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雷德独自去医院看眼睛，季真与詹妮到警察局例行完公事，已是下午三时。陈先生一家对季真感激不尽，竭力邀二人到家做客。晚餐之后，二人从陈家出来，一时间无所事事，在街边随意走了几步，詹妮忽然止步说：“今天的事真刺激，轻松一下怎样？”见对方不置可否，拉住季真的手，“你跟我来——”季真问：“哪里去？”身子已被詹妮拖着向前跑了几步。
“你应该深入美国人的心灵！”詹妮大声说，头也不回向前跑去，有几缕长发飘起来，在季真脸上拂来拂去。
詹妮将季真拉到一家夜总会，走进一间迪斯科舞厅。灯光眼花缭乱，音乐震耳欲聋，许多年青人正在厅中央跳着迪斯科。詹妮将季真拉到人群中间，自己便跳起来，见季真一动不动，说：“季，你们中国不跳这个吗？”季真只说了一个字：“跳！”便也跳起来。
半小时后，两人都出汗，就到一旁的桌椅小憩，要了两杯饮料，边饮边聊。“季，今天是我最愉快的一天。”詹妮用她那漂亮的眼睛看着季真。在她眼中，季真的方方面面都充满着神奇，“我很想听听你的过去，比如你是怎样到寺庙的，能讲一讲吗？”
季真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是他不愿意讲，实在连他自己也所知甚少：“詹妮，说来你也许不信，我至今只知道我的父亲叫季汗青，母亲叫徐小碧，我的父母是被人所逼自杀而死，住持大师恰好撞见，将我从山下抱回去。另外，我还知道我有一个孪生妹妹，但不知她现在何处。”
“看来你的身世十分悲惨。”詹妮将吸管在杯中轻轻搅动，脸露同情。
季真沉吟道：“但我认为我同时又是一个幸运儿。因为我碰到了住持大师，他是一位正直仁爱、胸襟宽广之人……”顿了顿，喃喃说道：“却不知我那妹妹，是否有我这样的运气……”
詹妮轻轻一笑：“这么说，证明你也很乐观。”
“的确如此。”季真毫不掩饰。
詹妮稍加思索，又说：“那你想过查清你的身世没有？”
季真轻轻一叹：“当然想过，但是人海茫茫，从何查起呢？”
不知不觉过去一个多小时，从夜总会出来时，已过十一点钟，街上仍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
詹妮看见一个黑人在一副卖烧烤的小吃摊前叫卖。“吃烤羊肉串吗？”她问季真，却不等回答，就拉着他走到那小吃摊前，用英语说：“嗨——请给我们二十串。”
“好的，”那名黑人小贩仿佛认识詹妮，他吹了一声口哨，“小姐，你有好一阵没来照顾我了。”看了季真一眼又说：“哦！我明白了。你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吗？”
“你看象吗？”詹妮说话时偷偷瞟了季真一眼。
“这还用说！你的眼神告诉了我。”
“可是恰恰你猜错了！”詹妮笑起来。
季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随口问：“詹妮，你喜欢烤羊肉串？”
“有时候我一个人也来吃。”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子。”
季真说话时，背后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侧头一看，见到一个蒙头盖面的阿拉伯老妇蹒跚着走过去。季真没有在意，说：“詹妮，纽约是个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市，什么人都有。”
两人吃着羊肉串，沿街漫步。季真问她：“这么晚了，你不回学校吗？”詹妮没有回答，却反问：“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真赶紧解释。詹妮笑道：“那就行了！——季，你站着别动，我喂你吃这一串。”季真说：“我手上还有。”
“不，这是两码事！”詹妮将肉串递到季真嘴边，嘻嘻笑着，横竖要季真吃下去。季真只好照做。詹妮格格格地，开心地笑起来，“中国人，一个男人既要会功夫，又要会生活，那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詹妮说着，突然将剩下的羊肉串扔在身旁垃圾桶里，两臂向上一抬，套在了季真颈上，身子扑在他怀中，脸贴住他下巴，“季，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季真一惊，他生性并不拘束，但是在这名活泼的美国女孩面前，竟也有些手足无措。“詹妮！”他脸上一烫，同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从对方的发丝飘溢而出，心中一漾，几难抑制。左右一瞥，见那名穿白衣的阿拉伯老妇正独坐在前面一张长椅上，“别……有人看见。”他提醒说，轻轻扶正她的身子。
“你怕人看见吗？”詹妮直起身，她也看见了那名老妇，“哦，这种行为也许伊斯兰教妇女比较忌讳……但我无法控制住。”詹妮忽又异常平静。
对异域人群，季真一时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他想：“过去常听人讲，西方国家的女孩都非常直率大方，感情方面也较东方人随便，莫非这女孩喜欢上了自己？……不，也许在美国，这并非什么异常举止，”季真转念又在心中笑起来，“在西方搂搂抱抱再平常不过，季真，你莫大惊小怪，她不过是因为过于向往中国，才出现了这种在中国人看来很失常的举动！”
季真暗暗安慰了自己，也没过于放在心上，继续与詹妮漫无目的地沿街走动。走到那老妇跟前，忽然叮叮当当滚来一样东西，却是一只罐头盒，那老妇起身过来，佝偻着背，想去捡它，又十分吃力。“我来帮你！”詹妮埋身拾起罐头盒，塞进老妇手中。老妇埋着头一声不吭，转过身去。
两人走了一截，季真仍想着那名有些古怪的老妇，说：“也许是个孤老太婆，美国这么富足，还是有这样的人。”
“别以为美国是座天堂，在美国这样的人数不胜数，”詹妮说着，忽然指着前方，“季，你快看！”只见前方慢慢过来一个人，正是那名用白布蒙着头脸的老妇！季真这一看心中甚是蹊跷：这老妇怎么老是在我们周围转悠？而且，什么时候跑到前面去的？正想着，詹妮若有所思说：“她一定想我们给点什么！我们应该有所表示。”
老妇走到跟前时，詹妮就从兜中掏出了五十美元，递到老妇面前。然而让人惊讶的是，老妇竟然一动不动。詹妮说：“老婆婆，请你收下，我还是个学生，钱不多。”但老妇仍然佝偻着身子，不为所动。季真提醒詹妮：“她是不是聋子？”
“你才是聋子！”老妇嗄嗄地冒出一句。
“也许是瞎子。”季真又说。
“你才是瞎子！比大山里的熊瞎子还瞎一千倍一万倍！”老妇大叫起来，忽然掀掉头上的帕子，露一把尺余长的胡须，“我都这样了，你们还认不出来！没意思，真没意思！”
两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老妇竟然是那白胡子老翁！季真忍不住大笑：“老伯，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模样！”老翁说：“笨小子，连伪装都不知道？”
“原来是伪装，老伯真是神龙见头不见尾！”季真面露恭维之色：“不过，你为何要伪装？”老翁说：“警察要抓我。他们专门与中国人作对……”
“可是，我也是中国人……”
“是呀？你也是中国人，他们干吗不为难你？”老翁忽然醒悟，问：“莫非美国与中国和好了？”
季真觉得老翁这话很幼稚，表面上仍一本正经说：“和好了。”
老翁又问：“那大陆与台湾干吗不和好？”
季真颇觉难答，嗫嚅了四个字：“说来话长……”
老翁急道：“长长长！又是那句话！”
季真奇道：“老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老翁突然自言自语，“五十年了，五十年了……”
几经问答，老翁虽说话时有癫三倒四，但季真慢慢也能连贯起来，他从老翁口中知道，原来老翁五十年前从大陆随国民党军队退往台湾，因为回大陆心切，想经其它国家绕道回大陆，而当时大陆几乎处于封闭状态，很多国家都与大陆没有通航，几经周折，竟然到了美国，岂知美国正与中国在朝鲜打仗，极度敌视华人。老翁一时东躲西藏，四处漂泊，竟养成一见警察就躲的习惯。
季真心想，这老翁疯疯癫癫，怕也由此而成，其实以他的武功，纵有百十个警察也未必拿他得住，只是习惯已就，难以改变。季真笑着说：“老伯，美中两国早己建交，现在你不必担惊受怕了。”
“谁担惊受怕了？”老翁嘿嘿笑道：“警察不来抓我，我还要想方设法让他们来抓，否则我一个人，这日子还怎么过？这几十年来，没有警察陪我，我早己憋死，成乌龟王八了！”
季真恍然大悟，敢情这老翁见警察便跑，是在逗警察玩儿！季真说：“如今时过境迁，老伯可曾想过还回大陆？”老翁问：“大陆？大陆是什么样子？”
“大陆已经今非昔比。”
“今非昔比？你是说，我回去什么都不认得了？”
季真点了点头。“哈哈哈哈！”老翁仰头大笑起来，“什么都不认得了！什么都不认得了！——那我还回去干什么？”说完，向后一纵，转眼无影无踪。
“这老伯真有意思。”詹妮瞧着老翁消失的方向，轻轻地说。
“五十年了，这老伯独自一人，实属不易，可他却并不打算回大陆呢！”季真说到此，忽有所思，说，“詹妮，我已经误了今天的航班，所以，我想尽快回中国去。”
詹妮一听，神情突然失落下来，轻轻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会有此时。”然后许久不说话。季真知道她有些不舍，说：“我也不愿离去，你是个让人快乐的女孩，不过，我们办的是集体签证，我不能在美国滞留的时间太长……”其实季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平时他在寺里自由散漫出名，而这一次不听招呼，自作主张，又是大错特错，回去还不知有什么等着他，季真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再在美国逗留！
“季！”詹妮再次将季真抱住，“我不想你走，如果你愿意多呆几天，签证……我爸爸会有办法。”
“我……我……”季真吱唔起来，他不敢想象短短几天会被一位天使般的外国女孩爱上，他也难以明喻自己对这个女孩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不管怎样，他肯定是要回去的，他略一镇定说：“詹妮，谢谢你的好意，我，我不能再耽搁……也许我这次回去，被逐出师门也说不定！”最后一句话，季真只是夸大其辞，因为他相信就算大师傅容他不得，那还有师祖顶着，师祖一手将他带上山，决计不会将他赶走，何况他此番所作所为，也是秉承师祖平日教诲，情有可原。
“我爱你！你觉察不到吗？如果你说声并不喜欢我，我不会坚持让你留下，季，除非你说一声……”
“听我说，詹妮，这种事不是短时间的事情，也不是冲动所能决定的……”
詹妮抬起头，眼眶中泪花闪烁，“我忘了你是中国人，我知道中国人对感情十分慎重，因此也不会随便许诺于人，那我们就用时间来考验吧！——你等着！”说完一撇头，突然向一边跑去，跑到二十米远近，忽又转身，大声说：“季，我不去机场送你了，祝你好运！”
季真呆呆看着詹妮消失在远处，心中很不是滋味。突然身后有人叫了声“三师兄”，声音极熟。季真蓦然回首，大吃一惊，那人竟是慧圆，“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是师祖叫我留下找你，三师兄，机票在我这里，明天我们回去罢？”季真点点头，与慧圆并肩离去。
(https://www.biquya.cc/id21230/1295064.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