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去找那个女人讨钱的下一回，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二。第二天就是小年，该是送灶神爷上天去请财神爷的日子。
这天一点也不冷，天阴阴，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我说：“我和你出来能有十多趟吧？”
黄大麻子说：“小子儿，爷们不会让你白跑腿的。”
我问：“怎个意思，难道你要给我发工钱？”
他说：“工钱的没有，倒可以弄两个爆竹听听声。”
我说：“真的假的？”
他说：“当然是真的，过大年的时候我赏你一挂大钢鞭，二百响的。”
我想了想，没有同意，说：“放小鞭是小屁孩干的事，我不要。”
他问：“那你想要啥？”
我说：“我想要十个‘二踢脚’，那该多响呀。”
他转转眼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我。不过，他在数量上减去了一半，同意给我买五个双响炮。
说话间，那“倒骑驴”也拐进了“反资路”胡同。
在这之前，我们来这里卖了好几趟酱油醋，也曾经路过那女人家一、二回，却没有再见过那女人一面。而且，黄大麻子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该打酱油时打酱油，该卖醋时就卖醋，跟啥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根本就没提讨钱那一码子事。当事人尚且如此健忘，我这个毫无利益关系的旁观者，自然而然就忘了这一回事。
但这一回，黄大麻子一开始就表现出反常的苗头。他借口我摇铜铃摇的不响，强行从我的手中夺走铜铃。然后，他把那铜铃举过头顶，一边使劲儿摇晃，一边扯着嗓子吆喝。
在前几次，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我还看见，他那一对老眼珠子也有点魂不守舍，跟两颗玻璃球似地滴溜乱转，以至于给人家打酱油、醋的时候都跑了几回神。倘若不是我及时大喊一声，他手中那满满一提儿酱油早就倒出了漏斗的外面。
我吵嚷道：“你在想啥那？都要倒在了外面啦，那还挣啥钱给我买二踢脚呀！”
黄大麻子说：“放心吧，五个二踢脚一个也不会少的。”
毕竟是到了年根儿，家家都已经备好了不少的年货，买酱油醋的人并不多，没有花多长时间，就没有人再来买了。但是，黄大麻子却铁心不走了，那脚上就跟钉了钉子一样，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个劲儿在“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子。
后来我耗不住了，便说：“已经没有人买了，我们换一个地方去卖吧。”黄大麻子说：“不急，再等等看。”
他说着，又划一根火柴，点燃了第二锅旱烟，咝咝有味地抽了起来。
我怏怏不乐，索性举起那铜铃，“叮当”“叮当”又晃了起来。我还没有摇晃几下，黄大麻子就看出我有些不耐烦了。
他说：“你饿了吗？先吃个面包垫吧垫吧。”
还是和从前那几次一样，他又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了我。有了香喷喷的面包解馋充饥，立即就堵上了我的嘴，人也马上安静下来了。
看来，这人是经不起诱惑的。
每次和黄大麻子出来买酱油、醋，他都会变出一个面包给我吃。我已经记不得了，自己一共吃了几个面包。然而，我却永远记得，在吃面包时所衍生出那种微妙的感觉。说得磕碜一点，那就是一种被人所豢养成动物的感觉。如果说得再直白一点，那就只剩下了一种*裸的动物本能。倘若要加上那五个“二踢脚”的诱惑，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至于心中那“深仇大恨”也置之了脑后，几乎成了黄大麻子吆喝下的一条小狗。
果然，那黄大麻子见我吃完了面包，便支使一条小狗一样的不客气，对我说：“你吃饱了没有呀？吃饱了就替爷们跑跑腿，管那天没有交酱油钱的女人讨钱去。”
我感觉也良好，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笑嘻嘻说：“哦，原来你在等那个女人要钱呢。”
黄大麻子吐出了一口烟，慢悠悠说：“是啊，要来了钱好给你买爆竹呀！”
“你咋不早说呢！”我像听到了主人命令的小狗一样，抬起两只蹄子刚要蹽，却立即停下了脚步。好歹我还是一个人，怎么也要比那狗想得周到，又说，“我跑跑腿行呀，可是我不认识她家住在哪？”
“我告诉你嘛。”黄大麻子很轻松地说。然后，他伸出手来，朝路边两趟房子中间通道一指，“进去往前直走第五家，看见刷绿油漆大门的那家就是。”
按照黄大麻子的指点，我拐进了路边夹道里。
由于两趟房子挨得太近，再加上各家房前小院的占据，人行过道很窄，只有一米多点，仅仅就够两个胖子擦身而过。我一边走，一边数着。数到第五家时，一扇深绿色的大门，映入了自己的眼帘。我凑到门前，刚刚抬手，还没有等自己去敲，那手背一挨上那门板，门便自动打开了。我看见，那里面是一方洁净的小院和一道浅绿色的房门。
这时，“嘎吱”一声，那扇房门开了。在欠开的一条门缝里，随即探出一张女人的脸。虽然我和这张脸只有一面之交，但我还是立刻认出来她了。
我客气地说：“您好。”
那女人瞄着我，生生地问：“你找谁？”
我说：“你不认得我啦？”她蹙蹙眉，摇摇头：“不认识，你是谁呀？”
我说：“你怎么会忘呢？上一回你买了一瓶子酱油和一瓶子醋，没有交钱就走了，你不会吃完了就把事儿全给忘了！”
她拍一下额头，恍然大悟般说：“哦，我想起来了。”
“只要你想起来那就好办，给钱吧。”我伸出手来说：“一斤酱油一斤醋，总共是一角八分钱，不多不少。”
她说：“钱当然是要交，但不能交给你，让你偷偷匿下了咋办？你还是让那个蹬车的老头儿自己来取吧。”
她话音一落，随手就“啪地”拽上了房门，把我给挡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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