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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站在朝颜绕了半壁墙头的暖玉居门外，纳兰白雪有那么一瞬的诧异。院外不见守候的丫鬟婆子，院内粗使丫鬟该有的洒扫声竟也捕捉不到半分。这岂是当家主母的居所？
纤白的手握住已经锈得厉害的门环，轻轻扣了两下。又等了许久，院门才嘎吱地被打开了。
一个女人的头探出来，一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原本晦涩黯然的眼瞳立刻亮了起来，干裂的嘴角扯出几丝笑意。
“奴..奴婢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您您怎会到此。”
凭原身的记忆，她知道这位是自己那位母亲的贴身侍女，欧嬷嬷。也就是盈安郡主的陪嫁丫鬟。
欧嬷嬷那一脸的落寞和绝望，已经将暖玉居的处境昭彰地显露出来了。
“嬷嬷不必多礼，我左右无事，便来陪陪母亲。”
欧嬷嬷急忙侧开身子，切切道：“哎哎。大小姐快里面请。”
盈安郡主看见纳兰白雪的时候，反应更是夸张。两行浊泪从无神的眼眶中倾然而下，苍白的脸颊因为过于激动泛起了一阵阵的红。她藏在被褥里的手缓缓伸出，骨瘦嶙峋仿佛下一刻就
会刺出，染上一片斑斓。
纳兰白雪避开盈安郡主复杂的眼神，不失礼数地福了一福。“女儿给母亲请安。”
罢了。她现在是纳兰白雪。接受这个事实，对自己有利无害。
既然决心要随遇而安。该做的表面功夫自然要做好。道了万福后，纳兰白雪就握住了早已伸过来的那只手，果真有一种能刺穿皮肤的粗糙感。
“我听四丫头说你被五步蛇咬伤，深重剧毒，一直昏迷不醒。她来我这儿哭了好些时辰呢。没想到你竟变得这般好。我实在高兴啊。”
盈安口中的四丫头便是纳兰府的四小姐，二姨娘温绍美生的女儿纳兰白舞。才十岁出头就会用话语刺激人了，心肠不可谓不歹毒。
纳兰白雪眉羽低敛，掩过一抹戾色。仍是笑道：“让母亲挂心，是女儿的错。女儿现在很好。”似是无意按在脉搏处的手指轻轻一松，脉象只是虚弱，并不见别的端倪。
前世学过的一些中医皮毛，而今看来要好好修炼一下，以备不时之需了。
“雪丫头，露儿和轩儿可好？”想起自己那一双龙凤胎儿女，盈安的眼里泛起浓浓的慈爱。不似对纳兰白雪的那种殷切期盼。
她宁王府的女儿，本该就是绝世无双的。
“回母亲的话，三妹和弟弟一切都好。”盈安慈爱的眼神刺痛了她冰封十年之久的心，她没有告诉盈安实情。水莲居里的那一幕她只字未提。
盈安抚摸着纳兰白雪吹弹可破的小脸，噙着泪水连连点头：“好就好你们三个好，我也就放心了。”
纳兰白雪见再待下去也无意了，虽然她对这位郡主母亲很有好感，但不代表她就喜欢听她废话。
“母亲身子不好，早些服了药歇下吧。女儿告退。”
从暖玉居到玲珑居要穿过一段花园，这里只在黄昏时分有仆人前来洒扫，故而此时显得格外清净，夏日除了一潭水莲并没有别的花，倒是树木参天，枝叶茂密，旁逸斜出。
纳兰白雪回到玲珑居的时候已是午膳时刻，原本嫡长女是有权自己开小厨房的，但她信不过这里的厨娘。便带着两个丫鬟一道去大厨房用餐了。
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自己人毒害一次。背叛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包括欧阳翎川。
罢了。希望如她前世所愿，此生两人再不要相见。不想见就不思念。
到了大厨房，一大家子人已经到齐了。她刚到府上的这十日，一直在玲珑居里养病。三姨娘陪着纳兰将军来过几次，纳兰白歌也来过一次。弟弟妹妹来过几次。剩下的大小主子她都是
今日才见。
纳兰白歌一看见她，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似的，眸中的厌恶如黑色的墨汁一般泼洒了一片。说出来的话亦是浓浓的挑衅意味。
“大姐姐当真是身份贵重，叫妹妹们等了这样久才来。”
纳兰白雪已经连一个眼神都懒怠给这个庶妹了，若她心爱的枪在手，敢这般对她说话的人，早被打成马蜂窝之后扔进海里喂鱼了。
坐在一旁的四小姐纳兰白舞见三姐的嘲讽竟没有得到半点回嘴反抗。心里对方才听到的消息的真实性有了几分怀疑。
虽然那仆人的尸体她也见到了，可这分明还是那个痴痴傻傻唯唯诺诺的大姐啊，怎么就会是二姐姐口中的杀人魔女呢。
不行，下次出府，她一定要去告诉子修哥哥。让他拿主意。
纳兰白雪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打量的目光，才是十一岁的年龄，放在现代就该是天真烂漫单纯无邪的。纳兰白雪暗自叹息，这个时代的人就有这样算计的眼神，未免太早熟了。
她十一岁的时候，还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乖乖听课呢。
纳兰白舞的眼神显然是不相信她已经有了脱离三姨娘掌控的实力。那就——————
“啪。”纳兰白歌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就多了一道清晰的红印，她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嘴角边的血汩汩而出。
先前在水莲居就见露儿脸上有手掌红印，从大小判断必是纳兰白歌无疑。既是如此，便叫她替妹妹还了这一巴掌吧。顺道再叫纳兰白舞看看，你的大姐姐还是不是个好拿捏的！
三姨娘见女儿被打，“嚯”的一声就从椅子上窜起来，这个贱人今天真是要翻天了。给她下马威，杀了她的仆人，现在还敢打她女儿。
“大小姐，你身为长姐理应爱护妹妹，怎能随便出手打人！”
想给她扣个以大欺小的帽子？吓唬谁啊！纳兰白雪冷眸一瞪，甩手又是一巴掌。“我就是想让二妹妹长长记性，别忘了长幼有别，嫡庶尊卑。免得来日出了丑，自己说不着婆家不说，
还连累了纳兰家的名誉。”
“大小姐，你实在太放肆了。来人，给我教训这个不孝女。”三姨娘气急败坏，只一声喊，身边就出现了五个奴仆。三男二女，个个长得人高马大。
“三姨娘，你如果不想又白白损失五个仆人的话，就收回你刚才的话。”纳兰白雪浑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气息，不怒自威，脸上分明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却已经让对面的人感到压力颇大了。
坐在一旁的二姨娘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话，她一直饶有兴致地在看狗咬狗。看着局势演化到了这个地步，她这才笑盈盈地出来当和事老。
“罢了罢了。三妹妹，大小姐都是一家子人。何必这样针尖对麦芒呢。咱们赶紧入座吧，菜品都要凉了。”
这个二姨娘倒是稳得住性子，不知道哪天要是她纳兰白雪的耳光落在她女儿脸上，她还会不会这么悠闲地看热闹。
吃饭的时候，纳兰白雪用了最简单的方法“试毒”。就是纳兰白歌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三姨娘若真有心下毒，定会告诉纳兰白歌。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吃过了正餐，侍女进来为每人添了几分小点心。纳兰白雪的目光掠过鸳鸯卷，椰子盏，牛乳菠萝冻，最终定格在了那一小碗碧水绿豆汤上。
她端起描花青玉碗放在鼻翼下轻嗅，然后放下。暗自冷笑。放什么不好偏放鹤顶红，连她这种中医半罐子水响叮咚的人都闻出来了。
纳兰白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现在看来，这三姨娘当真是让她失望了。
罢了，这碗羹她自然是不会喝的。她也不想给纳兰白歌喝。
“四妹妹，你年岁最小身子最弱，如今气候酷热难耐。多喝些绿豆汤有好处。长姐这碗给你。”纳兰白雪重新端起绿豆汤，笑盈盈地放在了纳兰白舞的面前。
收回手的一瞬间，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三姨娘和纳兰白歌短暂的眼神交流。这基本证实了她的猜测。二姨娘喜欢看狗咬狗，纳兰白雪更喜欢看。
汤是纳兰白雪给的，但毒却实实在在是三姨娘下的。纳兰白舞真有个什么好歹，这笔账二姨娘总不能只找她纳兰白雪一个人算吧。
坐在纳兰白雪右侧的三小姐纳兰白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姐姐，也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大姐姐说得对，四妹妹快喝吧。”
纳兰白雪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的妹妹，抬手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簪子。这丫头看着胆小怯懦，心思倒是玲珑。这碗绿豆汤是怎么回事，她大概也猜出七八分了。
“大...大姐姐.....小妹身份卑微，怎敢碰触大姐姐的东西。小妹有一碗就已足够。”
二姨娘此时也吓出了一声的冷汗，其实纳兰白雪猜错了一点，鹤顶红是三姨娘的没错，但把药放进绿豆汤里的却是二姨娘的贴身侍女彩鸳。
“大小姐，贱妾斗胆一句，四小姐所言有理。您就自己喝吧。”
“放肆。你既然知道自己是‘贱妾‘，还敢在这左右本小姐的做法。是想让我去请示了母亲，对你家法处置么？”
这句话是冲着二姨娘说的，也是说给三姨娘听的。纳兰府的当家主母以前是盈安，现在是盈安，往后还是盈安。
“贱...贱妾不敢。”二姨娘原本在听到盈安郡主的名字时习惯性地露出轻蔑的神情，却在对上纳兰白雪那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神时吓得吐词不清了。
那双眼睛，太像将军了。
那是只有身居高位睥睨天下的人，才该有的眼神啊。
为什么纳兰白雪会有。
“四妹妹，你就喝吧。”纳兰白歌暗暗掐了纳兰白舞一把，眼神里带了一丝威胁。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纳兰白歌要放弃这颗棋子了。
纳兰白舞望着自己的二姐姐，十一岁女孩的眼瞳里在几秒之间变幻了几种神情。愤怒，悲伤，无奈。更多的是怨毒。
她恨大姐姐，霸着纳兰家嫡大小姐的身份，不仅无才无德还是个白痴，偏偏却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
她恨三姐和小弟。一个是嫡次女，一个是嫡长子。镇国大将军是世袭罔替制，那么懦弱无能的小弟将来却要成为这将军府的新主人。
她恨慕飘澪。慕飘澪和子修哥哥有婚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子修哥哥再喜欢她，她也只能被迫去做侧妃。屈居人下。
然而现在，她连做侧妃的机会都没有了。因此她现在最恨，最恨的是三姨娘和纳兰白歌！
“好。我喝。我喝。”纳兰白舞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
一秒，两秒。纳兰白舞都已经做好了掐着脖子往外吐白沫的准备。可是五分钟过去了，纳兰白舞仍是好好的，没见半分异样。
这下子一屋子知道内情的人都诧异了，没毒？怎么可能！
纳兰白雪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鹤顶红的味道她非常清楚，不可能闻错。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就是，这屋子里有高手，在她们不经意的时候将绿豆汤换掉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方才的情况看来，这药更有可能是三姨娘让二姨娘下的。有人把有毒的绿豆汤换掉。三姨娘会以为二姨娘根本没有下毒，欺骗她。二姨娘则会恨三姨娘丢卒保车。
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费吹灰之力就离间了她们。
纳兰白雪满意地扬起嘴角，一手拉起露儿，一手拉起轩儿，带着他俩去花园里捉蜻蜓了。
想来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知道暗中助她的高手是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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