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对专诸岛的围剿也在进行中。后来刘公说,主持这件事的正是今天权位日升的胡惟庸。据刘公讲,后来他通过调查,得知是这小子上门去毛遂自荐的。这小子虽然很早就投在朱元璋手下,可在此之前一直不名一文,尽做些知县类的小角色,可不知为什么,李存义竟同意了。结果出乎意料,鼎鼎大名的‘专诸岛‘竟因此而覆灭。我属下庄丁拼死拒敌,全部力尽身死。尸体示众七日,以儆效尤。”
说到这儿,他住了口,很久都没有声音。塔雅也知趣地喝着茶,直到杯子干了,他才放下茶碗。那轻轻的“托”声打破了寂静,凌空厉也如梦初醒地低声说:“至于身在狱中的我们,那就更可怜了。狱卒都被吩咐过了,虽然我们已是必死之人,他们却天天过堂,打得我们皮开肉绽。郑团龙与我们一同被捕,一起受刑。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这个做堂哥的也喜欢凤儿。在他们初遇的客栈一见钟情,后来一通名姓才知是本家。他不愿看见我们受罪,集合我与岳父残存的功力打通穴道,略调息了一下,就溜出天牢杀李善长,但可惜的是没有成功。而且他为了不连累我们,没用他的就手兵器伸缩索枪,并在重伤下逃往清凉山,毁面自尽。不要惊讶,他手中的索枪是郑氏家传的功夫,只传长房而已。此物‘兵单‘有名,就是排在我‘方出宝扇‘之后一百零六位”的‘亢龙索枪‘。但他为了不露身份,行刺时用的是盗来的佩剑。否则,或许能成功。”
“出了这样的事,李存义当然会怀疑到我们,事情万分紧急。团龙的索枪就在我们手上,只因大家都被点着穴道,谁都没力气拿。况且‘兵单‘名器各有妙处,给他们也用不上。因而他们乐得大方,扬言是留给我们陪葬的。岳父急中生智,让我认做是郑团龙,将他们所知关于团龙的事都教给了我。然后将我的方出扇藏进他那烂得流浓的大腿里。大家一致说是凌空厉逃走。只因我的扇子细小,且岳父早被打得躺在一张破席上动弹不得,皮肉粘在席上,血肉模糊。人见了就恶心,决不会去搜翻。可‘索枪’虽是伸缩的,也有三尺来长,无处可藏。”
“当时说真的,我们每个人都好不到哪里去。脸上尽是干的、湿的血块,身上饿得只剩骨头,且无一块完整的肉。加上我与郑团龙身高与年龄都相仿,竟混了过去。狱里议论纷纷,说是凌空厉八成逃回‘专诸岛’去了。因我郑团龙不是主犯,加之马皇后不愿深究,此事竟不了了之。”
“在处刑的前夜,刘基公平生第一次踏进了李存义的院子,之后,两人一起去了女牢。第二天正午,当我们一家被押出囚牢,站在行刑柱前,眼看发签时,却听有人喊刀下留人。当时只有我与郑团虎还清醒,一看来人,我们就傻了,竟是刘公与李存义那混蛋同来。一时我们还以为是做梦呢!”
“之后,我们竟被释放了。一回到京中旧宅,岳母就哭了。一问才知我们的命,是刘公用乌纱换来的。李存义他们最大的对手是刘公,我们不过是些小角色罢了。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打击刘公。”
塔雅听了奇怪,问道:“如何打击?”“你觉得奇怪,只因不明形势。刚立国的时候,刘公身任御史中丞,统领全国言官。而言官是专门进言讽谏的,权力极大。上至天子,下至平民,他们都有权监督。可不久,李善长亲信李彬触犯国法,珍珍郡主将之拿下送监。李善长曾亲往求情,但刘公不允,将之正法,此事大快人心。李善长因此怀恨,煽动朝中大小官员攻击刘公。是年八月,刘公请辞回乡。”
“十一月,刘公被召回,得以重用。只因北伐吃紧,前线需要统一的后方支援。只是调粮运草也就罢了,以此为本业的李善长尽可应付。可是,商议进兵路线、选派各路主将这些事,就不是李善长干得了的了。决定者虽是朱元璋,可他也需要听建议。而这一切,只有曾与大将们同甘共苦、灯下运筹的刘基才能明了各人的长短,人尽其用地部署。由于连有军事行动,朱元璋没有别的更得力的人选,只能用他。”
“洪武三年,刘公干了不到两年,就又被朱元璋御赐还乡了。他走后没几天,与他走得很近的御史中丞杨宪就连连降职,不久竟因酗酒闯街被杀掉。只可惜他家中因父母双亡而寄养的侄子杨家沫无人照看,家岳见他孤苦,常去关心,杨公子也常来走动。”
“我们受难之时,正逢刘公子大婚,刘基回京。朱元璋加以召见,看来似有起用的意思。而这一点让李家兄弟忧心。刘公看出了这一点,便以拒绝皇命为代价,使李存义与他一同上殿面君求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商谈中,李存义有意无意地说了专诸岛的事,暗示他可用同样的方法追杀出狱的郑家人。刘公当时势微,肉在板上,只得问他如何才肯放过我们。谁知刘公干脆,李存义更干脆,这混蛋只是赌气非要凤儿做他的四夫人。刘基无法,只得与他同去狱中。岳母不同意,但凤儿为了家人居然同意了。”
“当凤儿见到本以为逃狱了的我时,唉,那哭声我今天还记忆犹新。四天之后,我们一家离京。凤儿送我到郊外,将我为她买的一套凤冠霞帔还我。流着眼泪说:‘我不能再看到你了。从此我再不穿大红大紫的衣服,这是承诺。’”
“我回到岳父车边。其实岳父说是坐车,不如说是躺在车里。岳母坐在驾车的位置。我与团虎新伤刚上痂,各自勉强上马。刘公在车边与岳父说着话,除此之外半个送行的人也无。我只听见他们最后的谈话,岳父说‘这一次都是我连累了你,不然……’刘公豪放地笑笑:‘即使没有你,他们也会从别人身上下手要挟我。谁人没有几个朋友?快别说这话。只是诚如辛稼轩所言“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对了,忘了提提杨家沫了。这小子当我们一家在天牢时常送东西,只是都被狱卒分了,半点儿也没到我们的手中。之后,他决定与我们一起走。我们惟恐有变,先走一步,由他来处理两家的房产。家沫将之变卖后,立刻动身追赶。只是岳父是主犯,受刑最重,一到河西走廊就不行了,后来病死在酒泉,杨家沫刚好赶上见岳父最后一面。可怜岳父一生忠君,连在金殿被捕时都无半点抵抗,却落得如此下场。”
“对着岳父的遗体,我、团虎、杨公子全跪下了。我们一起发誓,此生不入官场,不进京城。团虎本想说从此与老朱作对,让我骂了一顿。我说如果你这样想,那死了的也不会饶你。恨朱元璋也就罢了,而今天下不稳,异族虎视,如果真的去作对,很难不与他们发生关系,那就有可能做出对不起祖宗的事来。生灵涂炭之日,岳父决不答应。”
“从此,我就顶了郑团龙的缺。我心中暗暗发愿,一定要好好照顾团虎他们。我欠凤儿的太多了,一定要替她在岳母身边好好尽孝。从与凤儿分别的那天开始,我就是郑家的长男,我会担起一切责任.就看在郑家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的份上,我也会全力以赴。”
风从前堂吹来,扬起凌空厉的衣衫,又从他面前的窗口掠出。塔雅听到这一段往事,一时也无法开口。半天才问了句:“那,你没看看……看看家中可还剩下什么人,二老可还有什么遗物?”凌空历依旧背向塔雅,轻轻地道:“从那以后,我再未回过家。我不敢回去,我怕看到它。”
这时,一缕清音自东院飘出,伴着满园茶香,飞绕耳际。
东院南厢,李凤琼的琴音在这儿更清晰。米寒间刚回来,与之同来的铁弦坚决不休息,正在前堂与郑团虎一同守夜。
米寒间先去母亲房中,想问安,母亲却不在。推开自己房门,见母亲尹洛妃正坐在书案前,翻着他儿子一直带在手边的《剑南诗稿》。米寒间吓了一跳,知道又要挨骂了。果然,母亲翻着翻着皱起眉来,从书中抽出一张纸来,问道:“这是什么?”
米寒间不用看就知道,因为这是他在从京城出来的路上写的一首仿古诗。他本人长在京城,只知自己姓米,平生没见过爹。她母亲是当绣匠养大他的,但他后来才知母亲根本不必那样。他名满京城的微雕技术,实则脱胎于她母亲的绣工,但她母亲却深藏不露,也不许他对外人提起此事。
更怪的是,她母亲从小只让他习武,从没让他上过一天学堂。尹洛妃自己明明是武林中人,却不让儿子行走江湖。米寒间见别人上书房,他自己也买书来学。尹洛妃倒也不禁,只是每当他习武稍懈,便以烧书相胁。
只是“学以致用”,米寒间一天天长大,功力日高,但他母亲却不许他参考武举,甚至不许他以之示人。小家伙儿有劲无处使,只得埋首故纸堆。米家一直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艺成后,米寒间便以卖微雕为生。由于技艺精湛,名满京华,倒也衣食无缺。只是这种日子,怎是一个艺高胆大的年轻人过的?到这时,他真不明白,母亲那么严格的要他习武有什么用了。
久而久之,米寒间在人前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加之卖相过关,人人以为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却不知,他自认为过日子只是醉生梦死而已。尹洛妃也怪,要隐居,不在深山却住京城,儿子劝也不听。
在这样苦闷的日子里,米寒间发疯似地喜欢上了陆游的诗词。每当他独立楼头或凭窗外望时,他都会默念陆放翁的《书愤》:
早岁哪知世事艰,
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
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
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
千载谁堪伯仲间!
而他写的这首便是由此诗所触发:
塞上秋草燕边声,
弓角幽鸣醉铁筝。
千山几度飞鸽转,
万里游龙烽火明。
雪剑霜刀遥映月,
碧刃红枪尽粹青。
子夜凛风思都护,
白首边疆四百城。
————《记愁》于道
他知道,他娘虽对他疏于经史教育,可这并不代表尹洛妃本人不识字。她娘看得懂的,他那灌注了深深不满与愁闷的句子。尽管,他全篇都没有一句这样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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