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马二人去了“紫来居”。刚进门,伙计就招呼上了:“客官,可是来此找徐姑娘的?捕爷她早来了。两位楼上请。”两人享受着这过分的热情,莫名其妙。待上得楼来,见那姑娘正在昨日的位子上。二人走过去见礼,这姑娘一声“不必”,请二人坐下,还给他们倒茶。
马登不喝,想起小二的话,问:“郡主尊姓可是徐?”“正是,徐珍书就是我的名字。你们是?”“唐青。”“马登。”“昨天那位是……”“家师。”“今日为何不见?”“家师另有要事。”“如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二人立时一呆。
徐珍书见了,心下暗笑:你们两个一提师父便一脸担心,谁都能猜到。有什么好奇怪的?当下二人便说了原由。徐珍书笑道:“这个容易。这二人也是朝廷钦犯,说来还得谢你们告知。这样,我们先收拾了他们,再来吃早点如何?”二小更惊——这女子刚知张家兄弟在此,竟知道去哪儿拿人吗?
徐珍书见了二人的眼神,十分得意。要知她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穷显。其实,她来这儿就是冲着张良弼、张良臣这对兄弟的案子来的,且是由朱元璋亲自派将。因以往派的人,没一个能抓他们的。你派大军围剿吧,不知他们的老巢在哪儿。其实,查到了也没用,因他们的老巢是不断变动的。你派间谍刑捕吧,没人是他们的对手。天子震怒,可各大将都在重地干大事,抽调不得。皇上便想起了她这个“天下第一名捕”。
可二小又哪里知道这些?只见徐珍书站起,取出二两银子打赏小二,吩咐道:“这台子给我留着。”
来到门口,她笑道:“跟紧了!”双腿一用力,一个筋头翻起丈余,双脚在墙上一点,青衫飘飘,已上了酒楼屋顶。唐、马一时都愣住了。塔雅昨夜对二人说了江湖上的诸般忌讳,其中一项就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在通街大道上施展武功。徐珍书这一手已使得人人上望。没看见的还不停地问,直抱怨自己没福。
与众一同上望的唐青自语道:“这人好棒的轻功啊!”马登打了他的大头:“叫什么叫?追呀!”唐青后退半步,马登原地起步。二人左脚踏在墙腰,借力上冲,右脚已踏在瓦沿,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追着去了。
这徐珍书有意考教二人。远远领先,只让二人抓住她一个影子。二人第一次在瓦面上使用轻功,颇觉不得劲儿。全力发不出来,因而远远落后。
玉门关北有玉门楼,其年代无考。等二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时,却见楼内楼外尽是死尸,约有二三十具。登上楼头,更见梯上有五、六具死尸。徐珍书正在楼上,她苦笑道:“不用了,有人已收拾了他们。”说着用手往墙上一指。
墙壁上用鲜血题着几行大字,这些字入墙颇深,当是以利器蘸血而书,倒有些像墓碑上的墓志铭了。
“江湖侠士上重楼,
一带风云一带忧。
迎春晓看朱门锦,
入目贫耕共语愁。
为吏犹需猖作虎,
汲血当从万户头。
日上三竿依旧卧,
布衣跣足任遨游!
——韩昭玖诛民贼张良弼于此墙下“
“这韩昭玖是谁?”马登问。“我也不知道。”“不过……”徐珍书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不知在哪儿一拍,折扇头上伸出一段刀刃来:“这些字还是刮了的好。”唐青问:“是要冒功吗?”这话一出口,马登差一点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世上有人这么说话的吗?哪知人家郡主的回答更直接:“如有大人这样对我说话,我定会找鞭子来抽他。抽一鞭子,让他说声对不起——我堂堂第一名捕岂会做这种事?”
“我这样做的原因嘛,是为了保护他啊!他这诗中多有指责朝廷之语,而朱叔叔最喜以残酷手法杀掉诽谤朝廷之人。这儿离城二里,又人迹罕至。如今看来,我们必是第一个来此之人。把这东西去掉了,便只我们三人知道。只要我们不说,这人就没有杀身之祸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看在你有这心肠的份上,尔命寄下了!”“何人?”正埋头削字的徐珍书身子都没直起来,就那么倒跃出窗,游目四顾:“出来!”——四外杳无人迹。
等马登叫来差役,收拾了尸首,三人回到紫来居。徐郡主果然当着二人之面给朱元璋写下信件,除反诗之外俱以实报。等送信人走了,唐青见徐珍书依旧不展愁眉,便道:“罪人已授首,还有什么事吗?”“问题是当场只有张良弼的尸首,并无张良臣的。他还活着。不仅对你们师父不利,我也不能再求你们帮忙了。不过放心,‘飞天’我还是会找的。”
“有什么,你但说无妨。”马登正色道:“所谓受人滴水,当报以涌泉。我们没有理由让你帮忙的,有话但请直言。”唐青听他把这一句拿来,用回在徐珍书身上,不禁好笑。郡主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想让你们护送我干爹和干弟弟出使北元。”“他们是谁呀?”唐青一向好奇。“太子太傅宋濂和他的门生李潘。”
“什么?”二人跳起来:“你是说那个人叫李潘?”徐珍书莫名其妙。按理说宋濂是太子太傅,又是散文大家,不比李潘有名的多吗?当她寻问时,马登回答:“我们看过一首他写的诗。”
玉门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秦汉时更留下了无数诗篇。这不,至正七年二月初一,玉门关脚下的集镇东关“紫来居”里高朋满座。这座“紫来居”比阳关镇的多一层,共有三层。二楼一样是雅座,三楼却是雅间。本来唐青想去见识,却被马登拉住:“师父说过,切莫张扬。”
唐青十分失望地坐在门边的空位上。马登笑了,便讲些自己知道的有关玉门关的诗词给他听。不一会儿,这小子就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去了。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诚不欺之言也。王昌龄有诗云: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刃山。
羌笛何需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边上一桌的一位二十多岁的文士转过身来笑道:“其实这诗去掉两字可改为一词。”唐、马二人的目光转到这人身上。他的长相很平凡,平凡的混在人堆里绝找不出来。马登抱拳道:“请指教。”那人道:“指教不敢当。就当是彼此讨论好了!去掉的是间字和山字。词为:
黄河远上白云,
一片孤城万刃。
羌笛何需怨,
杨柳春风,
不度玉门关。”
“好,好。”两人一起鼓掌。马登注意到与青年同坐的老者,也面带微笑,不住点头。看这付样子,当是这青年的长辈。这时唐青也注意到了,刚要动问,这老者已然开口:“潘儿说的不错,不过此诗只去一字便可成词。何用去两字?”马登将信将疑,那青年倒神态恭敬:“请恩师赐教。”“去掉‘间’字,是为:
黄河远上,
白云一片,
孤城万刃山。
羌笛何需怨?
杨柳春风,
不度玉门关。”
唐、马对望,心道: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呀。一通名姓,那老者道:“老夫宋濂。”一指那青年,“这是门生李潘。”唐青瞧瞧马登,马登已伸手自怀中取出信件递上。宋老头笑着接过,李潘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
看完了信,宋濂笑道:“原来是两位少壮士,书儿真是费心了。”一边的李潘喜道:“是珍妹,那信里有没有提到我?”看着他的神情,宋濂暗暗叹气,道:“她要你少说话,别找事。”李潘高兴得要命,大脸发着光。
宋濂转头对二人说:“不是我看不起二位。此次出访,我们要见的人是王保保,吉凶难料。刚才信上说王保保之子被拿下,这就更不用提了。再说我还有玉门关副将缪齐思带三千人护卫,人手足够了。二位少侠美意我心领,还是请回吧。”李潘急道:“既是妹妹一番好意,不该打发他们回去。”宋濂心道:这小子,为了讨好干妹妹,不要这两个孩子的命了吗?
唐青见提起徐珍书,不由想起离开阳关镇前,帮师父问徐珍书的那句师父千叮万嘱一定要问的话以及答案。“不知郡主可听说过提丝亚这个人吗?”“听过。”“她现在如何?”“她现在是月氏塔干昆莫的正妃。”“多谢。”
他在那儿出神,马登却颇出风头:“危险算什么,我们要是怕危险也就不来了。况我们与郡主另有约定,必须完成此事。今知您是去见王保保,我们更要去了。您要再推便是瞧不起我们了。”宋濂看看二人的眼神,叹了口气:“好吧!”
长长的队伍在玉门关外整装待发。最先是龙旗,高三丈,旗上饰黄绫边,以示躬待天子。后面是八抬轿子,坐着正使太子太傅宋濂,两边分别是乘马的副使李潘和副将缪齐思。这缪齐思一张长脸,可饱经风霜,看上去很可靠。三千军马在后,一半骑军一半步军。步军权充仪仗,骑军围在两边为卫队。全队静静的,候命出发。
唐、马二人正站在大轿后面,单列一排,三千军马都在他们身后。且脚有绑腿,手打护臂,这都是平生首次。更让他们享受的是,如今这身上等料子的软靠与发饰,还有腰下平生的第一口宝剑——以往他们学过剑,可用的是木棍。但这剑对十二、三岁的二人来说太长了,因此他们并未将剑挂在腰间,而是以手拿着——“冥府”中的六年不是白过的,这几斤重量他们还真没放在眼里。
这时,玉门关大门缓缓移开。没有预想中的欢送人群,没有大队的送行官员,只有一个人,高居马上。随着大门的敞开,这人提马奔出,逐渐加速,笔直向众人而来。
来人渐近,唐、马二人一瞧,差点呆了。此人两道不粗不细飞刀眉,一对龙胆目如明星闪烁。圆为体、方为用的脸上,挺拔的鼻子上通天庭,双唇并为一线。其人皮肤白净,神态轻松。高居马上的感觉,就象坐在自家正堂的太师椅上。其神态之闲适自若,连一辈子生长马上的蒙古人都有所不及。一头乌发拢在头顶,以素白冠固定,身着藕荷色长衫。雪白的中衣,漆黑的快靴,背后隐潮纹披风随风飘洒。他来到轿前勒马立定,口角含笑地瞧着轿边的小窗。窗帘被拨开,露出宋濂疲惫无奈的面容。来人笑道:“景濂兄,你得朝廷重用都不通知小弟一声,太无情了吧?”
轿里的宋濂叹道:“刘伯温,你到底是来送行的,还是来嘲笑我的?”
刘伯温笑容不改,施礼道:“气到了老友,真是罪过。”听了二人对答,一边的唐、马惊讶不已。二小自加入出使行列后,与其它人一同准备了二十多天,听了不少有关刘伯温的传闻。人们夸他文武全才,身兼智勇,简直把他捧上了天。二人又从宋濂处得知他与这人为老友,又知二人差不多同龄。按说这刘伯温横看竖看不到三十,再加上成熟的感觉也不过三十出头。与人奔五十的宋濂怎么也搭不上边。
这刘伯温名刘基,明朝开国功臣,受封“诚意伯”。可立国仅三年,就被朱元璋赶回家养老。其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散文成就尤高,与宋濂、高启并为明初三大家。且在多次战争与决策中表现了他的才华。因其有言必中,百姓目之为神。
马登少年心性,倒要看看他是否名实相符。向刘基道:“大军师,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这是谁?”刘基寻问的目光投向宋濂。宋濂叹道:“是我那宝贝女儿请来的镖师。”“噢,镖师吗?”刘基翻身下马,来到二人之前,伸手笑道:“那我们可要亲热亲热。”
两人听他话中有不信之意,早就不满了。见他送上门来,两人对望一眼:给他个下马威。洞中六年,塔雅最重视、二人最用功的就是内力,且二人受过师父高度评价。别的没信心,这个还是有信心的。此时唐青在刘基右手边,马登在左手边。当下马登剑交右手,伸出左手,唐青伸出右手,四手相握。马登人虽好胜,但知此时不能让刘基出丑,用了六分力;唐青看这傲人不惯,又加了一分。二人一用力,内力自丹田上肩井源源而出。
初一较劲,刘基也吓了一跳。没看出,这两个半大孩子内功真不坏。不过,他怎么也有四十年修为。手上沉着应战,口中笑道:“真是失敬!”二人此时也感到送出的内力,止在对方腕间不能上行,只得放手。
刘基问马登:“你刚才要请教什么?”“在下要问那首人尽皆知的清明诗。”“可是——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正是。请问如要将之改为词,需如何改法?”“宋兄,”刘基回头向宋濂道:“这是否你的主意?”轿中的宋濂连连摆手:“我虽好玩这个,可也不敢班门弄斧。这两个小子有兴趣,便教了他们些。哪知他们要用来问你?连我自己都不知处州刘基今日驾到。”
刘基回头笑道:“这个倒也不难。
清明时节雨,
纷纷路上行人,
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
牧童遥指——
桃花村。
又或——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
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
何处牧童,
遥指杏花村。”
马登听他一口气说了两个,一时无法言语。唐青眼珠一转,道:“那《寒食》如何?”要知马登问的,是向宋濂请教过的问题。而宋濂的答案,与刘基的第二个相同。但自己问的,却是从诗集中自行翻来背会的,从未问过宋濂。这首韩宏的作品是这样说的:
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玉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
轻烟散入五候家。
刘基静思。当唐青自以为难住了他时,这位诚意伯张口念道:
“春城无处不,
飞花寒食,
东风玉柳斜日暮。
汉宫传蜡,
烛轻烟散,
入五候家。”
这下,二人全傻了。刘基拍拍二人肩膀,笑道:“成功总非侥天之幸。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名不副实,那是为自己无法成名找借口。好好干吧。”当下回身上马笑道:“时间不早了,不阻宋兄立功,请!”宋濂苦笑道:“又来耍我。”当下吩咐一声:“起程。”持开路龙旗者迈开大步,队伍缓缓前进。唐青向后望了一眼,玉门关和白衣白马的刘基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https://www.biquya.cc/id21470/1325784.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