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五岁之前还是蛮聪明伶俐的，并且已经懂得怎样惹人欢喜了。
我家邻居二大妈，是一个小脚老太婆，生了四个丫头片儿，没一个带把儿的。她经常拨弄我下面那个小东西，逗我说，小毛儿快点长大吧，长大后来我家做小女婿。我娘说，大多时候只要我呲出小牙一笑，她就不再摸了。但有一回，那老太婆跟中了邪一样，拨了拨浪鼓一般没完没了，弄得我那个小东西毛愣愣的，撒了一脬尿，淋了那老太婆满手。
二大妈的老闺女叫红心，早我先出世半年，其娇态也是鲜活蹦跳的。在我那段短暂的快乐日子里，她常常拉着我的手，和我一块过家家玩，自然由她来当女主人，做饭、洗碗、放被子、睡大觉，而我不是当她的丈夫就是做她的爸爸，再不济也是做她的乖儿子。
就在这一年秋天，我的好日子戛然而止了。
我模模糊糊还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地在旋、天在转、我在高速飞翔的恶梦，突然把睡梦中的自己给吓醒了。我惊悚着身子，还发出几声恐惧地尖叫。
我娘说，她被我的叫声惊醒了，伸手就打开了电灯。在那灯光亮起的一刹那，可把她给吓坏了。我面色土灰，嘴唇青紫狼毫，身子还在不停抽搐着，就跟一个半死人一样。
在这个时候，睡在炕头的我爹也睁开了眼睛，他探过身子，只扫了我一眼，就急忙吆喝我大哥，福来赶紧起炕，跟我去医院……
在奔医院去的路上，我那脑子还是清醒的。
在我的印象中，那天晚上的雨太大了，天漏了一样，倾泻而下的雨水如瓢泼一般，而那夹杂着“噢”“噢”直叫的旋风，就犹如一排排冲杀不尽的鬼魂，嚎叫着从我头顶上隆隆飞过。在那狂风暴雨之中，我大哥撑着一把晃动着的伞，走在前面带路。我颤抖着身子，紧紧龟缩在我爹怀中。透过雨衣前襟的缝隙，那一盏盏忽明忽暗的路灯，就像一个个鬼似的眼睛在闪烁着，当无数个鬼眼睛一起闪烁时，我“嗷”地大叫一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觉得那心脏从胸腔中一下子窜了出来……
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老天爷怜悯我，只收走了我的一点智慧，还留给了自己一具会喘气的臭皮囊。
不过，直到第二年春天，我那一具臭皮囊才算是彻底复原了，也可以下炕满地跑了。在那一段时间，也是自己最悲惨的时候。每天早晨，我一扒开眼睛，脸不洗，饭不吃，嘴角还淌着一溜儿涎水，便趿拉两只鞋，踏着踉跄蹒跚的脚步就往大院里跑。跑个三、五圈后，我就会站在大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仰起脑袋瓜，直愣愣的望着树梢上面。
我娘说，咱也不知道那树上面长啥好吃的东西，你伸长脖子会看好长好长时间。
我嘿嘿笑了，说，我还能看啥呀，看那树上面的花呢！
我没有撒谎，我就是在看那一串串耀眼的槐树花。那时，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很想摘下来几朵花，别在红心那小臊丫头儿的脑瓜顶上。
我娘说，你看就看呗，左六也不能把大树看进眼睛里。哪知道，我刚转身去干活，你又开始耍疯了，围绕着那棵老槐树疯跑，是一圈接着一圈，一会儿就把自己给跑蒙了。等我急忙赶过去的时候，你早已经撞在了树干上，磕得头破血流。
我嘿嘿又笑了。但是，我没有回答我娘这个问题。
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每次撞大树，绝不是由于我转晕了头。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在我和大树亲嘴贴脸的几回中，发生的时间大多在中午或黄昏，而且，黄昏的时候略多占一、二次。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在中午或黄昏的时候，也正是院子里的人最多最集中的时刻。就撞大树本身而言，并没有一点技巧可渲染，我不撒谎，只要双眼一闭撞上去就行。但是，在那脑瓜壳接触树干的一刹那，千万别忘了使劲尖叫一声，那叫喊声愈高愈凄厉愈好，只有这样，才会把所有听见的人都给吸引过来。
嘿嘿！想一想真怪呀。每当我趴在大地上，眯个眼缝，窥觎那一张张俯视着我的脸，霎时，一股莫名其妙的强烈快感就会向我袭来，使我冲动，使我兴奋，使我快活。在人们那一声声感慨和叹息中，使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还依然幸福的存在。
然而，幸福总是稍瞬而逝。
很快我就发现，大院里的人对我精心安排的“表演”丧失了兴趣。尽管我的撞击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皮肉的痛楚也一回比一回更难忍，那尖叫也是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更瘆人，但是，前来顾及的人却一日少于一日。先前，还会有五、六个心急的人跑过来看看。再到后来，只剩下那二、三个人会长吁短叹一声，然后便摇摇头走开了。等到那最后，连声称要我做她家小女婿的二大妈，和她那个嚷着非要嫁给我的小臊丫头儿也避而远之了。
我还记得，二大妈在离开前，她还说了一句：“这孩子是真傻啦！”
她这一句话，我记住了一辈子，因为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是一个“傻子”。
从那以后，我成了一堆臭不可闻的狗屎，从我身边过往的人无不掩面。
按照今天的惯例，我小时候这种做法也应该叫自我炒作吧，就像那些习惯于在无数眼球注目之下生活的人一样，唯恐天下的人不知道自己，以至于急得把自己在床上干的那点活儿都抖落出来了，让全国人民也跟着一块闹眼睛。
我想，如果这真算是一次炒作，那么我就是国人“炒作”的鼻祖。只不过是，我那时的炒作失败了。本来，我满以为自己精心创造的节目能够演得轰轰烈烈、震撼人心，结果非但没有功名垂成，后来却又一次惹火烧身，再度遭人侮辱和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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