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的不世城像是星群下的神殿,庄严肃穆,不苟言笑。
城里的守卫化成黑夜中的鬼魅,安静的站在各自的岗位,等待伺机而动的猎物。来往不觉的巡逻卫兵前赴后继,整齐有素的在皇宫前巡视,杜绝一切物种的靠近。
不醉楼里,月缺喝下三杯酒以后就再也没有动桌上的酒杯,燕雨也从桌前站了起来,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对着身后的少年清声说道:“公子初来都城便先后去往佛寺和将军府,这两处风景可否还令公子满意?”
“佛寺的人不通修行,只会讲经,没有什么意思。”
月缺想了想,解释道:“至于将军府,我现在并没有资格走进那扇大门。”
燕雨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听着楼下吵杂的人群,觉得有些烦闷,他拉上了窗前的帘子,重新坐回了凳子上。说到将军府,饶是他也不能平静,作为帝国的高层官员,虽然经常行走在暗处,但他依然明白府中的那个男人对于南国的影响。于是他说道:“大将军喜欢清静,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随意见人。”
这句话骄傲至极,但在燕雨看来,这种骄傲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一点也不为过。
大将军自然是将军府里的那位大将军。
炎黄古国镇国大将军唐夏。
皇帝唐宋异母同胞的亲哥哥。
大陆名将谱排名第一的龙将军。
五大名将居功至伟,个个战功显赫。唐夏身兼亲王,一生征战沙场三十余载,从无败绩,任何传闻和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辉煌,说他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不如说他是这个大陆一条真正的活着的龙。
说完这句话,燕雨继续沉默了很久。对于一个神秘的少年,他先前说的那句话无论是语气和信息似乎都有点过了头。所以他干脆更直接的说道:“欢迎公子来到都城,淡酒不成敬意,可否赏脸去我府上坐坐?”
月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摇头:“我的剑留在了城外的佛寺里,我要等的人还没有入城。”
他的话语让燕雨一阵疑惑。
“在此期间我不受任何人的邀请和约束。”
月缺微笑道:“请大人自便。”
燕雨微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双眼回复到了他之前的冰冷。
在炎黄的国度里,除了那仅有的几个人,少有人能以寻常借口拒绝他的邀请,他也同样不能放任危险在都城里自行游走,虽然他对城中的几为将领十分自信,但还是坚决的说道:“外面天冷,公子远道是客,不如我们谈谈心如何?”
自从天枢处和军方猜到对方的身份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将军府和宫中。燕雨相信,要不了多久陛下的口谕便会下来。
月缺险些失笑,无神的双眼中泛出一丝别样的色彩,像是一团黑色的浓雾在急剧的翻滚,像是南国东面沙漠中呼啸而来的风暴。他从桌前站了起来,略微顿住身体,对身前的男人说道:“都统大人可真有意思,难道南国的官员都这么清闲吗?”
燕雨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但还是回应道:“南国没有吃白饭的人。”
“你真有趣。”月缺看着他,认真的说道。
“公务在身。”
月缺略一沉默,然后说道:“可惜我不喜欢喝酒。”
燕雨笑了笑,看了一眼楼下吵杂的人群,说道:“我刚说过的,谈谈心也可以。”
月缺说:“我对和男人谈心更不感兴趣。”
燕雨坐在椅子上,没有丝毫松口,他接着说道:“远来是客,客随主便。”
“这就是南国的待客之道吗?”
“我当公子是知己,不过千杯失礼。”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喝酒,不以为知己。”月缺失笑道:“你比张启还要虚伪,说什么话都不脸红。”
燕雨沉着脸,淡淡的道:“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骄傲轻浮的多。”
月缺转过身沉默良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平静的说道:“回头见。”
“恳请公子留步。”燕雨看着他的背影,冷漠的表达了自己强硬的态度。
“可你留不住我。'
“可以试试。”
房间的门紧闭着,风吹着窗上的竹帘轻轻摇晃,楼下和隔壁房间的吵杂声在此时越发的清晰,而这间屋子却安静的越发死寂。
月缺已经走到了门前。
燕雨还在桌前坐着。
而房间里的温度似乎瞬间降低。
桌上杯中残留的酒水骤然凝结。
冰冷下来的温度让空气中的水雾在墙上桌上化成水珠,又马上结成坚冰,将整个屋子完全封住,门与门框之间再无缝隙,只有一层坚冰包裹着所有的物体。
那么此时门便不再是门。
月缺停下了脚步,顿了片刻继续向前走去。
门上的坚冰飞速融化,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燕雨坐在桌前身体不敢动摇分毫,桌上的酒杯悄然碎成两半,像是被一条锋利的细线切割开来的豆腐。一把无形的剑抵在他的心口,没有杀机,只有浓烈的剑意聚而不散,直到很久之后,那抹浓烈的剑意才在他身前消散。
燕雨在凳子上呼出一口气,瘫软的身体靠在靠背上,半响才起身走出房间。
楼下的喧嚣还在继续,房间里的女人醉在酒意里,房间里的男人醉在女人里,没人知道楼上有间房里,有两个男人经过长时间的对话之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先后离开。
已经到了深夜,各个街巷里传来的吵杂声渐渐远去,只有四周亮起的灯火依然如初。
月缺走到街上,抬头望了一眼深沉的夜空,略微失神片刻。
他沿着街巷,踩着冰冷厚实的石道,缓慢的向城外走去。
黑色的夜里,城间的灯火在风中摇晃,城门口的士兵安静的站在两侧,如今已是深夜,城门早已关闭,没人会刻意在意城里街上的人们,只要没人强行出城,守卫的士兵自然不会多事。
月缺站在黑暗里,抬眼看了一眼漆黑的城楼,身体在夜色里消失,转瞬出现在了城外的密林里,他踩着腐烂的落叶,走到护城河边坐了下来。
看着幽静的河水,并没有理会身外其他的事物,包括此时一直站在身后城楼上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守城将领。
淮安城位于南国的北边,距离都城相隔千万里,一年时间风雨兼程,他身上的衣物都暗淡了几分,两地的气候也相差很多,都城明显要比淮安冷上不少,如今刚到初冬,淮安应该还停留在晚秋的季节里,想必正是黄叶纷飞、晚山落红的时候,而都城早已迎来了一场小雪。
月缺想着明日即将进城的那位镇北大将军,不知道他常年驻守淮安,一时回京会不会习惯。
但想来一个合格的军人应该不惧任何环境影响。
而在他一个人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那位之前和他刚刚喝完酒的男人正在城内的那处深宫里。
此时的皇宫里要比城外的街道还要安静许多。
皇帝御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燕雨跪在房内,不敢抬头看身前的男人。
唐宋看着桌上天枢处送来的密信,听完他方才所讲内容,侧头微蹙眉头,燕雨的话让他对那个神秘的少年多了一分好奇,但还不足以让他流露太多的感情,至少在身前臣子面前,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大方稳重,和高瞻远瞩粉碎一切的信心。
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走出御书房的燕雨低下头,内心不免有几分失落。作为陛下的亲信,往日汇报工作皇帝都会让他起身说话,但这次没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某一方面的处理上,没有能让陛下满意,但他十分清楚他此时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御书房里,燕雨走了之后,唐宋拿起桌上的资料,在次慢慢的看了一遍。
月缺,淮安人。
具体年龄不详,有传闻一直在淮安生活了十七年。
正安历29年离城南下,30年11月2日来到都城不世。
期间于淮安城外一剑斩杀三十余名马匪,剑不染血。
期间于春江之畔挥剑断水,急流不流。
期间于黑暗丛林一日千里。
……
片刻之前从都城之内到护城河前,天涯咫尺。
雍容华贵的中年男人坐在书桌前,高大的身躯靠在朴实的木椅上,不怒自威,尽显帝王之态。他仔细的看着手中天枢处传来的几张薄纸,许久未动,只是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甚至有些恼怒,尤其是看着开头的那一行,“年龄不详,不明年少生活。”半响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几页纸张重重的仍在了桌上,有些生气的说道:“这样的人物一直影藏在淮安,张启竟然全然不知,不知他是真的不知呢还是不愿上报!”
本来应该是个问句,可在他的愤怒中硬生生的化成了一个陈述句。
“回京之后受赏还是受罪,朕看他如何交代。”
唐宋瞥了一眼桌上的资料,又抬头说道:“他之前去过将军府?”
燕雨走后,御书房里此时就只有皇帝一人,可他这句话明显是在询问。
书桌前的一把空着的椅子上,忽然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似在小憩。听闻皇帝的话语,他才不紧不慢的睁开眼睛,泛出一丝锐利的光芒。
那是一双很寻常的眼睛,却流露出不寻常的色彩。
那是一张略带苍老的面容,眼角处甚至挂着些许松弛的皱纹。
那是一双宽大的手,十指修长,从袖口处裸露在外面,伏在椅子两侧,布满厚茧。
这是一个并不多么苍老的老人,他的身体说不清是高大还是瘦弱,似乎和城里树下棋前那些养老的老人并没有两样,但他此时坐在皇帝对面的椅子上,慵懒的斜靠着,颇像一位居家养老的老将,让所有人望而生畏。
而他确实是一位老将。
能让燕雨不能察觉分毫,且可以和南国皇帝并肩而坐,这个国度里只有一个人——
镇国大将军唐夏。
老人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并没有看皇帝一眼,他只是将目光瞥向了桌前的两页白纸,隔着老远的距离,以他浑浊的目光似乎能清晰的看到纸上的文字。很久之后他才淡淡的说道:“当初我在午睡。”
让人无可奈何又无可挑剔的解释。
但皇帝明白他的意思。
老人的声音并不苍老,也没有大陆第一名将应有的霸道,只有春风化雨般的平静。
皇帝唐宋还是个中年的汉子,如今也才三十多岁,那么唐夏作为他的长兄,也不过四十多岁,没人知道在那张苍老的面容下还隐藏着多少生机。
腐朽还是升华,也许连大将军自己也不清楚。
唐宋看着年迈的兄长,迟疑道:“明日张启就要回来了,这件事就交给大哥了。”
唐夏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微微点头,他的身影也在椅子上消失不见。
唐宋看着空荡荡的的椅子,良久才微微叹口气站了起来。
御书房里的灯熄了,皇帝推开门独自向寝宫走去。院落里的风停在屋檐下,停在袖口,黑夜下的阴云紧紧的贴在皇宫的顶部,然后化成无数细小的水滴,从天际落了下来,落在高贵的红砖红瓦上,落在肮脏阴森的街角。
有雨在地上化成污水。
有雨在半空结成冰晶。
唐宋在少华宫门口停下脚步,看着脚边的雨水,将目光望向了黑暗的夜空。皇后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拿着一件厚厚的长袍轻轻披在他的肩上。
月缺在护城河前站了起来,抬头看了天空一眼,伸手迎接着不停下落的雨水和雪花,脑中一片空白。
(https://www.biquya.cc/id20866/1254009.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