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心寺,位于阳关镇车水马龙的繁华地带。整个一条街,除此寺之外尽是钱庄。当唐青自横街拐入后,立刻目瞪口呆——这寺为什么不搬家呢?
寺庙的大门倒十分气派。十三级石阶俱是磨石面。三进的红油大门上,钉着一排排闪亮的铜钉。正中那进的石阶下,两侧皆有威猛的石狮。个头极大,怕有上千斤。此时正门关着,只有左右进大门开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缝。门内外有几个小和尚持帚打扫,且不时有香客出入,看来香火不错。马登问:“为何不把三进门都开了,香客和寺里人进出岂不方便?”塔雅笑道:“那叫中门,是不可乱开的。只有到了贵客又或初一、十五等大日子才开,今日就是这个样子的。”唐青叹道:“师兄曾言,有贵客临门,大开中门迎接之语。其时不解何意,今日才知典出于此。”马登推他一把,“你少调文,还不都是跟我学的?”
来至门首,早见一僧相候。塔雅见了那人,紧走几步,右掌立于胸前,鞠下躬去。那和尚亦如此还礼。两人互道了一个深深问迅后,半天才直起腰来。后面的唐、马,分明看见这和尚直起腰时眼有泪光。塔雅忍住泪,转身一手一个拉了二小,道:“这是先师史代的关门弟子,你们的师叔代言。”二小行礼,代言回半礼道:“罪过、罪过,师兄你回来了。”唐、马心道:你倒底想不想让我们回来呀!
代言领了他们穿门而进。里面是大院,足有近一亩地。地上铺下弯弯绕绕的碎石路,碎石路之间种下齐腰的各色花草。间中种有树冠庞大的乔木,真有几分曲径通幽之意。塔雅叹道:“寺大了不少,香火必是极旺的。可这也太快了吧?”代言陪他同叹:“当年的房舍都建在这里,整个寺院不过是这花园大罢了。这是十——快二十年了吧。”“是十二年。”塔雅更正,“你怎么了?不开心?为什么?”
“他想着还俗哩!修持不坚定的家伙。”这儿极静,大家都没想到话会被人听了去。急回身时,一个胖大僧人提着沉重的加料方便铲,从左后方叉路上追来。这人脚下极快,语音一落已在面前。塔雅与代言赶紧行礼:“师兄那里去?”“你?你这小子回来啦?怎么十多年没着面——这儿不好吗?”“师兄言重了。小弟想来,可来不了。”“嗯,一会儿到我那儿去,把这十多年的事说说。”“是,弟遵命。”
等他走后,四人继续前进。代言叹道:“你算倒了霉。寺里近来已少有新鲜事发生,兔诗师兄可等着你的故事活命呢!”塔雅自是明白兔诗气人有、笑人无的心理。可要命的是兔诗是自己这一辈最年长的弟子,所有人的大师兄。故而虽人人不愿见他,但所谓“长兄如父”,却不得不与之敷衍。
塔雅回头,对两个不住争论刚见的新鲜事——方便铲的小鬼道:“他叫兔诗,是史兔师叔早年的记名弟子。后来经商不成,半路出家的。他性格不好,你们对他要敬而远之——知道吗?”两小齐齐点头应是。
一行人说话间出了园子,天王大殿立在眼前。虽非正日,但正月里香客自是不少。塔雅一行人是寺中弟子,算是自己人,不用先行礼佛走过场儿。代言直接领他们从围墙边小路至前院。这前院四面有低墙,在两侧对外墙处各开两个齐腰门,便人出入。
前院之中高大树木不见,却多了三两堆奇石。石上生草,别有情致。一进前院,一眼便见到大雄宝殿,气象森然。阶上进进出出的尽是僧侣。唐青一伸舌:“这辈子见的和尚也没今天多。”代言笑道:“谁说穿了僧衣的尽是和尚?你明天一入了庙就叫和尚?至多是个沙弥罢了,你还够不上资格。只有经正式剃度,拥有师傅和度碟的才叫‘和尚’”,切莫弄错了。今你们是佛门弟子,不可不知。”
几人开步入殿,只见四面亮闪闪的,各种摆设不是金的就是银的。佛台上摆满供品,佛台下的地面上一排放着一大二小三个坐地香炉。二侧较小的插满了香,中间的只插三根——但又粗又长。地上尽是蒲团,有一些跪了香客,一边还有几个僧人帮着上香。
在正对大香炉最近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穿黄袍披红袈裟的僧人,正在诵经。代言直领他们走到这人面前,合十道:“住持,代雅师兄到了。”塔雅一听“住持”二字,心中大震。住持不是师父史代吗?难道……那人回过头来,面目祥和,宝相庄严,颇有高僧气度。塔雅刚要跪,已被扶住,“你不是寺中僧侣,见我不用拜,行个礼便了。”“是。”代言介绍道:“这是先住持史代禅师首徒,代议法师。”马登心中一动,他终明白温老板为何欲言又止了,这是怕伤害到师父啊!二小行礼毕,代议上下打量一下,问:“可曾用饭?”“不曾,可还未介绍二名弟子……”“唉,总不成为了我听听他们的名字,就把他们饿坏。告诉厨房,备一桌素点招待。”
“师弟不要太劳神,这些事交给我办好了。”随着一个声音,十几个僧人从后面出来。为首的人也是黄袍,手弄念珠,一脸笑容。来到近前笑道:“贫僧禄诉,家师史禄。听说代雅归寺,派我来接了见见。”代言皱起眉来,可住持却道:“既是禄前辈要见,我等不便再留了,那就……”“且慢!”
一人从大殿门跨了进来,威棱四射。此人一张长方脸,满把的钢髯,圆瞪着眼,龙行虎步,颇有气势。他一进门便大声说:“代雅师弟十年未归,今日方回。庙也未逛,饭也未吃。这十年来的经历未曾讲予掌门师兄,也未躬聆掌门教益,两个小兄弟未曾备册,先师墓前未曾奠过。理应这些事都办过后,再拜师叔不迟!”
殿中立时火药味四起,刚归的塔雅不知所措。分外没想到当年平静的沙门,如今是这个样子。住持见状,终有了点主持的威严:“你们闹够了没有?难道禄语的事还不够你们难受?家合万事兴,可看你们在干什么?不满意我这个住持,我可以不当。但我当一天,你们就要听一天的话。”
他对那大声高气的威猛僧人喝道:“代诣,去找找代谒,叫他着人带这两个孩子造册。”转回头又道:“禄诉,回去照顾你的三师兄禄语。一月前你二师兄才死,如今三师兄弄成那样。不去看着,难道想做师叔的大弟子吗?”“可二师伯正在照顾着他。”“你师伯也很忙,况且‘有事弟子服其劳’——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禄诉闭嘴遵了命。住持再不理他,转头道:“代雅,你我这就到客室,请来寺监,说说这些年的事儿吧。代言!这里没你的事了,到前面看着去。”
当下众人各自散去。代雅随住持出大殿后门,穿中院行往僧舍。一边走一边叹道:“我代议真是没脸,师弟见笑了。”塔雅忙道:“自家人不妨事。”“嘿,自家人?免了。这些年来史禄和他们那支的大部分弟子,常被不明身份的人请去做法事。也不知他们是给谁做,回来问没一个说的。后来这种事越多了。先主持死后,史禄这家伙更不着面了。那……”在一棵大树前停步,住持伸出中指在树上画字,着指处树皮纷纷而下。道:“他甚至改了师祖为他取的法名——变‘鹿’为‘禄’,史鹿变成了史禄!咱们佛家讲究断六根,这叫什么法名?如今监寺也管不到他了。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我这个当住持的,是一问三不知。因这帮人做那些莫名其妙的功德后,寺里收入大增,才有今日的场面。故而这些人,人人都似有功之臣,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况我这住持也快当到头了,他们要闹什么,闹去!我乐得自在!”
“师兄不要这样说。”“什么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来寺里的用度都是他们出的,与我无涉。禄语为人端严,打从一开始就不跟着他师父乱跑。他常劝他师父,因而也常受罚。他与我私交不错,是那些人里还把我当住持的唯一一人。可如今,唉,我这个住持竟连他也护不了。”这时脚步声响起,代议摆摆头道:“监寺来了,你可以开始了。”
唐、马二人被领出了大殿,来至中院。这儿比前院多了流水小桥,山石却少了。二人一行进入西配殿,穿过两队来浏览的豪绅,来到西院。在西院南房中,他们详述了拜师经过。
这儿是个怎么看都觉得黑乎乎的地方。不仅是因为它背光,同时也是因为这儿有无数的黑色柜子。柜子一列一列地排着,上面分层。每层又分格,每一格都标着名签。“自建寺以来,所有僧侣与俗家弟子在此都有备号。”说到这儿,那瘦瘦的代谒禁不住自豪起来。
在门边有块小得不能再小的空地,放着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单柜桌,坐在桌后的人叫代诏,他在一张白纸上,登下唐、马的年龄,拜师日期。盖上寺里与他本人的印章,再与塔雅的放在一起——从现在起,他们是礼心寺的正式成员了。
接着由代谒领他们转经楼。这经楼楼高三层,实为中院与后院至高点。楼内藏书丰富,有医药、经文以至占卜、星象。可天近中午,二人的肚子都开始叫了,实在没心情看看书。
好容易转完了经楼,代诣前来,告诉代谒往僧堂用饭。饭后清点名册报与住持。代谒听了,对二小笑道:“转了一天了,累不累?走,看看你们师父的屋子去!”两人本以为总算吃饭了,大喜,哪知却是如此!无奈只能跟在后面,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三人来到后院僧舍,在后院西北角停了下来。他推开一个小院落的门,道:“请!”二人跨步入院。小院小巧雅致。迎面是一条三五步长的碎石路,正对着一间小房,小房门两侧一边各放着一盆“醉菊”。墙上爬满了藤,左手是牵牛花,右手是丝瓜架。
当听了介绍,唐青首先发问:“醉菊?什么东西?”代诣笑道:“一种菊花,如给它洒上几点酒,花开得更大更美,故名‘醉’。你们可别小看它,这可是你们师父的命根子。记得他来此拜师,第三年上,他爹带了一个小女孩来看他。将他接出寺住了几天,回来后便开始养这东西了。你们可千万对它好点儿。”马登听了吓了一跳,赶紧正巾,然后向两盆花行下礼去。口内道:“不知者不怪,海涵,海涵!”代诣与唐青对望了一眼,大笑起来。
推门进屋,首先飘来的是饭菜的香气,二人大喜冲入。代诣在门边笑道:“二位慢用,小僧也要去祭一下五脏了!告辞。”这随和的师伯引起了两人的好感,觉得这还不是一个太坏的地方。正吃着,马登忽道:“那是什么?”
堂屋饭桌对墙上写着这样的字句:
习学七载,奉师命游天下。一轮四季,所见者众矣。今聊书以记之。不免忆及江东旧地,为后来者笑:
长沙水漫雨中蕉,
万里河山宿玉桥。
将把一舟连连进,
王师北指气雄豪
——东阳李潘
“这个东阳李潘似乎很有才吗,这叫作……”“七绝。”两人还未论清楚,房门一开,塔雅到了。二小赶紧站起,塔雅道:“不用理我,我已在二师伯那儿吃过了。你们好好吃吧!明天那郡主的邀请我不去了,你们师兄弟二人去吧。”马登不解:“为什么?”塔雅苦笑:“其实我比谁都想去,可你们也知道那张家兄弟正虎视眈眈,我决不能走!何况,”他坐到二小对面,“你们也该自己作主了。”“噢?”“那郡主不是说要交换吗?她提的条件你们看着办。人总是要长大的,你们有些事该自己决定了。”
马登听这话不祥,气氛渐转沉重。岔开道:“这是您以前住过的地方?”“不是,那个早拆了。”“那这儿?”“新建的。建好后,把我们原先的东西都搬了来,尽量照原样布置的。”“这是谁的主意?”“史禄。”“怪了,他为什么要干这个?”“嘿,收买人心嘛。不过这还真有效。近年入寺的多拜到史禄一系门下,就连原先史代方丈的门人——我的亲师兄弟们,也有不少见利忘义,在师父死后改投史禄。即使没投的,也多与他们私通声气。唉,外面要打进来,自家弟兄还在墙闹,我看算完了!咦,这是什么?噢,就是这首啊!”
唐、马二人听得奇怪,问:“师父这话是何解?”塔雅笑道:“刚才史兔叔告诉我说,前二年边乱,逃难者众。这些人无家可归,宿在街头。住持看着可怜,不顾史禄等人的反对,开放这些人入寺借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书生来了。他是游学至此,因客房尽满,店中住的又是那些有钱人。想起我的屋子空关着,就让他住了几日。这书生在此留字,他还怕我生气哩!孰不知这样的墨宝,我可多多益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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