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那个年代 > 八 重见天日〔4〕

?劳动饭店离我家十几华里的路程。

  

  我们乘三路无轨电车到红旗广场,再换乘有轨电车到慈恩寺下车。下车后,我们并没有先进家门,而是直接去了一路之隔的派出所。按照政府颁布的现行法规法令,凡是解除收审或刑满释放人员,必须先到居住地所管辖的公安派出所报到登记。

  

  我们一走进派出所,正好和所长项鬼子撞个对面。

  

  只见他露出一脸惊讶之状,人还没有站稳当呢,就匆匆迎了上来,轻摇几下头说:“人出来的还挺快,真挺快呀!”

  

  大姐夫凑上前去,满脸堆笑说:“还得先谢谢所长你……。”

  

  接下来,他还冲项鬼子说了一大通我听不懂、但绝对不乏恭维的话。

  

  项鬼子也是振振有词,伴着每一声话音,那大招耳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说:“你们首先要感谢党和政府的英明,人民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民专政机关当然是专门打击镇压反对人民的坏人。你们现在已经看到了,我们专政机关是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是,我们人民政府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这不,还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事情全搞清楚了,人也安安全全的给放出来了。”

  

  一旁的大姐连声称是,大姐夫也连连点头。

  

  大嘴叉子装腔作势忽悠一通后,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身边,跟打量稀有动物一样,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自己后,忽然说:“你小子儿不是蛮有精神的,身子骨也挺壮实的,要我看你一点也不傻,好像比我都尖,专门点那些不会说话的人明,嘿嘿!你说一说看,是不是你小子儿在故意装傻呀?!”

  

  我挑了他一眼,虽没有吱声,却在心里狠狠骂道:你才装傻呢!

  

  不过,我大姐顿时慌了神,连忙接过那项鬼子的话茬,一副担忧口吻说:“这孩子真的是傻,都已经傻透腔了,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心眼,现在还好说,父母都健在,哥哥姐姐也能帮忙照应,可是他将来咋办?”

  

  大姐说到这,她还“装模作样”的擦拭了两下眼睛。

  

  我一听,心悠地一沉。

  

  仔细听一听,我大姐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他将来咋办?难道这个地球离开了你们还不会转了?红彤彤的太阳也因此就不亮了?毫不讳言,那个时候我最反感别人以这副杞人忧天的嘴脸说自己,就如同长个癞瓜瓢的脑袋还不让别人说一样,哪怕是我的姐姐和哥哥们。似乎我离开他们就活不下去了,他们个个都是自己的保护神。

  

  虽然我爹不大待见我,但这时我还会想起那个苦命的我爹。

  

  我爹曾经告诉我说,他还在我奶奶肚子里的时候,我爷爷就已经一命鸣乎了。等到他乍巴乍巴两条小腿刚能走几步道的时候,在一个冬天的雪夜里,我奶奶也一命归了西天。我爹说罢,他放下酒盅,还狠狠揉了一把眼睛。不知道是那高强度酒精的刺激,还是我爹真说到了伤心之处,反正他那两只眼睛有一点湿润了。

  

  人类不相信眼泪。

  

  我看着我爹,不禁有一点将信将疑,便说:“你那么一点的小人,如果没有一个大人管着你,那么还不得饿死你呀?就是不饿死也得冻死呀?”

  

  我爹一扬脖,“嗞溜”一声,喝进去了一大口酒。然后,他把酒盅往饭桌上一墩,一瞪眼珠子说:“你真就是一个傻子,我要是死了哪里还会有你?!”

  

  我一下子给噎住了,顿时无语。我爹想了想,再呷下一口酒,又对他这个傻儿子说:“你爹我这个人命硬,既没有让肚子给饿死,也没有让那大雪给冻死,这时候你二太爷来了,他把我给抱走了。起先,我寄人篱下,还能凑合有一口吃的。等我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就跟着你二太爷出去讨饭……。”

  

  我抢过话头,问:“二太爷家一粒粮食也没有了。”

  

  我爹叹了口气,说:“废话!谁家有粮食还去要饭?后来,我也学会了怎么要饭。那时你不会要饭也不中,因为哪一年的饭都不够吃,年年春天都得出去要。等我要饭要到我十多岁的时候,你二太爷也死了。你二太奶养不活我,就把我卖给了地主家。从那以后,我开始给地主老财做长工,种地、锄草、收高粱,扬场、做饭、漏粉条、做豆腐,屋里屋外的活我都要跟着干,最后把我给干腻歪了,就从东家跑了出来。”

  

  我松了一口气,说:“你跑出来就自由了。”

  

  我爹说:“胳膊腿倒是自由了,可那个肚子就不自由了。”

  

  我问:“那为啥?”

  

  我爹眼睛一立:“你说为啥?肚子又饿瘪了呗!”

  

  我被给呛住了,一时又无语了。

  

  我爹借着酒劲儿,还继续冲我嘚咕着。但没有想到,他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了,一下子跳下炕,抬起他右边那条大腿,往炕沿上一扔,然后撸起裤筒,指着小腿肚上那一道蚯蚓状疤痕,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幺儿,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呀,这是一道仇恨的疤痕,也是一条痛苦的疤痕,你知吗?这是你爹为了从狗嘴里夺下一块骨头而被咬伤的。”

  

  我立即反驳道:“爹,你说的不对呀!”

  

  我爹反问道:“咋不对了?”

  

  我说:“上一回你去我们学校作‘忆苦思甜’报告,你可说是让地主老财放出来的一条狗给咬伤的,我当时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还没有忘呢。”

  

  我爹正色道:“我说得没有错啊,地主老财往大门外扔骨头的时候,那一条疯狗还没有跑出门,所以我也就没看见,还以为是人家施舍给自己的。我哪知道,那条狗比我跑得还要快,差一点就让这狗东西抢了先。好在你爹出手更快,赶在狗叼到之前先抓住了骨头。他娘个巴子,那条狗还不干了,一下子就扑到了我腿上,死死咬住就是不松嘴呀。”

  

  我说:“后来呢?”

  

  我爹说:“后来……,后来我就啃骨头吃呗。”

  

  我说:“我没问你,问那条狗呢!”

  

  我爹再一墩酒盅,酒也溅到了饭桌上:“小兔崽子!狗重要还是你爹重要?”

  

  吓得我连忙后撤一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爹叹了口气,骂道:“傻子!那条狗让我给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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