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杜若的爱情季节 > 第十六章 幻途

?“大哥,演出就要开始了,你找的人搞不好真的是她!”

  杜若起身离开包间,背起挂在衣架上的帆布包,跟着坐台小姐曲里拐弯地来到演艺大厅。这时演艺厅已然人声鼎沸、舞影重重,绚丽多彩的舞台上花团锦簇,震耳欲聋的声响满大厅回荡。在坐台小姐的引导下,顶着过道上幽暗昏黄的光照,杜若找个靠前的座位坐了下来。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茶点?”

  杜若刚摆摆手想说不要,坐台小姐就急吼吼地冲着服务生点了几式点心及一瓶红酒。杜若眉头一皱,脸上顿然浮露出几许讥刺不屑的神情,“你咋这能喝,一个小时不到,你就开了三瓶红酒!”

  “唉,没办法呗,你又不唱个歌跳个舞,整个晚上像木偶似的坐着发呆,再不帮你消费点,我晚上不白陪你一场!”小姐白眼一翻,故作娇嗔地挨近身子,浸有酒液的嘴唇红彤彤的,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你倒实在,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你放心,就冲着是老乡这张金字招牌,小费我会翻倍给你!”杜若避过身子,佯装不胜荣幸地报之一笑,顺势拿起酒瓶,又替她满满地斟上一杯。

  “我说吧,老乡就是不一样,再说破费点值,否则你在宁波人生地不熟地还得找上几天,做我们这行的早不以真名字示人,我叫珍珍,她叫盈盈。盈盈是我们皇都夜总会数一数二的牌子,不但能歌善舞,人也长得好,皮肤更是吹弹得破。说来也奇怪,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堆里,一把好粉抹在了瘌痢头上,盈盈男朋友就显得老相、滑稽、没什么出息,成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她俩也不住在一块,见面就吵架,好几次差一点儿动起手来了。据说那男的下了岗,是她们那儿铁路上的养路工。你想想,养路工有什么好鸟,成天灰扑扑的在铁路线上练脚板,所以才弄成了那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熊样。不过盈盈待那男的还真没得说,以前她在我们皇都只跳舞,不坐台。有回那男的病得要死,听说是喝酒喝得胃出血,送到医院,医生不给治,说是连住院费都交不起。盈盈舍下脸面四处借钱,都是才出门的小姐妹,谁有哪多闲钱,没办法找老板预支了点,条件是必须坐台。为这那男的出院后就不依了,气势汹汹地找老板算账,整个一副泼皮无赖的相儿,说穿了是把我们坐台小姐想得太肮脏了,没把我们当人看。那天要不是我们几个小老乡舍了命地解和,他能落个好的,老板不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捏死他。好心还没得到好报,他至于今还像斗鸡公似的不理我们,对盈盈也是爱搭不理的。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么事,要是我早拜拜了!”珍珍不歇气连着喝了几杯酒,就开始风卷残云地啃果蔬,果皮碎壳扔得满桌都是,临了,丢下一句,你先坐会儿呀,盈盈下了台,我叫她来见你,就姿势招摇地拎起小包,一溜烟儿消失在人丛之中。

  这时台上演出开始了,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又是鞠躬又是拜谢地走到台前,随后我说你是潘安再世,你说我是仙女下凡,满口哥呀姐的讲着诨话,惹得台下哄笑阵阵,尖叫连连。主持人浪声浪气地介绍完节目,一个渔夫打扮的说是国内最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就出现了,上台一句哟喂的飙音把全场都震慑住了,字正腔圆的声调响彻大厅,直到他声情并茂地把《拉网小调》唱完,台下如梦方醒的观众才爆出疾风暴雨般的掌声。接着上台是两个讲相声的,也说是国内最著名的表演艺术家,然而风格、套路明显摹仿的是姜昆、李文华,说辞也是掉在了老虎嘴边,生死时刻的人生百态,不过其言诡谲、其义恢诞,一字一板、一招一式也算抓人眼球。稍后台上拉起一道帷幕,几个人跑来跑去地更换布景,两个换了一套服饰的主持人则又捧哏逗乐地站在台前,插科打诨的讲些令人捧腹的笑话。比如李白的夫人叫香炉,女儿叫紫烟,有诗为证:日照香炉生紫烟;白居易七十高龄了,还花心未死,色胆未消,姘个姬人善歌,招个妓人善舞,同样有诗为证: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少时随着帷幕的渐渐拉开,一道山明水秀的布景出现了,主持人用高分贝的嗓音激动人心的宣布:独舞《雀之灵》,由著名舞蹈家杨丽萍女士的关门弟子盈盈小姐献舞。

  杜若眼中一亮,连忙坐正身躯。在雀之灵优雅的乐曲声中,盈盈高髻云鬟、一袭白裙的出现了,双手摆成一个雀喙的造型,阔大的裙裾宛如雀翅在光影中舞动,她把脚尖绷得直直的一步一回首地走向台中央,就好像一只将要东南飞的孔雀徜徉在浅草丛中,徘徊在鲜花阵里;她把脚背隆得高高的一步一翘首地跃向台边,又好似一只傲世出尘的精灵飞翔在隐隐青山,畅游在幽幽绿水。她时而顾盼自雄地昂扬着头颅,那种高贵华丽的气质令人不敢仰视;她时而陶然自得地拍动着翅膀,那种优哉游哉的逸致使人心向往之。在一大片被晚霞染成橘红色的溪边,她顾影自怜地梳理着羽毛,斑斓醒目的羽色欲与霞红争辉;在一丛丛像洒了一层碎金的草地上,她安然自若地摇动着翼尾,缤纷多彩的翅翼似与草绿比美。以后她舞姿翩翩地舞动在回崖沓嶂的山巅,眼下天宇方沐、山峦清净,朝阳热烈的拥吻着她,晨风指挥起琪花瑶草奏着一首迎宾曲;以后她舞步轻盈地舞蹈在碧波荡漾的深潭,眼前晚霞夕岚、相映绚烂,夜月轻柔的温存着她,晚风鼓动起茂林修竹在她四围跳着一种合欢舞。山为她低低吟唱,水为她哗哗欢笑,大地欢迎着她,她是美的化身,日月欢迎着她,她是自由女神。她舞呀舞的,雪白的霓裳曳着宽广的长带,纤纤的羽翎恍若升向天际的迎风飘举,她以她那柔若无骨般独创的手臂,左右手指尖独树一帜的相互传动,轻快飘逸的给荒漠以云霓,绰约蹁跹的使戈壁变为绿洲。千千万万只孔雀在她身后竟相开屏了,像凌波仙子,像散花女神,她们成群结队载歌载舞的飘过原野,花儿仰着笑脸绽开了含苞待放的花蕾,草儿扭着腰枝编织出一种绿色的诗意。

  杜若心头一热,一片惊喜交集的神态掠过脸庞,想不到这山里妹子还有如此的艺术天赋,竟然将《雀之灵》的神韵如此形象逼真,神态自如地演绎了出来,竟然如此妙谛自成、境界自出地抒发了人体艺术美的魅力。哪她还是芬儿吗?自己仅凭她家人的一个地址,上千里地的来到宁波,乡镇渔村所有服装厂、鞋帽厂找过了,大街小巷所有美容房、洗脚屋找过了,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宁波数一数二的夜总会的头牌,哪她还会回山里吗?重新做一个甘苦自持、清贫自守的女工!哪自己在红莲面前说要找到她,让她重回山里开书画社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

  “杜大哥,真的是你呀,你真的会来找我们?”一曲终了,珍珍就风风火火地拉着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芬儿来到了桌前。杜若赶忙站起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声的窘迫堵塞在喉咙口,脸上竟火辣辣的腾起一片红云。

  “杜大哥,见到你太高兴了,才刚我还有点不相信,你先坐坐呀,我还有场演出,一会儿下了班就来找你!”芬儿喜不自禁地仰着面孔,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来去匆匆的身影宛如一朵停云般在人丛中倏聚倏散。

  杜若走出皇都夜总会,天色已近拂晓时分,宁波这座不夜城还烁亮在一片灯光璀璨之中,甬江两岸数不清的高楼大厦霓虹闪闪、光华四射,风从三江口黑黢黢的江面习习而来,扑面予人一种针刺般的寒意。

  “怎么喝这么多酒,年轻轻的一点也不晓得爱惜自己!”待到芬儿下班,她已摇摇晃晃地醉成了一摊泥,满嘴酒气熏天的说不清话了,脚刚踏进房门,人就一头扑倒在沙发上,珍珍说交给你了呀,她不让我送,径自告辞而去。杜若搀扶着芬儿好不容易走下楼,百般艰难地坐上出租车,然而贴着她的耳边再三寻问她的住址,芬儿只是东倒西歪地摇头不应。杜若无可奈何,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吩咐司机,将她带回自己在铁路大厦边上的一家小招待所。

  杜若坐定身躯,芬儿柔软无力地靠在他肩头,秀发在夜风中飘洒,嘴里呼出的酒气中人欲呕。刚刚驰上中山西路,出租车冷不防一脚急刹,芬儿顿时像布娃娃似的滚倒在杜若的怀中。杜若伸手欲扶住她的腰,这时猛可发现,芬儿竟然夜店小姐般一身短打扮,上身穿着薄如蝉翼的露脐装,下身穿着仅可遮羞的超短裙,借着一路时明时暗的路灯灯光,她已近乎赤裸的袒裎在眼前。杜若心头一阵狂跳,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周身的血液像煮沸了似的滚热发烫。瞧芬儿坚挺嫩白的Ru房占据了大半个胸部,腰际盈盈一握,宽展的臀部丰盈胜雪的隆起在腰下,浑身宛如黄金分割律般呈现出动人心魄的美的曲线。杜若极力闭上眼睛,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脑子里就如擂起了战鼓似的天人交战。曾几何时,芬儿像极了一朵巴山开不败的野菊花,清丽明艳,烂漫天成,在山里沐浴着阳光过活,滋润着雨露成长。只因为他大厦已倾了,才使这朵秀美幽独的野菊花,在风刀霜剑的摧残下枯萎凋谢了,她才将这种美丽转换为供人欣赏的皮肉,任人臧否,任人品鉴;只因为他大树已枯了,才使这朵清芬自许的野菊花,在日炙风吹的环境里染风习俗了,她才将这种艳质变换为供人娱乐的美色,任人悦目,任人哀怜。杜若一刹那有种痛不可忍的愧疚感,一种同病相怜之情,一种依依顾惜之意在心底萌发,更觉得此行是对的,既要拯救芬儿于水深火热之中,还要擢拔芬儿于沉沦不遇之境,否则有何面目面对奶奶的在天之灵。瞧芬儿仍是人事不省的沉沉睡去,胴体在寒冷静夜中瑟瑟发抖,杜若忙脱下西服,生怕她受冻着凉的裹在她身上,听任出租车往铁路大厦而去。

  杜若七弯八拐地刚将芬儿扶掖到房间,芬儿就翻江倒海般的开始呕吐起来了,腥臭无比的秽物喷溅得满身都是。杜若赶紧请来服务员,赶紧赔着小心给小费,请她千万帮芬儿洗洗,千万扶持她睡下。待到芬儿安安稳稳地睡上床,杜若就小心备致地敞开门,在卫生间洗好芬儿脱下的衣服,又找服务员借了台取暖器,然后守在门口,一件件地烤起芬儿的衣服来。又困又累中,眼皮像坠上了重物似的直往下垂,思绪却又不自禁地飘向几天前,跟桑晨一道回山里看望红莲的那幕场景来。

  杜若记得,正是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的黄昏时分,那时夕阳淡淡的余晖一路洒落在清溪萦绕、绿树环抱的小山村里,沿途红蕖照水、白鸟翻空,呈现出一幅童话般的瑰奇景色,四外飞泉瀑流的丁丁声、松涛岭树的嘁嘁声犹如声乐般忽疾忽徐、忽高忽低地直奔耳际。杜若带着桑晨走十几里山路,夜暮将临之际,来到红莲姑妈家中。

  “唷,这不是杜师傅吗,你怎么有空来了,哟,晨晨也来了,快请屋里坐!”杜若汗流浃背的带着一大堆物品刚要跨进院门,迎面红莲姑妈一手挎着竹篮,一手牵着小孩走了过来。杜若瞧小男孩约莫两岁光景,长得粉妆玉琢、眉清目秀的,小脑袋剃着电视上风行的三毛发式,眼珠宛如黑葡萄似的乌黑晶亮,一套干净合体的小解放军装穿在身上更显得浑身精精神神、帅帅气气。

  “愚儿,快叫爸爸,你不是老问爸爸哪去了吗,你看回家了!”老人急忙放下篮子,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俯身抱起男孩,腰板儿硬硬朗朗的几步送到杜若的面前。

  谁知小男孩一拧身子,双手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肩头,脑袋摇得就如拨浪鼓一般,“姑奶,他不是爸爸,妈妈说爸爸去好远好远的地方画画儿去了,要等愚儿长到10岁,才回来看愚儿呢!”

  这时桑晨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嘭地放下肩扛背驮的行包,激动不已地快步跑上前,伸手抓起小男孩穿着凉鞋的脚,“三牛哥,快看,愚儿跟你一样,大脚趾头往上翘,嗨,真神了耶,典型的遗传基因!”说着就手勤脚快地抢过小男孩,努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愚儿,告诉姑姑,几岁啦,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跟姑奶一起去找妈妈呀!”

  愚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滴溜溜地转着一对眼珠,倒头望望这个,扭身望望那个,然后像背书似的仰着脸孔,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叫杜若愚,两岁啦,妈妈给人送好看的画儿去了,我跟姑奶到园子里去摘菜!”

  “啊哟,若愚真棒,真是姑姑的心肝宝贝,跟姑姑去玩好不好,姑姑买了好多好多吃的,还买了冲锋枪,咱俩比比,看谁扳得快?”桑晨脸对脸儿地抱着小若愚,边神气快乐地朝院门外走出。

  “我不!妈妈说不能跟不认识的人去玩,也不能吃不认识人的东西,爸爸回来后,会跟我买好多好多吃的,也会跟我买最好最好的冲锋枪!”若愚丝毫不为所动,扭过身子就要姑奶抱,满脸不高兴的差点哭出声来。

  杜若心潮激荡地站在院中,一片丰饶的喜悦之情浸透了全身,一片无际的感恩之云笼罩了整个脑海,无数个日日夜夜铭心刻骨地思念着的儿子就在目前,无数个时时刻刻妄猜臆想地勾画出的儿子就在身边,而且那么健康、那么聪慧、那么有教养。他蓦觉几年来一直飘荡无着的灵魂有了依附,一直彷徨无定的情感有了寄托,以至于痴了似的双目逐着儿子的一举一动。一滴泪水慢慢地浸润了眼窝,缓缓地湿润了眼眶,终至于使整个眼睛都潮润濡湿起来。

  “杜师傅,回来了就好,人有善愿,天必保佑,不是我说嘴,我们家莲儿这两年可是为你吃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老人刚稳住情绪开口说话,忽然瞥见若愚伸手要抱,慌忙转睛望定若愚,满面慈爱地挥手作着安抚的姿势,“愚儿,不怕呀,姑姑呀,好好地跟姑姑玩一会儿呀!”

  “是呀,姑妈,真得亏了红莲,将若愚带得这么好,我给她磕头下跪的心肠都有!”杜若轻轻一叹,感慨万千地伸手揉揉眼睛,一时连话语也变得哽咽难言、断断续续起来。

  “你说现在怎么办,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一家人日子过不到一块!”老人深表同情地喟然一叹,也不觉撩起衣襟抹抹眼角,皱纹密布的脸上瞬时显现出数阵辛酸与苦涩的神情,“那男人赖皮狗似的死活不离婚,还三天两头拿刀动杖的管莲儿要钱,她婆家更是死不要脸的满世界嚷嚷,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咱莲儿欠着他们的恩情,说他们救了咱愚儿一条命,是个人就晓得感恩,如今人才没落到人才,钱财没落到钱财,这口恶气追到天边也要出,这个冤仇打到黄泉也要报!”

  “要钱就给他呗,只要他们放过红莲,就是给他们家打一辈子长工、做一辈子牛马,我也愿意!”杜若镇定一下情绪,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老人,心脏还在隐约升腾起的一个期盼中怦怦直跳。

  “那人人品卑劣、心地肮脏,那家人手段毒辣、用心极狠,打的根本就不是一点钱财的主意,他们要人、要店、要若愚改姓归宗!只是当时莲儿太善良了,看不破人心险恶,把一窝白眼狼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才吃的这个亏、落到这个天地!”老人殊感痛心地深长一叹,眼中顿时溢满了悲怆的泪水,嘴唇也在愤恨不平的情形中哆嗦起来,“听莲儿说,你出监那天正赶上她出嫁,瞧着你浑身是血地离她而去,她一颗心也跟着你走了,不是愚儿还在肚子里,不是想着要把他生下地,她就会跟着你浪迹天涯,找一个没有人我是非的地方过一辈子。以后她心如死灰地进了那家人的门,像个木偶似的跟人拜天地、行卺礼。深夜,当闹新房的人们四散,张灯结彩的房间像一口棺木的寂静无声。那人跌撞撞地打着酒呃撞开门,醉醺醺地晃着身子一把掀开盖头。莲儿扑通一声给人跪下了,满脸流着屈辱的泪水,求他看在挺着个大肚子的份上放过她,日后当牛做马绝无怨言,当使唤丫头侍候他一辈子,保证给他娶房媳妇,续他家的香火。那人**浪气地一顿耻笑,眼珠暴突得差点滚出眼眶,一巴掌扇在莲儿的脸上,‘臭婊子,装啥子贞节烈女呀,身子叫人画成画儿早让四乡八村的人瞧了个遍,格老子不嫌你贱,娶你就得陪格老子睡觉!’莲儿抹一把嘴角的血迹,压着一肚子冤屈,陡然悔断了肠子,仍是柔声细气地劝说他,‘我嫁人可是跟老村长讲好的,你担个名声,我把娃儿生下地,然后给你一笔钱,你再结婚生子!’

  “‘哈哈哈……’那人面目狰狞地一通狂笑,猩红似火的瞳孔里射出两道令人恐惧的凶光,‘真是个傻X,这样撒迷魂药、灌糊涂汤的话也信,格老子既图你的财,也图你的身,从今往后,你就是格老子的女人,你那蜀绣店也是格老子的,你肚子里这个狗杂种生不下来最好,生下来也得跟格老子姓,你认为格老子是笑面菩萨转世,这便宜老子这好当的,这乌龟王八的帽子你戴上试试!’那人又劈手一个嘴巴打在莲儿的脸上,仗着牛高马大,横拉竖扯地强行要脱莲儿的衣服。莲儿一时恨入骨髓,心在被人欺骗的焦虑中呻吟着,身在忍无可忍的激愤中缩成了一团,刻骨的仇恨使她眉头紧蹙,双眼欲喷出火来。

  “那人愈来愈狠地撕扯着莲儿,终于欻拉一声撕下了莲儿的嫁衣,充满兽欲的眼睛死死地瞪在莲儿高耸的胸脯上。莲儿急忙双手护住肚子,头磕在地上苦苦哀求。那人在邪恶的驱使下越发地肆行无忌,丝毫不顾莲儿将要临盆的身子,起手抓住莲儿的头发,就像拖牲口一样使劲往床沿拖。莲儿拼命地叫喊,死命地挣扎,双手在地上抓出一摊摊血迹。那人将莲儿拖到床边,就如凶神恶煞般的一手按住莲儿的肩膀,一手扯莲儿的内衣。莲儿拼着最后的力气抓住床脚,心神像被巨大的恐怖惊吓了似的阵阵僵麻,由不得天旋地转地发起晕来,身体在极度的虚弱中瘫倒在地。那人手重指猛地脱掉莲儿的内衣,拖肩拽腿的像掀重物一样将莲儿掀在床上,然而少时竟傻了似的愣在当地,原来莲儿在胸部、臀部缠上了一层层的绷带,誓死也要守住女儿身的形状赫然在目。那人在顷刻的目瞪口呆之后,凶相毕露,脸上顿时阴森森地腾起一团杀气,抓起椅子砰地摔得粉碎,然后凶残狠毒地拿起椅脚,劈头盖脸的就朝莲儿打来,嘴里边疯狂叫骂,‘叫你狠,叫你能,还要为那劳改犯守住身子,进了格老子的门,生是格老子的人,死是格老子的鬼,格老子就是打死你,也要灭了你这个心,臭婊子,本就是个淫贱无耻的货,在格老子家里竟然想立贞节牌坊!’莲儿生死攸关间一翻身子,脊背上挨了一棒,立时钻心的疼痛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直穿她的心脏。莲儿双手撑在床上,躬身护住肚子,拼死也要保住胎儿的坚强信念使她将生死置之了度外。腹中早就伸胳膊动腿的胎儿,这时也似是听到了警迅,愈加连蹬带踹地躁动起来,似是要挣脱娘肚子的羁绊,同生共死地对付这个凶狠残暴的黑心狼。那人一边下死手的打,一边狰狞的笑,木屑、碎皮、血肉满床纷飞。莲儿万死一生地趴在床上,后背皮开肉绽地一阵比一阵剧烈的疼痛,嘴里呼天抢地地一声尖似一声的嚎叫,满腔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像滚滚洪流在血脉里奔腾激荡,她声嘶力竭地挪到枕边,扭头趁其不备,快速摸出藏在被褥中早有防备的长剪刀,挺身对着他的腹部,使出平生的力气,一剪刀捅了下去。那人凄厉地一声惨叫,双手按压伤口蹲下身子,鲜血如泉涌似的流了一地。新房门这时也哐啷一声撞开了,那家人蜂拥而入,那人母亲边呼天抢地的号哭,边咬牙切齿的咒骂,那人父亲边慌慌张张地止血,边骂骂咧咧地找担架,然后一家人抬起那人就往乡卫生院飞跑而去……”

  “妈妈,就是这个伯伯,姑奶叫叫爸爸,他不是呀,爸爸要等我长到10岁,才回来!”院门口红莲忽然抱着若愚,与提着篮子的桑晨,一道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杜若浑身一震,恰似蓄积于内心的情感一下子迸发出来了,急忙迎上前。红莲劈面撞见,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慌忙将脸藏在若愚的腋下,嗓音也像是一下子被震裂了而显得有气无力的,“对呀,愚儿从未见过他,怎么会是爸爸呢!”

  “不对,妈妈,见过,伯伯一进门,我就觉得好眼熟好眼熟啊!”若愚歪着脑袋,像在尽力回忆似的扑闪着眼睛,红润的脸蛋缀着甜甜的笑容。

  “红莲,对不起,让你遭罪了!”杜若极力抑制住怦怦直跳的心头,脸在激情难抑中腾起一片红云,双眼浑如放电似的紧紧盯住红莲。

  “没……没什么,没什么遭罪不遭罪的!”红莲故作镇静地抬起头来,语气也装成平平静静的,然而面部表情却折射出在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痛苦。

  “红莲,要不我们一起过吧,都是遭过大难的人了,何必要看不开,非得拘泥于山里流风遗俗呢?”杜若满脸希冀地跨前一步,又倍感失望地收住脚,突然间一道无形的鸿沟已横亘在了面前。

  “当然咯,我是看不开,出了事情你拍拍屁股走了,我还要在这里活人沙,我家里还要在这里活人沙,走得了和尚走得了庙!”红莲怨气顿生,积压在心中的爱恨情仇愈发地强烈,由不得面色苍白地板起了脸。

  “红莲,你能不能不这么犟,听我一句话,我已经调到城里上班了,画画儿也画出了点名堂,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再不会有人在背后翻唇弄舌地嚼蛆!”杜若固执地再往前跨出一步,誓要跨过鸿沟的意愿在脑海里沛然成形,不由得满怀热望地仰着脸。

  “哪当然了,你拿自己的脸面给人吐唾沫,拿自己的女人去卖相赚名声,这么有出息了,还上我的门做什么,我已是结过婚的人了,你滴里嘟噜地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一个有夫之妇的门,这算是怎么回事!”红莲苦不堪言,心里像塞上了黄连木般又苦又沉,既为他事隔多年仍苦苦地恋着自己而心生苦涩,又为自己掉在婚姻的陷坑里出不来而倍加沉痛。然而他好不容易离开山里,可以在城里有名有誉的做事业,有头有脸的过日子,往后走的是康庄大道,奔的是锦绣前程。而他有福不享,灌一肚子浑水,鬼迷了心窍,竟然还想跟自己这苦水泡大的人在一起,跟自己这丧失了名节的人走一块!那自己矢志不移的希望他能终成正果不成了镜中花、水中月?那自己恪守不渝的相信他将终能成才不成了瞎操心、乱掰乎!得赶紧打消了他的痴心、熄灭了他的妄想,山里人重面子,轻王法,自己一年半载的还离不了婚。跟一个离不了婚的山里女人道不明,他不又得吃二遍苦!跟一个不肯离婚的山里男人扯不清,他不又得遭二茬罪!要是他再为自己将名声搭进去了,将前程赔进去了,那他还画什么画儿,做什么事业,岂不冤枉吃了哪么多苦,受了哪么多罪,白白活了大半辈子!

  “红莲,你这说的什么话,我都30多岁的人了,至于今还在单身,我不就是日日夜夜的在想你吗,想你有一天能回心转意!俗话还说:一日夫妻,百世姻缘。可你就是不理解,一时错错一辈子,动不动往我心上戳刀子。我活得还不如工点的那只大黄狗,大黄狗还能在山里筑个窝,一家三口活得有滋有味儿的。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劝说不了你呢!”杜若骤然间如遭雷击,所有朝思暮想的心愿击得粉碎,所有绮思丽想的未来轰然毁灭,浑身顿如凝固了似的僵立不动,泪水俨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挂在苍白瘦削的脸上。

  “我能要你怎么样,我凭啥要你怎么样,你走,赶快走,从今往后别上我的门!”红莲顷刻间心在滴血,却毅然装出冷漠无情地阴沉着脸,双眼在毫不迟疑的决绝中燃烧着毁灭性的炽光,抱着若愚跌跌倒倒地跑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红莲,求求你,别这么呆犟呆犟的,你为我遭的罪、受的难,已经够多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为你当牛做马是应当的,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应份的,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别再狃于习俗、拘于成见,苛刻自己,听我一句话吧!”杜若双膝一屈,面对堂屋跪在地上,禁止不住的辛酸、经受不住的委曲滔滔不绝地冲击着他的胸膛,使他忍不住悲痛万分地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风来了,呼啸的山风带着遮山盖野的阴霾席地而来,满天乌云翻卷,寒流滚滚,天顶霍地扯起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四野。

  “要下雨了,杜师傅,快进屋吧!”老人感慨不已地抹一把婆娑的泪眼,饱经沧桑的脸上充满了悲苦的神情,想要劝他起身又怕他不肯听劝的两难情绪纠结在眉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地掩面哀泣。

  “三牛哥,快进屋吧,要下雨了!”桑晨慌急慌忙地将放在院子里的提包都搬到屋门口,又慌里慌张地取下挂在屋檐下的蓑衣披在杜若的身上,然后就手慌脚忙地来拉杜若,在几次拉扯不动又不甘心束手后,再也无法平抑心中的悲愤,不禁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这时山巅轰隆一声巨响,无数道闪电贴着屋脊霍闪,滂沱的大雨从高空倾泻而下,霎时山遮了,水蔽了,万千世界就在一片雨幕之中。

  杜若一动不动地跪在雨地里,浑身像落汤鸡似的淋得透湿,风刮起地上的落叶湿漉漉地粘在脸上,他浑然不知;雨溅起沟里的粪土臭烘烘地喷在身上,他懵然不觉。一时间恨不得让雷劈死了自己,好使他无牵无扯地离开这个悲惨世界;又恨不能让水淹了自己,好使他无思无虑地远离这个丑恶尘寰。老人心急火燎地推开门,一溜小跑地取出雨伞。桑晨悲恸莫名地大喊一声,“红莲姐,我也跟你跪下了!”就一手强力撑伞,一手撑地跪在杜若的身边。

  “爸爸,爸爸!”屋内一直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喽一声打开了。若愚连奔带跑地冲出房,哇哇哭泣地双手扶着门框,磨过门槛,就顶风冒雨往杜若的身前奔去。

  杜若大喜过望,像是一下子从苦海中被超度出来,瞬时登上欢乐的顶峰,眼中所有的泪水须臾流尽,脸上所有的悲伤转瞬消失,不觉旋风似的抢身抱起若愚,一阵巨大的喜悦之情与一阵巨大的身心交瘁使他仓促间稳不住身体,脚下一滑,一个屁股蹲儿,竟然双手紧紧地抱着若愚,一起往泥泞的地上摔去。

  老人喜出望外地抹着眼睛,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桑晨喜不自禁地站起身子,用手臂擦着泪水充盈的眼角,两人簇着泥猴子似的父子俩欢天喜地地走进屋。然而红莲仍是丝毫不露宽恕之情地避而不见,心如止水的话也不说一句,好像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顾自在房里做着针线。

  杜若万般无奈地拿起毛巾,擦干雨水,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到了这种极端艰难、极端苦痛的时刻,一切希望已经断绝,一切不幸已经发生,杜若反倒思想上有了准备,从这种凄然无助的境地里挣脱了出来,他平静地走到门边,双眼平和地望着坐在桌前埋头刺绣的红莲,语气平淡得就像没事人一般。“红莲,谢谢你让我们父子相见,谢谢你为我们老杜家保住了这条根,劳心了、劳力了,从此你就是我的恩人,是我们老杜家没齿不忘的恩君。我这就走,以后再不来打扰你,只是为了儿子的前程,你跟姑妈能不能搬到县城去,免得若愚长大后也像我一样,成个任人轻贱、任人鄙视的山里人。你到县上城关镇买一块地,盖一栋楼,将蜀绣店再开起来,趁现在政策好,招商引资,将儿子的户口迁到城里。小邪皮与芬儿我去找。这样你衣食无忧,生活有着,才能将儿子培养成受人敬重、得人尊崇的城里人。这包里有30万现金,是我帮人画画儿赚得来的。求你千万听我一句话,早点离开这伤心之地,拜托了,你多保重!”

  杜若说完,就双手撑地,嗵嗵嗵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抱起身前身后黏着他的若愚,一径走到仍在堂屋啪嗒啪嗒直掉眼泪的老人跟前,“姑妈,这是2万块钱,您老收下,算是不能孝敬您老一点心意!”随后泪流满面地招呼起桑晨,在若愚又哭又闹的哭喊声中,在老人又气又急的劝慰声中,恍如槁木似的走出了院门。

  “杜大哥,你一宿没睡呀!”天刚蒙蒙亮,芬儿就迷迷瞪瞪地醒了,瞧自己穿着内衣睡在陌生的床上,一时惊恐得瞪圆了眼睛。

  “你别动,穿好了衣服再起床,昨夜我请服务员帮你脱的衣服!”杜若急忙站起身,将烤干了的衣服丢在床上,就快步走出门外。

  “杜大哥,快进来,你人真好,怪不得红莲姐哪么喜欢你呀!”芬儿穿好衣服,一脸阳光灿烂地拉开门,并伸手去拉杜若的衣袖。

  “要不,你洗把脸,我们到外面去走走,我们也快两年没见面了呢!”

  两人拾掇停当,一前一后地走过空荡荡的站前广场,越过闹哄哄的中山西路,来到江花似火的甬江西岸。这时朝阳透过清晨絮状的薄雾,照在两岸如诗如画的江堤上,那绿油油的堤岸绿化带上的露珠,映照着东方半天玫瑰色的朝霞,更是芬芳四溢的晶莹发亮。

  “芬儿,你可真行呀,舞跳得鼎鼎有名的,啥时候成了杨丽萍的关门弟子,都快成见一面难于上青天的大腕款爷了,一年下来只怕也要挣不少钱吧,我要是再请你回山做蜀绣,只怕是屈了才、耽搁了前程罗!”杜若心事重重地往前迈着步,瞧着一路咿咿呀呀哼着小曲的芬儿,心中不禁兴起一种无端的怅惘,遂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

  “说什么呢,杜大哥,这不是他们瞎掰胡咧的吗,这也是没办法,才出来混一口饭吃,谁愿意这般没皮没脸的吃青春饭呀!奶奶过世前,要我这一辈子跟定了红莲姐,说你为人实在,做事勤劳,一股子孺子牛的精神气,将来在画坛上必有一番作为。说小邪皮为人虽虚浮奸滑了点,但骨子里仍是忠义之人。山里妹子,有男人希罕,有靠得住的事儿做,一辈子就知足吧!”芬儿闻声放慢脚步,伸手抚弄下在晨风中飘洒的秀发,仰着一脸孔娇艳无比的笑容,颇不以为然地抿嘴一乐。

  “芬儿,我来找你前,到你家里去了一趟,真没有想到,你奶奶竟是刘海粟老先生创办的中国第一所培养艺术人才的学府——SH美术专科学校的女生,大家闺秀呀,只是由于国难才流落到大巴山区。看到你奶奶留下的由蔡元培老先生写作的校歌:我们感受了寒温热三带变换的自然,我们承继了四千年建设文化的祖先,曾经透彻了印度哲学的中边,而今又感受了欧洲学艺的源泉。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呀!”杜若迈步登上堤岸,飗飗晨风吹得人神清气爽,满腹像云海一样翻腾的心事随风而散。

  “杜大哥,奶奶留给你的画稿看到了吗?哪些好多都是她几十年在巴山写的生,一直像宝贝似的秘不示人,真像她说的,这些对你很重要,嘱咐我们一定要交到你手上!”芬儿笑脸盈盈地碎步跟上江堤,迎着东天万丈霞光,一身服饰临风招展、婀娜生姿,满头秀发晶莹润泽、斑斓生艳,俨如一幅仕女图似的叩人心扉。

  “你奶奶真是位了不起的绘画大家,几十年来始终如一的坚守在巴山,可以说是巴山的光风霁月留住了她,也可以说是巴山的奇山异水滋养了她,哪些画稿都凝结着你奶奶的心血和思想,真给我以启迪,给我以智慧,也更坚定了我要重回巴山,就在你家附近那处养路工点好好地蹲上几年,真正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切实画出一幅属于我们大巴山区风云月露、草木虫鱼的巴山楚水图来!”杜若心中为之一动,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的缕缕豪情弥满胸怀,眼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已彻底洗涤去心中的诸多烦恼,朝思暮想的迷梦已充溢了整个脑海,仿佛大巴山那开人心胸、壮人豪情、怡人心境的明山秀水就在目前,大巴山那解人心结、释人尘虑、脱人俗缘的清风明月已然不厌而待。

  “真的呀,杜大哥,你要回山里,哪太好了,几时走呀?”芬儿倏忽像听到喜讯的笑逐颜开,神态间满蕴着急不可待的劲头,一时竟心欢意畅地笑出声来。就似心中盼望已久的回山乡体体面面的工作、堂堂正正的生活终于有了结果,出门打工的孤苦日子和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就快结束了,失去精神慰藉的屈辱生活、难以忍受的精神痛苦也快有了尽头。

  “还没征求你意见呢,我想在县城把书画社再开起来,请你回去当老板。红莲说她跟那男人婚姻关系还没解除,怕以后会引起财产方面的纠纷,我也不能去书画社,怕人说三道四,日后引起乡邻误解。怎么样,芬儿,能不能挑起这个大梁,帮衬帮衬我们出一把力呀!”杜若感慨系之,心情又一下子沉沦到悲观失望的境地,一种对红莲挣不脱婚姻枷锁的悲凉涌上心头,一种对自己有家难回的怆然失意和一种有恩难报的窝囊情结更是勾起满腹忧愁,使他隐忍已久的情感再也无法控制,低人一头、矮人三分的话语从黯然惨淡的心潮中汩汩流出。

  “能,只要有你跟红莲姐在,我就敢挑这个担子,说来真是气死人了,那时我们书画社开得多红火,生意都快做到港澳台了,偏偏他要去赌博,把个书画社贱卖了,否则奶奶还可以多活几年!”芬儿刹那间意气风发,快活得无以复加的脸上飘荡起两朵晴云。对过去经营书画社的缅怀向往,对小邪皮败落书画社的厌恶憎恨,对未来书画社的兴旺发达,像是驾起了五彩虹霓缭绕在心头。

  “芬儿,还没问你呢,你跟小邪皮不是快要结婚了,怎么听珍珍说你们没住在一起,时常还吵得不可开交!”杜若松一口气,脸色顿时开朗明快起来,郁积于心的离愁别绪风流云散,欢悦愉快的情态溢于言表,积压在心中的疑问这时才吐了出来。

  “还结婚呢,朋友都不想跟他谈了,不是怕对不住奶奶,早一脚将他蹬了!”芬儿轻轻地哼了一声,带着朦胧不清的嗔恼之情,一路步履轻盈地往江堤那边走去,“说来也情有可原,不能全怪他。那时你离家出走了,红莲姐嫁人了,书画社就如塌了顶梁柱人心思散,红莲姐成天吞眼泪、挨冷眼,唾沫星子溅一脸。我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全部的店务,奶奶也说现在是我们撑起门面,多做点事,报答你们的时候了。我将你那幅《巴山夜月图》用三天三夜的时间绣出来了,奶奶一叠声地说好,直夸我是女中尧舜,小邪皮更是乐得合不上嘴,直说我是女中豪杰,骑驴觅驴但可笑,非马喻马亦成痴。我也是豪气干云、信心百倍,立时叫他带上绣品去深圳找强哥托人卖,因为寻找你需要钱,红莲姐坐月子也需要钱。强哥看到绣品后,直夸你越画越有出息了,二话不说,带上小邪皮直飞澳门,当天就找到了买家,出手就40万现金,强哥不但没提一分钱佣金,还当场掏出10万,说是你落难了,他的一点心意,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就独自去了香港。小邪皮也是想节约点车船费,说从澳门坐船到珠海,再从珠海坐长途客车回山,既省时又省钱,两天一夜就可以赶回。小邪皮拎着50万现金,店也不敢住,就在澳门营地市街的街边上等,因为买的是晚上7点钟的船票。后来实在饿得不行,就到不远处的池记面档,买了碗墨鱼仔面。也是合当出事,小邪皮正吃着面,听旁边桌子上的几个内地客边吃,边交谈着赌场上的心得,一个说赢了多少多少,一个说这里人傻钱多。小邪皮本就是个赌棍,一时听得心痒难搔,吃完面后,一看时间还早,就想去碰碰运气,后来还自我调侃地对人说,忙天忙地,总不能忙得没功夫拉屎放屁,于是远远地跟上那几个人去了赌场。当时小邪皮为了安全,不惹眼,穿一身铁路制服,背个养路工用的帆布工具包,谁知赌场认钱不认人,马仔连问都没问一声,就让他进了大厅。小邪皮拿1千元卖了筹码,就去二楼牌艺厅撞大运。也是活见鬼了,他竟然接二连三的赢,1个小时就赢了1万多元,他不想是赌场在钩他的魂,吊他的胃口,反说是吉星高照,是赵公元帅赐财。他眉开眼笑地喊侍应生买筹码,财大气粗的1万嫌少买2万,信心爆满的2万嫌少买5万,晚上7点钟前他竟然盆满钵满的赢了10多万元。这时他将我交待的话语当耳旁风了,将奶奶交待他的做人要有担当的愿望丢伶仃洋了,更将一个男人在当今社会上立足要讲道德良心忘记得一干二净。这时侍应生像奉迎财神菩萨一样谦恭有礼地请他上5楼大户室,两个侍应小姐更是像伺服财神爷爷一般嗲里嗲气地嗾使怂恿着他。这时小邪皮已飘飘然不知浑身的骨头有几两重了,已欣欣然把绳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竟然洋洋得意的跟着上了五楼,就这样把他一生最可贵的忠义二字葬在了大户室了,把奶奶跟我对他的最美好心愿也葬在了赌场之中。天亮后,侍应生彬彬有礼的送来帐单,他这才从魍魉鬼蜮中惊醒过来,一时吓得面如灰土、色似死灰,一下子瘫痪在地上。原来一夜之间,他不但将50万输掉了,还签字画押借了100多万的高利贷。他一个毫不起眼穿一身铁路制服的人,赌场怎么敢贷哪么多钱,原来人家当他是内地来澳门赌博的贪官。贪官上赌场就他那副尊容,一身衣服邋里邋遢的,一只蛇皮袋内装几十万现金。拿钱来,没钱拿命来。他如同断了脊梁的赖皮狗跪在地上哀告讨饶,他如同死了爹娘的哀孤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几个彪形大汉日日夜夜地折腾着他,不给喝水,不让睡觉,上千瓦的碘钨灯吊在头上,而且动不动将他的脸闷在脸盆中给他醒脑。实在是熬刑不过,活着了无生趣,人被折磨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给他在台湾的叔公打电话,语气像捞了根救命稻草似的九死一生,谁知他叔公没听上两句,就像特殊时期期间红卫兵挖了溪口蒋介石祖坟似的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说他家宗族续错谱了,上八辈子缺了德了,出了他这么个不孝子,二流子!屋背后的山崖没搭梯子,就从哪里摔死算了,家门口的池塘没盖盖子,就从哪里淹死算了!咔嗒一声挂断电话,再无音讯。这就是他常挂在嘴上感恩戴德的台湾叔公!”

  芬儿全身心都沉浸在这感伤的叙说中,一双新月似的眉儿蕴含着无限的幽怨和不尽的愁丝,两道迷离惝恍的目光仿佛把所有的惨痛和悲酸都抑压在了苦难的心房,“那时我被思念缠绕着,被痛苦煎熬着。我望尽天际,望啊,望啊,仿佛那南飞的大雁老在眼前晃动;我哀唤声声,唤啊,唤啊,依稀那失侣的鸣声老在耳畔响动。就在我们望眼欲穿,提心吊胆的时候,他在两个马仔的押送下回来了。那时奶奶的哮喘病刚巧发作,正在镇卫生院救治。他浑如丧家之犬的在店里打个照面,就直奔医院,丢人现眼地双膝跪倒在奶奶的病床前,边声泪俱下地哭,连断断续续地诉说事情的经过。奶奶当即气得直翻白眼,一口痰吐在喉中,差点儿噎得背过气去。我气得嘴唇抖动,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后大喝一声滚,就心急如焚地找医生抢救。以后他就跪在病房的门外,像死了爹亡了娘的垂首不语,连大声哭一句都不敢,只管傻了似的默默流泪。我当时也是六神无主地急昏了头,望他一眼都恶心,恨不能咬他一口才解气。半夜里奶奶苏醒过来了,手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外,要他进房坐在床前。这时奶奶已虚弱得喘不上来气,脸惨淡得像一张白纸,然而却半点不露哀伤失望之情,喘息吁吁地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拉着他的手,字字句句是拼尽了全力才吐出来的。你也是老大不少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犯浑,一点也不晓得世路的坎坷与人心的丑恶,男人跌一交不怕,关键是怎样站起来,重新去面对生活。你喜欢我们家芬儿,我不反对,还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呢!你为人忠义,乐善好施,在社会上吃得开,是把兴家旺屋的好手,日后也定然前程似锦。我还有点箱子底,三年自然灾害,饿得吃观音土,也不舍得拿出来,总值个十万八万的吧,剩下的把车当了,把铁路上的福利房卖了,再找莲老板凑凑,怎么着也要把这个关口过了。日后听你们杜大哥的,帮着莲老板把蜀绣店开下去,这样你们的生活也有着落,九泉之下,我也闭得上眼睛!”

  “我从家里取来奶奶的箱底货,原来是件过膝貂皮大衣,一对翡翠玉镯,四根金条。红莲姐也太义,得迅儿连夜就从山里赶了来,说早就想将书画社转让给我们,小邪皮在书画社入了股的。原来山里那男人肯舍脸娶红莲姐,根本就不是出于什么同情心,而是人面兽心地看上了红莲姐的钱财,红莲姐是远近十里八乡走州过县的女老板,书画社更是参天的摇钱树。那男人正四处活动八方钻营,妄想将书画社过户到他的名下,幸亏当时工商登记的是杜大哥,房产证也是杜大哥的,那男人才没得逞。只是苦了红莲姐,那男人此后变本加厉的要钱,稍不如意,就破口大骂,拳打脚踢。红莲姐说,她想离开那男人,搬出去独自过,要不是为了愚儿,她早就一根绳子了结了自己性命。我们将书画社卖了,宝马车当了,铁路上的福利房出了,奶奶的东西也给他们了,然而那两个马仔还不肯走,说他们来大陆损失了工时费、好处费。得亏城里的任姐姐这时也帮了我们一把,她将城里的房子卖了,送来了十几万元。此时我心里早就凉了,犹如害一场大病似的心灰意冷。眼见我们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书画社,就这么卖的卖、散的散,全完了;我们用尽了心思、费尽了力气绣出来的绣品,就这么当的当、丢的丢,全没了。奶奶遭此切肤之痛,从此一病不起,一天比一天严重了,就如瓦上霜、风中烛般的朝不保夕,基本上靠药物维持生命。瞧着他楼上楼下的背着奶奶晒太阳,院内院外的推着车子陪奶奶散心,我仍是哀莫大于心死,心想这是什么事儿,就算奶奶将我许配了他,也没双方父母同意呀,他这人面子薄,骨头轻,嗜赌成癖,习性难改,除了一张嘴,浑身就剜不出一块好肉来。什么时候为鬼为蜮,又将我们推到火坑了,恐怕连哭的眼泪都没得,什么时候又将我们送到冰山上了,将会连后悔的心肠都找不到!所以时常懒得理他,也不给他好嘴脸看,没事儿就去红莲姐那儿说说话,逗逗孩子。

  “冬月,当大巴山万峰凝雪、万壑皆白的时候,奶奶离开了人世,将灵魂彻底地融入到她绘画了一辈子的巴山雪景寒林图中。出殡那天,真是哀丝豪竹,人山人海,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送葬的人们,半个村子忽拉拉地挂满了白绢白花,整个屋檐内三层外三层地祭满了花圈,房前空地上,一下子摆出了几十桌椅子板凳,镇上几家餐馆流水似的送来了葬礼酒食,从家里到后山十几里的山路上,每隔一里就有戏班子搭的舞台,时刻不停地演奏着哀乐,灵柩前披麻带孝的子孙辈足足跪出了半里之遥。一生足不出山的父母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世开门见山的亲友感激得泪流满面。瞧着从未见过面的乡官亲自抬棺,从没搭过腔的县属双手扶灵,我的心像巴山久旱不雨的地头落下数阵甘霖,一时竟充满了喜又不得、哀又不能的复杂情形。奶奶是三十年代SH滩冲破封建樊篱,顶着世俗偏见,报考首次招收女生的美术学校学生,本可以在艺术的天地里成就一番事业,创立一代声名,日本鬼子来了,一家人逃难流落到大巴山区,从此收敛起丹青妙笔之意,描山绘水之心,清心守节,寡乐安贫地过一辈子。如今身归地府之日,小邪皮遂了奶奶的高贵心、如了奶奶的尊荣愿,极尽哀荣的为奶奶操办了后事,竭尽孝心的将奶奶送上了山。事后得知,这一切都是自发的,都是人们感小邪皮的恩、赶小邪皮的情,冲着小邪皮的金面、和着小邪皮的禀性,而自发地来参加奶奶的葬礼。否则凭他一个月几十块钱的下岗工资,撑得起这大的台面,扯得来这多的人情!我父母开始好言好语地接纳他了,五亲六眷也开始好声好气地接受了他。我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解不开这个心结,终至于不辞而别,一个人来宁波打工。

  “那天,是我来宁波三个月后的傍晚时分,我下班,刚刚走到租住在宋诏桥的单元楼下,隔老远珍珍大呼小叫地一路跟了过来,‘你男朋友来了,带了好多山里的腊味,不是他说,我还认为是你叔呢!’我心下一阵踌躇,想要不见而又不能不见的矛盾神态挂在了脸上,‘你老有福了,这人可真勤快,走到就将屋子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厨房玻璃擦得倍儿亮,还做了一桌子菜,光红酒就备了4瓶。’我极为烦躁地走上楼,小邪皮形容憔悴地站在屋内,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活像在澳门丢了的魂儿还没有附着在身上。几个月不见,他竟然还穿着那套铁路制服,领口处还打了几个补丁,平时出门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这次硬翘翘地支楞在头上,满面尘垢与风霜,显然是熬了几夜挤了几天火车才找上门的。‘芬儿,听说你在宁波,我回家将老家的房子卖了,给红莲一笔钱,将她安顿在她姑妈家里,我又去城里找了任老师,也给了她一笔钱,将她安置在铁路棚户区,任老师说,杜画家的画作《溪边少女》路局送铁道部参展了,估计不久就会有消息来,我来宁波,是想给你送点钱,顺便看看能不能也找点事做!’我眼眶一阵潮湿,差点渗出泪来,蓦觉对他败家子的恨,对他浪荡子的怨,对他知错能改、舍己为人的喜,一齐涌上心头。瞧着他一件件地拿出说是在江城给我买的这东哪西,听着珍珍在旁羡慕不已的一声连着一声地咂着舌头,我一直冷着的面孔也不觉有点热乎起来,禁不住埋怨了他一句,‘花这么多钱,犯得着吗,瞧这衣帽郎当的,怎么不给自己买套西服!’小邪皮竟瞬时眼圈发红而怆然失态了,‘芬儿,我就知道你是瑶台阆苑的仙姑,不会忘了我们这玉音主盟、金口说合的婚事;我就知道你是麟凤龟龙的心肠,不会抛弃我这天禄石渠的贵客!’我陡起一阵反感,心里更是塞满了对他人品的不信任和对他行为的不理解,他那套鬼把戏早蒙骗不了人了,轻蔑嘲笑的话语油然吐出,‘你能做什么呢,卖力气,卖狗皮膏药,活活一只叫败了的画眉,斗败了的公鸡,去赌?’

  “小邪皮倏地一挣泪眼,气得五官挪了位,脸在受辱不过的窘态中像注了水的猪肉又青又紫,‘芬儿,你不消像白毛女得,动不动就拿我当黄世仁,满脸子深仇大恨的打击我!我小邪皮是喜欢你,像许仙不舍白娘子,这一辈子非你不娶,但我也有做人的尊严,听不得法海之流的污言秽语,更不希望被我所爱的人瞧不起。我承认,自从跟着杜画家开店,我就人大骨头轻地变了个人,我叔公回大陆探亲,我更是忘乎所以到不晓得自己是吃几碗干饭的,成天赤脚大仙似的半天云里过日子。否则在澳门,我不会让胜利冲昏了头脑去赌钱,让贪婪迷了心窍沉湎于赌场不能自拔,钻到人家锄不断、砍不下、解不开、顿不脱的千层套子里。跌了这一交后,承蒙你们不弃,一个个倾家荡产的帮我还赌债,在医院,奶奶更是像对嫡亲的孙子苦口婆心地教我做人。枯骨尚且知恩结草,黄雀尚能衔环以报。我就是再混蛋的刘阿斗,也晓得哪是哪非了,再糊涂的秦二世,也知道哪对哪错了。今天,我当你面发誓,下回踏进赌场半步,我就剁了双腿,看下赌场半眼,我就剜了眼珠子!’

  “我破颜一笑,心底燃起一片欣慰喜悦的火花,恍若几个月来郁积于心的忧伤得到了疗治,几个月来含恨卖笑的苦日子也快熬到头了,所有感时伤世的疮痍,颠沛流离的疾苦终于像恶梦一样过去,‘好,我就信你一回,奶奶不是说,顽铁也能生辉,千年瓦片也有翻身出头的时候!’

  “‘芬儿,你就是我活观世音菩萨,又伸出你那大慈大悲之手,拯救我于凡尘乱世之间;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警幻仙子,又掏出你那大仁大爱之心,救援我于孽海情天之中!你就是我妈,比我妈还关怀疼爱我一百倍;你就是我姐,比我姐还关心怜爱我一千倍!’小邪皮稍稍得了点甜头,就乐得摇头摆尾的,显露了本相,立时满脸谄媚样、满嘴恭维话的瞎扯胡说,阿谀逢迎之态竟然没有半点装假做作的怪样。

  “珍珍扑哧一声,嘴巴没嘬住劲儿,笑得扑在沙发上直发嗲。我也被他信誓旦旦的滑稽模样逗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嗔怒地推了他一掌,‘你就是浑身烂了嘴不烂,满嘴喷粪还不觉得臭,你这嘴硬身子软的样儿,看到哪里能混一碗饭吃!’

  “小邪皮一本正经地憋住笑,像变戏法似的从手提箱掏出一大堆物什来,不一会儿功夫,就将自己打扮成一副鹤发皤皤、长髯飘飘的仙风道骨模样,手里还拿着一张画满了八卦图形并写有易经大师字样的纸板,‘二位女士,看看像不像呀,本大师是鬼谷子第一百二十代传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通晓周易,并对相术学上双峰并峙的《麻衣神相》与《柳庄神相》有得天独厚的研究,不灵验不要钱,不神效不卜卦!’

  “‘去你的,什么时候学得这般装神骗人!’我乐滋滋地笑得直不起腰来,珍珍也被他这副神仙中人打扮乐得直打转,小邪皮单掌一竖,躬身打个稽首,那种仿佛远离尘嚣的隐士派头直使人笑痛了肚皮。

  “‘可不敢这么说,我亲亲的好芬儿,我为找你,在宁波转了个遍,在天童寺一带,我发现有好多这大师那大师的在摆地摊替人算命赚钱。山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个我会。当年杜画家读函大,买了好多相术方面的书,我闲来无事,借来翻翻,没想到那书有图、有诀、有歌,读着三分有趣,学来十分容易,照着看相还有七、八分的准头。我给你背背:眼为太阳,要明要秀,一身之本,定在双睛。书云:瞻视平正,为人刚介心平。上视多败,下视多奸,斜视多偷,浮光多淫,露神多夭。怎么样,有点大师的风范吧,能不能混碗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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