控国家的半壁江山,年纪轻轻就打过贩毒的骂过占岛的平定过暴乱救回过华侨,我出去视察的时候从来都不带保镖也不让人清道,我进面馆吃饺子只吃一碟咸菜一盘酸菜肉饺子二十只不到十块钱,我那时候还真不知道菜价,只知道家里的特约厨师做的燕窝还没有街口的饺子店合我胃口。特别是,你跟老百姓坐在一起,听他们家长里短不是最好玩的,听听他们谈政治,那,我简直都想辞了那帮吃闲饭胡说八道的混蛋改雇几个‘饺友’,嘿嘿嘿。可是啊,我中圈套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凌霄是世盟人体试验的志愿者,知道那一针打下去导致了生化袭击,哈哈,我想做个英雄,陈易老弟,我就这么点需求:做个又可以给老奶奶喂小猫又可以掐死哥斯拉、老了退休了就坐在屋子前头哄孙子的‘超级公-务-员’,你得笑话笑话我,我才能想起来我还在现实里——你说说我当初为什么要打那一针?打一针有超能力了那就是英雄,变异了那就是大反派,可是你看我,我什么变化都没有。”
老百姓啊老百姓,凌霄的话题里永远都少不了老百姓,陈易对这个名词没什么概念,他从来没有真正需要他负责的人民,陈易觉得自己和凌霄完全处在不同的世界,尽管同样都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家族嫡子,他们还是差得太远。十年多来凌霄弥补了死去陈和带来的阴影,他比那个哥哥还像陈易的哥哥,他的思想观念完全和陈易背道而驰,但是他理解并且欣赏陈易,就像陈易对他一样。
今天这次会面基本就是凌霄在说:事情是这样哒,我之前以为世盟找志愿者接受一个跟军事挂钩的人体实验是造福人民的好事儿,我丫于是傻乎乎的答应了哈,结果我除了疼好几天疼得像骨头被拧碎了以外没任何状况,可是不知道哪个王八犊子把消息泄露给了恐怖分子,不知道怎么的家里有人还给他造了个儿子这事也给恐怖分子知道啦,于是恐怖分子就用这个原本打进他身上的病毒发明了新型超级病毒还把病毒存在了遗传有他基因的他儿子身上,结果现在在这个事情被人查出来大白于天下啦,大家都以为他凌霄是废物世盟的好帮手,这下完啦名誉都毁掉啦我好闹心啊小老弟就你懂我咱俩好好谈谈人生吧。
可陈易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世盟的这个计划本身就有疏漏,把实验放在一艘不够隐蔽的渔船上进行也就罢了,路上还遭到了不知道什么势力的伏击而几乎全员殉职,他接受过实验之后生命垂危,是幸存的随队士兵路克政将他救回了潜伏在海湾的主舰,而此后世盟再也没有将这次的试验提回到迎面上来。凌霄恐怕也知道,如果那次袭击渔船的是某恐怖组织,那么世盟难脱策划失误的责任,而他自己的家族内部利用他的*制造新生儿的事情也颇多可疑,那么这些疑问该怎么解释?
“原本世盟告诉过我,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注射品,叫做什么我都忘了,挺长的一个名字,但是是用来强化人的身体的,可能就像美国队长里面那个打了几针就能把一米五几小干巴瘦变成一米九壮硕的超级士兵,嘿嘿,也没那么夸张,因为隐蔽他们找志愿者也是在我们这一干军队里挑军官,当时他们说觉得我合适,征求我的意见,我当时气盛也就同意了,后来问他们要是我不同意那找谁实验?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我是问的第一个,同意了,他们就没必要再准备另一个了,我丫心想这唬谁呢?可是我找遍了所有的档案没有任何解释,除非是他们销毁得太快。至于我儿子体质经得住病毒储存肯定还是有我的原因,不过我从小就壮得跟熊一样,身体有没有强化完全没有感觉,另外我完全没想到病毒本身也跟我注射的那种药品有关。我儿子么,所有知情人都死了,我干猜猜不出个所以然,也许他们是看我一直不肯结婚而担心继承人的问题?哎嘿嘿。”
凌霄的这三根烟又烧完了,他又点上三根往嘴里一叼。陈易虽说也是烟鬼,却没有凌霄抽得这么厉害,他这次来就一根都没有点。
“我也猜,是不是有人早就想整我,或者整一整社会秩序,故意制造了病毒设置了渔船试验然后反过来杀了船上的工作人员,又掺和到我家里面买通了我家人制造了我儿子,而且他还清空了世盟的记录封上了世盟那群人的嘴巴,杀人灭口以后制造了轰动世界的恐怖袭击,所以闹到现在才能刚一得到公布的血清配方就在网络上给出了当年的档案和与病毒的匹配验证,这个发出消息的人一直找不到影子,没准他已经死了。”凌霄迅速地想出了一种足够阴险的可能,他的语气也随之变得严肃,“找我做试验品大概他要么想毁了我要么想杀了我,总之他现在基本达到目的了。可是……这种可能真的存在吗?”凌霄忽然开始反驳自己,“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或者一伙人,那这是不是也有点太可怕了……竟然可以遥控很多年后发生的事情,中间那么多的变数难道就没有一个逃脱他掌控的吗?还是说就连变数他都能够运筹帷幄?那那些帮他达成目的的人怎么能相信得了他呢?我相信世界上存在这样精于盘算的人——但是我完全不敢下定论。”
陈易轻咳一声把他叫回魂,凌霄长叹一口气。
“我们终于要合力成事了。”陈易禁不住扭头去看了一下海湾才又望着他,“这件事情我回去和路老板探讨一下,一旦我们发现线索,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世盟现在对内对外都疑神疑鬼,你的精力还是多放些在国内吧。”
凌霄咬着上唇点点头:“你们确定明天就回纳格洛夫?”
“路老板和夏老板已经在路上了,我明天早上还要去见一下米勒先生。”
“那好,夫人一定在等,我不强留你了。”
凌霄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陈易驻足回头细细的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
“你就住在这里?”陈易的问话听起来像是不大放心。
“我以前公务忙的时候也是就睡这儿,沙发打开就是床,舒服得很。”凌霄原本想调侃他怎么也懂得关心别人,转念一想这个小老弟其实也没少关心过别人,就是别扭着不肯直说,介于这次谈多了对谁都毫无益处的话题,凌霄希望还是不要把话头扯太久,今天两个人都很需要时间来休息。
陈易不好意思再做停留,立刻离开了凌霄的办公室准备打个电话叫楼下等候的Jody上来迎自己,但是他刚掏出手机,Jody那边就先打了过来,陈易眉心一紧——一般情况下没有意外发生Jody是不会突然给他打电话的。
陈易感到自己的手指按下接听键时的心跳和那次Jody告诉他孩子没了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板,路老板和夏老板目前行踪不明,请您留在凌先生的办公室稍候,我正前去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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