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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小镇各街巷逐渐安静了下来，鼎沸人声淡去，小竹林寂寥幽静。
月缺扶着冰冷的桥栏，心绪低沉。
“回都城后你要小心。”
幕城对他说道：“南国没有了龙将军，而你又在襄城亮明了身份，表现出了高深的修行实力，想来已经暗中传遍各国，成为重点关注的对向，都城虽然值得人相信，但生命总是自己的。开春就是六国会武，各国才俊将从整个大陆赶往不世城，如今看来，不想横生变故已然不可能。”
月缺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会来关心下自己，略一失神，失笑道：“我倒是并不怎么担心自己，很多事都需要量力而行，能威胁到我的不屑于出手，威胁不到我的来多少都是送死。”
幕城笑道：“你倒是自信。”
“不是自信。”月缺解释道：“是对自身实力和事件的客观评估，无论走在哪个地方，想要不迷路，不会闯入险地不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就要时刻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
幕城点点头，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很多事都不能单靠道理而论，道理要是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六国此时就不会出现纷争。”
他的分析依然是以道理论事，然而世事本该如此，生活离不开道理，但是道理并不能解释整个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便选择用其它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战争，有些战争不需要任何理由，却最有说服力。物竞天择，就像人们必不可少的饮食，在一般情况下所有物种都避免进食同类，但如果当你的身边只剩下同类的尸体的时候，他们却是你活下去最好的选择。
夜色沉沉，有许多人一直在摸黑而行。
夜空低垂，压的人灵魂发悸。
幕城说道：“能活到最后，便是唯一的道理。”
月缺问道：“最后是什么时候？”
幕城怔了怔，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当故事完结的时候。”
当故事开始之后，就在朝结尾一步步迈进，小说戏剧终有落幕，然而真正的故事永远也没有结局。
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月缺不知道幕城所说的完结是什么时候，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时候。
从几千年前，大陆历史开始记载之时，世界上便没有完整的故事。
几千年前，大陆蛮荒，危机四伏，天灾横祸尽出，文明前接不足，人类处在存亡的时刻。
那个夏天，暴雨如注，惊雷不停的在原野炸响，奏响死亡的乐章。在农耕生产本就原始的时刻，大雨一场接一场，冲毁了所有作物，许多原始森林在那时候化成沼泽。刚入冬就是暴雪，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雪，比南国今冬更甚，整个大陆都被冰晶覆盖，看不到一点土壤的肤色。
世间到处都是银白，比极北冰原万年不化的坚冰还要洁白。
那种景色，想来一定很美。
而对于人类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还有更严峻的生存危机在考验着人们。植被被大雪覆盖，人们的主食材料断绝，不仅在饥寒中死伤无数，就连野兽也几近灭绝，天刚入夜，恐惧便接踵而来，一重接一重的冲击着人们的身心。
哀鸿遍野。
这个词在很多时候都被夸张而用，但要是用在当时，或许还会显得不足。
尽管没有了粮食，但人们依旧还要生存。今天人族健在，不见灭绝，就说明那段黑暗的时光并没有将他们完全摧毁。世界赋予每个人的东西是不见公平的，但在灾难面前，所有的物种一视同仁，再公平不过。厚雪中不仅埋葬着人类的尸体，还有无数的野兽，大雪天前所未见，升不起火，抛开厚雪，找到野兽之后，只能生食。冻僵的尸体裹着坚冰，非常不好啃，坚硬的肌肉和坚冰一起咬在嘴里，如同嚼蜡，连血腥味都没有。由于天气很冷，尸体很硬，只有用牙齿翻来覆去的咀嚼，在口腔牙缝中磨细泡软之后才能下咽。
那种滋味想来并不好受。
对于现在的一般人来说，生食是一件十分令人恐惧和恶心的事，但在生死的时候，这些心理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一切负面情感都不能抵消对生存的渴望。
那是人类最可怕的时候。
也是人类最强大的时候。
生存的渴望可怕而强大，可怕到不在乎任何恐惧，强大到不可战胜。
人类终究还是在那段艰苦的环境中挺了过来，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走出暴雪的人们绝不是仅仅为了延续生命，他们终将浴火重生，成为世界真正的主人。
夜如幕。
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们开始团结起来，一起组建他们心中的王朝。
人类终于看见了新的曙光。
可是任何重大的变化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野心则永远会先一步走在文明的前面，在彼此相望的美好中发芽生长。
欲壑难填，贪心不足。
这是人性的必然。
那段时间世界始终笼罩在阴云下，不见天光。新的王朝还没有建起，人类内部自身首先矛盾。越是困苦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人越是强大，心中的信仰也越是坚定，没有谁能够说服谁，当所有人的理想不能达成共识的时候只能分道扬镳。
不同理念的人群聚集在一起，按照心中的方向，去创造各自理想的圣地。
在天灾结束之后，人类还处在疯狂的渴望中，所以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步伐，没有丝毫的悬念，人们向往的六大王朝终于出现在了历史的舞台上。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六种不同的信仰并没有开创出六种不同的史诗，都是封建制度的王朝，在本质上，并没有多大的差距。
后有贤者总结这次文明的变革，对于出现六国林立这种局面只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私心。
不管是野心还是理想，在当初都没有逃离这两个字。
而可笑的事，恰恰因为这两个字，让后辈子孙千秋万代的为之奋斗，为之挣扎！
同样因为这两个字，当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当初千万人造就的分裂，现在有千万人希望它统一。
不得不说这都是前人布的一个万世大局，为后代子孙所布的局。
只是不知道，在前人心里，这个局的初衷是告诫呢还是诅咒？要是告诫，那真是煞费苦心，要是诅咒，该当是人类战事纷扰，永不停歇。
这该有多可怕？
然而也许什么局都没有，只是人们咎由自取，自寻烦恼。
传奇在黑暗中孕育而生，只闻未见。
如今黑暗又临。
幕城看着月缺，坚定的说道：“几千年前，六国的先辈们是文明的缔造者，如今我们才是缔造者，新的文明将完全取代原先的六国。”
“我们是缔造者，也是见证者。”
月缺略显低沉的说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夜风在竹林中窜来窜去，簌簌的响个不停。
深夜一片幽静，风声在耳中异常清晰，幕城说：“你有你的选择。”
对，在如今这个时代，民风开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像几千年前，人们只为生存苦恼，现在还能为一种叫做幸福和自由的东西奋斗。
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讲，人类能有今天，六国的建立功不可没。不敢想象，没有文化的传承推动历史发展，没有高妙的知识教谕世人，人类肯定不像现在这般安乐。也许因为愚昧会单纯很多，没有了勾心斗角也少了许多虚伪和肮脏，然而知识无罪，无知才是原罪，假如真像设想中一样，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人类和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到底人类始终都是野兽。
只不过更加高尚，也更加肮脏。
有人说自私是推动人类进步必不可少的因素，想来有它特有的道理。
“改变世界这种事只和能力有关。”
月缺说道：“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的事，有什么资格做一个见证人。”
月缺低下头，微微嘲讽。
“不要妄自菲薄，总拿自我问题作为逃避的借口，能和第四名将平分秋色的人，大陆找不到几个。”
幕城摇头道：“如今水以开始犯浑，你不仅仅只是个见证人，你还是主要的参与者，你是共犯。”
月缺平静的注视着竹林，后背一直靠在桥栏上，将冰冷的石栏暖的温热。“世界不是对等的，有人选择走在黑暗里，就要一直走在黑暗里，见光而死。伟大的人一定做过伟大的事，但做过伟大的事的不一定是伟大的人。”
“可你既然选择参与，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幕城盯着他，话语异常严肃：“隐士不理世事才叫隐士，你既然甘愿亲自涉足，就不要妄想事了之后还能洗干净脚。”
月缺低下头，没有说话。
回到客栈时，九江早已入睡，而他和幕城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没有星辰的夜色，丝毫没有睡意。
清晨，光明阔别一夜，重新在小镇上降临。月缺三人骑着马，消失在山道上。
镇上抽旱烟的老人摸了摸脸，一股冰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大雪开始狂降，落在身后的小镇上。
天神也要过年，他们兴奋之余抖下的鹅毛落在人间，便是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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