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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季入春的修罗红场里,经过了一夜的沉寂之后,昨日那场“旷世之战”的震撼气氛已经渐渐散去。
在阿尔泰大陆上,作为最后的武学圣地的修罗红场,也算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虽然许多的修武者对嬴荒和苏心的事颇多微词,不过出于妒忌或者使什么阴谋诡计的人,却是从来没有过,在武学方面,更是因为楚歌把上一任场主打败之事,每个人都只相信实力。
太阳出来了,如雨露般洒在雪白的万千雪山上。
修罗红场比武台的周围,如同一个战争年代的废墟,混乱、苍凉。天微微亮的时候,许多的修武者无须等场主楚歌的吩咐下来,就已经开始清理了。
在红场庄严肃穆的大厅内。
楚歌抬头正看着墙上一幅《云梦泽》墨画出了神。
“楚兄,怎么又在盯着这幅《云梦泽》画看呢!”披着黑色外衣的花无期率先出现在大厅,进了厅门,楚歌却还没答话,于是轻叹一口气后犹自坐了下来,端起茶吸了一口才又说:“楚兄,你都离开楚城十多年了,还想念楚城的都府云梦泽么?”
楚歌站着动也不动,只嘴巴一翕一合:“如何能不想?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
“嗯?”花无期神色微微一颤,放下手中茶杯,摸了摸手上的蝾螈状戒指,良久后,沉声道:“相比之下,你楚兄比我要幸运多了。我就不同——
“多年来一个人生活
“曾经的岁月里
“无人与我为证
“每每江崖上望月惆怅
“掬了一把岁月
“却是花开有时果无期
“我又何曾几度怀疑自己
“仍是无人与我为励
“贪不到岁月半分半秒
“却势要花开如浪
“须知半夜辗转反侧时
“才惊觉徒劳无功。”
像诗一般吟诵完了,他又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这也算是花无期十年生活的描述,因为苏心的心里始终挂念着嬴荒,一再拒他于千里之外,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活着。时至今天,花无期就像一个失恋已久的人。
试问一个失恋已久又没有得到填补空缺的人,能从他身上看到什么呢?或许就像是深陷沼泽般,所以能看到的只是那腐朽的连挣扎都放弃了的灵魂吧?
“怎么?”听他说完,楚歌的脸色忽然有了些变化,似是震惊,回头看了一眼花无期,话中有话道:“你打算放弃了么?”
花无期双手交叉着掸了掸黑色外衣,道:“昨夜一宿未睡——与其说是放弃,还不如说是看开了。”
楚歌回座,端起茶杯却忽然停在空中,笑笑道:“无期兄,我听你刚才那些话的意思,好像你觉得整个人生都是灰色的。”
花无期故作神秘,道:“楚兄,你可知昨夜我是如何才能睡着的?”
“哦?不妨说来听听。”被誉为最接近神的男人的脸色也会有些惊奇。
花无期笑笑道:“楚兄,你也知道,我向来睡不惯你们楚城人用的枕头,可是垫两个又太高,更睡不着了,我在翻来覆去时恍然若悟:其实枕头高些矮些,并不能决定我们是做好的还是不好的梦,所以我选择用随意和接受的心态入梦,让它自己安排,兴许还会有些意外的收获。这才好不容易睡着了。”
“那你今后是作何打算?”静静听他说完,楚歌略微皱眉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出于什么顾忌,有些不情愿开口,踌躇后还是建议道:“如果……你想留下在修罗红场,自然是极好的!”
“我?”花无期指着自己的脸问。对于楚歌请求留下在修罗红场一事,明显有些惊讶,但马上又猜到了楚歌有求于自己,笑笑,“楚兄,我看你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忙吧?”
“这个——”面对挚交好友,楚歌忽然有些尴尬,顿了顿才又说:“其实,我是想问你……你那个‘脑之映像’研究成功没有?”
“楚歌,你要——”听闻挚交好友说到“脑之映像”四个字,花无期竟是浑身一震,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脑之映像,其实是机械术中最高级别的禁术,没有之一。
然而被称为最接近神的男人却是异常冷静,甚至那种冷静的神态让人生怕。他起身再站到那幅《云梦泽》画前,看着画,喃喃道:“或许,用脑之映像是最好的方式了。”
花无期结舌,答不出话,只难以置信地看着楚歌。虽然他还是以往衣冠楚楚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说话不急不缓,可现在,却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甚至觉得他像是两个人的合体,或许他内心是扭曲的。
不管是以前亦或是现在,从未修习机械术的楚歌应该会不屑用到甚至是最高界级别的机械禁术吧?
毕竟他已经做到自己想要的,成为一个最接近神的人,武学上的造诣在整个阿尔泰也是第一的。
楚歌久久未听到花无期的回答,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问:“怎么了,无期兄?”
“没、没什么。”花无期有些呐口,拉着脸笑笑,“只是没想过,你这个传统武学界第一号人物也要用到机械术,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不知道有多少的机械术师会笑死。据我所知,全阿尔泰大陆,就你们楚城的人,是最看重名誉和某些传统的。在如今的世道,机械术师和传统武学者又势同水火,你就不怕被武学界的人知道么?那你的名誉可就不保了。”
“势同水火?名誉?传统——”楚歌纹丝不动地站着,低声呻吟这些词,眼神里忽然有一丝迷茫如流星一闪而过,蓦然止住了口,转而叹息一声,深沉道:“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如何才是活着。我总是和阿离说:生活就是不知不觉的,不管你在意与否,痛苦与否,喜怒与否,其实他永远都像一圈一圈的圆木年轮一样简单,如此简单不过的事,我们又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呢?!只是到现在我又发现,原来那样简单的年轮,也是要经历许多的风雨才有内涵有意义。有一种痛就像是在走独木桥,当走到一半时有些恐惧了,会突然发现往前往后都不是。可我偏偏不是个习惯回头的人!”
“哦?”花无期怔怔地看着楚歌背影两秒,然后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潜意识地掸了掸黑色外衣,仔细观赏着《云梦泽》墨画,打趣般道:“看着这幅画让我觉得,这个社会的水太深了,仿佛汪洋大海,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只适合浅水区,也就在周围的沙滩浅行渐进,同时还要提放被你们这些大人物搅起的大浪拍死在岸边,我们活着——可真不容易。”
画上描绘的是一座终日隐没在浓雾之中的都市,画中的道路、楼阁、行人,全然看不清楚,都只有模糊的轮廓而已。
花无期和楚歌认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幅画。
良久之后,楚歌还是没有回话,只是缓缓转身,回座,恢复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楚歌,低头啜了口半冷的茶,道:“怎么样,那你是打算留下还是走?”
“我……”花无期刚张开嘴。
“无期——”即使过了十年,身材依然高挑曼妙的苏心前脚才刚踏进厅门时,听到了楚歌问花无期那个问题,忽然觉得有些忐忑不安,疾步走到花无期面前,抓着他手问:“怎么,你打算留下而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你们?”花无期垂目沉吟一声,蹙眉看着比自己矮一些的苏心,却是缓缓推开她的手,蓦然开口:“是啊,我打算留下来,帮楚歌一些忙。楚歌,你说是不是?”说着便扭头看向座位上的楚歌。
“啊?”楚歌本像个局外人般气定神闲坐着,只是花无期突然把话撂到了却还是有些意外,一怔,扯着脸笑笑,“是啊,是有些忙要他帮。”
“真的吗,无期?”苏心不舍地问。——花无期毕竟陪伴了她十年,照顾了她十年,为了她确实憔悴许多,如今突然要分开,多少有些难以置信、不习惯。
“嗯。”花无期轻声回答,转身回座,试图让自己神情自然些,“你和嬴荒……是……你们离开修罗红场后,虽然嬴荒他如今的能力远在我之上,保护你是完全没有问题,但万事还是小心些。”
“放心吧,我会!”是嬴荒雄厚明亮的声音,绑着米黄色丝带的右手握着朱砂色的封魔绝刀,才刚跨进门口——昨日和第二号强人息无影的一役,没想到作为冷血人的他,今日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步履矫健,走起路来那头雪白的短发都是飘飘的。
“嬴荒你来了,伤势恢复得如何?”即使是被誉为最接近神的楚歌看到时都有些震惊,起身,拍拍嬴荒肩膀,似乎是要确定一下般。不曾想是不是用力过度,嬴荒的肩膀往下一缩,仿佛被楚歌拍的那两下是千斤重石,咬着牙轻声喊疼:“啊!”
楚歌顿住了手,诧异问:“怎么,还疼么?”
嬴荒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道:“没事的。就是昨日硬生生地接了息无影那两刀,胳膊还有些酸、疼。”
苏心“指手画脚”着为嬴荒抱不平道:“都是息无影那个女人,说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二的强人,输了就输了,还不服气再砍一刀。”
楚歌浅笑一声,道:“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被人夺了天下第二的名头,也还是不好受的。况且她昨夜就已离开了红场。”
说到了这些,嬴荒便想起了昨日和息无影说过的话,当时连他自己也只是凭感觉,并不敢确定,今日想来昨日之事,尤其是昨日听到的那满含力量的叹息声,都还有些胆战心惊。于是“噌”地拔刀出鞘,上下左右仔细的看着绯红色的刀刃,喃喃道:“说起来,这把封魔绝刀可真是神奇,没想到我只要有它在手,竟然真的可以和息无影抗衡。”
苏心和花无期不解地相对望一眼,喃喃道:“刀……?”
作为靠自己实力才登上场主位置的楚歌语气淡淡,道:“只是一把冷冰冰的铁器罢了,要说神奇也不过是它比寻常的刀剑锻造得好些!”
嬴荒摇摇头轻叹一声,“叱咤”地收刀入鞘,道:“也许吧。”
“嬴荒,你离开修罗红场之后,可打算先去哪里?”楚歌自己回到了座位上,问。
“师父,我——”说到离开修罗红场,嬴荒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噗通单膝跪下在楚歌面前,低着头,脱口。
十年来,嬴荒是极少唤楚歌做师父的。而奇怪的是,作为极其看重名誉和遵守传统礼节的楚城人楚歌,竟未曾计较过那些繁文缛节,简直无法让人相信他曾是楚城王室的人。
楚歌微微一怔,叹息着笑笑道:“也罢,嬴荒,你且敬我一杯茶,就当是拜师和出师茶一起喝了。”
“啊?”嬴荒对此也是颇感意外,挠挠头,木然笑笑。不过猛一想来:当初拜师时确实连师父没叫,茶也未敬,实在失礼,于是忙不迭倒了杯茶敬上,朗声道:“师父,请喝茶!”
“好。”楚歌的神色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反倒十分沉静,从嬴荒手里接过茶后只啜了一口便怔住了,似乎思考什么事,蓦然开口:“嬴荒,师父倒是有个建议,你离开修罗红场以后可去往荆南楚城,或许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师父。”嬴荒心里也是计划先去楚城,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和师父的不谋而合了,颇为惊喜。
楚歌又缓缓道:“据我所知,在这两百年前,机械术在楚城兴起时,是遭到了保守势力的强力反对的。而猎人教会的总部,一直都是设立在楚城,这也是楚城的机械术始终无法快速发展的主要原因之一。我后来想想,恐怕你北荒一族的事,多半是别人设计的阴谋。记得你刚来修罗红场曾和我说,你在中央王城的广信大都遭到了猎人教会的追杀,那猎人教会多半是知道些内情的。”
“可是……”花无期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顿了顿,回想了一遍近几年和坐在自己对面的苏心所查之事,“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另外一件事——据我和苏心这几年的调查,包括在《阿尔泰史记》里面,上下共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一年,最早可以把北荒族人的历史追寻到两千七百年前,但却没有一个文字提过北荒这一族的起源,包括一些史学家,连北荒族到底在北荒冰原生活了多久也不清楚,至于其余的民间的史书或传说,也都没有相关记载。可以说,北荒族人像是在两千七百年前凭空出现的。”
“竟是有此事?”不知为何,作为北荒族一员的嬴荒虽然对此事无比震惊,但在另一方面,一直都不是全然信任花无期,或者说对他没什么好感,所以把怀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苏心。而苏心焉会不明嬴荒的意思呢?于是朝他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嬴荒这才又道:“照这般说来,那猎人教会对此事恐怕也是知晓的。——不过他们的总部设立在荆南楚城,当时又是如何快速把猎杀令传送到北边的广信大都呢?”
花无期笑笑道:“当然了,猎人教会能传承几千年,教众又遍布整个天下,他们教主也不见得是个傻子。他们虽全力反对机械术的发展,可还是会使用一些机械术师制造出来的通信工具。有一种小如黄雀的机械鸟,只要能量充足,便可以日飞行几千里远,是军事领域专用的。说来可笑,也不知道这帮所谓的反机械术人士,是如何得到这样的通信工具的!”
“如此说来……”嬴荒原地徘徊几步,低声沉吟,顿了顿,最后下了决定,霍然停下徘徊的脚步,对着楚歌恭谨欠身,毅然道:“师父,我这便去楚城。”
“现在?”花无期和楚歌相对望着,显然嬴荒此举出乎他们的意料,异口同声惊呼。
“是啊,怎么了师父?”嬴荒有些不解,茫然地看着楚歌和花无期,又礼貌道:“有何不妥,师父?”
楚歌的表情平静如湖面,站起来想拍拍嬴荒的肩膀,可一想到方才拍的时候他还喊痛着,便收了手,挽于身后,侧过身,叮嘱道:“嬴荒,你此去一路小心。”
“是,师父。”对于楚歌的叮嘱,嬴荒自然重视的,与苏心做过眼神示意后,转身便要走。
楚歌突然稍一皱眉,似是想起还有要说的话,抬手叫住:“等等,还有。”
“师父……”嬴荒回转过身,虽有些诧异,但还是低头聆听。
楚歌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原地徘徊着,不一会儿才缓缓道:“嬴荒,时下机械术正盛行,有些东西虽说是需要革新,但阿尔泰一些优良文化还是不可舍弃的。这十年来我教过你的最多也是传统武学,所以就拿‘刀’的文化来举个例子,刀虽说是冷冰冰的铁器,可杀人也可救人,不过它也见证了整个天下的前进,就像我们人生路上的见证人一般,这一个文化对整个阿尔泰大陆而言,就小得如一颗尘埃,可是哪天一不小心被人们遗弃的话,它随时都会被时代的风吹走,到时要找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你可明白我说什么?”
嬴荒低着头,脑海里快速地整理了一遍楚歌所言,朗声答道:“明白,师父!”
旁座的花无期轻声笑笑,如是调侃:“楚兄,原来你楚城人的性格,还在啊!”
“……”听闻花无期的话,楚歌只是有些惊讶的看他一眼,便又对嬴荒说:“好了,去吧。”
“是,师父。”嬴荒转身和苏心才往前走出一两步,似是漏了什么事没说,又回来,道:“师父,怎么不见阿离?她还没起床么?我想和她道个别。”
“嗯?”楚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做了亏心事般,却是极不易被察觉的,抬头,蹙眉,“是这样的,昨天我叫阿离上去比武台夺刀,本是想借她是我女儿的名誉,少让些修武者上去,为的也是避免流血事件。大家也知道阿离的个性,我若是直接道明原因,她定然不愿意上去比武台,也以为是我这个做爸爸的还看她不起。说来都怪息无影那女子,偏偏在比武台上戳穿了,所以阿离回来后就大发脾气,直到今天拂晓时才睡去,现在大概也还未醒来。至于道别之事,等她醒来,我自会和她说起的。”
“原来是这样——”嬴荒喃喃低头,迟疑了一下,“本来道别总是要提前才对,只因昨日那一战下来太过疲惫,我便没有来得及与她说。——那劳烦师父替我和阿离道个歉!”
“……”楚歌微微吃了一惊,“好,师父知晓了。”
“嗯。”嬴荒轻声道,说完便放心地和苏心并肩走出大厅。
楚歌和花无期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未尾随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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