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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攻防战正式开打前,双方先打一个月的嘴仗,打嘴仗李熙自然不惧朱克融,他北上时专门带了一批才思敏捷的翰林院学士,杜牧也在军中,不论诗文书画还是临场辩论,随朱克融怎么选,李熙都不怵阵。
嘴仗打不赢,胜负就只能让战场来评断。
朱克融不比史宪诚,自始自终采取以攻代守的积极防御策略,城虽被围,攻势却仍旧凌厉。李熙故伎重演,围着幽州城开始挖沟筑墙。天寒地冻,挖沟不易筑墙不难,幽州城池远没有魏州大,绕城围墙很快建成,虽屡屡被幽州铁骑攻破,但战略上还是遏制了幽州军的攻势作战。幽州多骑兵,骑兵长于进攻作战,这正是朱克融在战略上取防御态势,却在战术上采取攻势作战的原因。
怎么对付骑兵冲击,李熙早做了充足的功课,武宁军四大主力之首的牙军前厢本就是为了对付河北骑兵而设,当初因武宁军缺马匹,王俭的前厢兵以步兵为主,操练的是步兵克制骑兵的战术,自夺取陇西后,军马供应充足,王俭趁势改造所部为步骑混编,对付骑兵更具优势。这支劲旅本为河东刘晃所设,刘晃现在改名叫朱邪赤心,且远遁陇西,朱克融愿意替他讨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王俭的歩骑混合兵种对付幽州单纯的轻骑兵、重骑兵优势明显。以骑兵冲阵,幽州人丝毫占不到便宜,朱克融弃骑兵而用步军出击。
幽州将星璀璨,人才济济,周宛、赵菁成、莫八、刘伍、闵师德、张八昌等都是精通步军战法的良将,这些人都是“燕赵十八骑”成员,早在韶州时就与李熙相识,旧日的朋友,今日战场上的对手,思来让人唏嘘。
步军对冲,双方死伤惨重,却谁也没能打破僵局。
李熙虽然急于拿下幽州城,但多年的用兵经验告诉他欲速则不达,凡事须顺其自然,尊重自身规律才有可能建功,故而他只给将领们施加压力,却并不过多干预具体的排兵布阵,对前敌将领充分放权,名义上的主帅李愬也是个开明的人,并不因年老而欺压年轻将帅,北伐军张弛有度,松紧合宜,积极进取却绝不盲动。
这种状态让朱克融忧虑,他深知幽州的实力远不及李熙,如果不能诱使对方犯下致命错误,那么还是保守实力为妙,他放弃了积极防御的策略,据坚城取守势,希冀借凛冬之威拖垮拖死对手。北伐军历次组织的攻城,除了在幽州城下丢下密密麻麻的尸体,城池还是城池,岿然不动。眼见着麾下士卒如蚂蚁般地攀附在城墙上,又如蝼蚁般跌落凡尘,李熙心里忽生不忍,他熬了一个晚上给朱克融写了封长信,信中尽道昔日兄弟情分,信末肯请朱克融以城里城外十数万军士性命为重早日开城归降。信写完,李熙拿在手里只发抖,他所开出的条件优厚的让他觉得对不起战死于城下的北伐军士卒。
信射入城中,如泥牛入海,迟迟得不到朱克融的回应,幽州城冰冷地矗立在那,冷的像块丰碑。
卢士枚在蓟州城下被王智兴击败,肩上中了一箭,撤退途中伤重坠马,脚挂在马镫上,被马拖着走了三里地,一颗脑袋磨的只剩了一半,但诡奇的是他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李熙留他在军中养伤,将陇西兵交给何人龙统带。
又一场激战中,何人龙被王智兴阵斩,头颅悬于蓟州城头示众。李熙勃然大怒,严令鲁焰焊率部攻取蓟州,三日城不破,提头来见。
鲁焰焊不负所望,三日破城,杀敌万人,王智兴夜奔檀州,途中被周毛元率部截杀,所部损失殆尽,黎明时分,王智兴杀出重围,在十数名亲兵的护卫下向辽东方向窜逃。周毛元紧追不舍,双方在冰原上展开一场大追逐,黄昏时分,王智兴身边只余三人,奔逃途中忽见前面的冰原上有道涧沟,宽约十数丈,跃马难过。王智兴急勒马转向,战马力竭转向时不慎别断前腿,王智兴坠地,双腿被战马所压,费尽气力方挣扎出来,未及起身周毛元纵马已到,手起刀落斩下其头颅。
事后审问王智兴的亲卫,问王智兴为何突然转向,亲卫曰望见前面有沟涧纵马难过,这才折转马头,周毛元十分不解,当日横在王智兴等人面前的明明是片黑松林,众人正担心他钻入林中逃匿,却不料其骤然停马转向,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王智兴座下的战马是匹上等的突厥马,久经战阵,何至于转个弯也能把腿拧断?周毛元的疑问很快在军中流传开,闻者莫不觉得惊奇,有好事者前往实地察看,果见有片松林,至于沟涧却是连影子也没有。那片松林连绵几座山头,王智兴真若逃入松林,几千大军只怕也难搜捕的到。
消息传开,诸军皆以为李熙有天子命,,天使其取幽州,王智兴不明大势一味顽抗只能是死路一条。这传言流传没多久,契丹人就以一场极糟糕的表现为此做了注脚。
在结束了与山奚人的争霸后,三万一千名契丹骑兵翻越燕山,来救援他们的盟友,契丹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他们沉重地打击了老对手山奚,将山奚可汗的头颅斩下做了酒器,将可汗的妻妾子女轮暴后投入火中炙烤食肉,此刻他们兵精粮足,雄心万丈,徒生争雄天下的豪迈。
朱克融派使者告诉契丹盟友,幽州城下有十六万只待宰的羔羊,请他们过来围猎,契丹人欣然答应,若干年前,他们曾南下作战,那次他们胜的极漂亮,自那以后,他们对唐军就失去了敬畏,袭扰河东如家常便饭,便是对盟友幽州也变得颐指气使起来,浑然没了初结盟时的讨好、巴结。
有朱克融的放行引导,契丹人顺利通过关隘,跨过燕山,他们的第一个对手是宋叔夜的白奴军。第一场交锋白奴军完败,三百白奴军骑士被两百契丹军全歼,契丹人踩着唐军的尸体,骄傲地宣布他们击败了唐军精锐中的精锐,契丹人的理由是他们缴获的良刀和劲弓,他们断定能装备如此精良武器的军队绝对是大唐的精锐。
若大唐的精锐也不过如此,那幽州城下的十六万唐军岂非皆是羔羊?
此后的一连串胜利似乎印证了契丹人的判断,耶律家的夷里堇挥兵杀奔幽州,希望与他们的盟友在北地冰原上来一场真正的会猎,猎物除了不堪一击的十六万唐军,还有契丹八部的可汗尊位。契丹有八部,八部中以迭剌部最强,迭剌部里又以遥辇氏和耶律氏两姓为尊,遥辇氏世代垄断契丹可汗之尊位,耶律氏则世代垄断部落夷里堇和联盟夷里堇。夷里堇有两层意思,在部落是指部落首领,在联盟则是指最高军事首长,耶律家世袭两职,既是迭剌部的首领又是契丹八部联盟的最高军事首领,地位十分尊崇。
近世耶律氏实力膨胀,已不满足只做部落的首领和联盟夷里堇,他们的目标是取代遥辇氏成为契丹最高统治者,这就是耶律家如此爽快答应南下援助幽州的初衷:欲借军功提升自己的名望,借大唐将士的血肉助耶律家族登上至尊宝座。
宋叔夜的败阵是有意为之,李熙使了骄兵之计,让士气高涨的契丹人士气再高一些,高傲到狂妄,然后将三万找不到北的契丹人置于十六万人的怀抱,慢慢地将其勒死。
一个中立的外国时节奇怪地看着这一切,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幽州城下明明是布设了一个大圈套,契丹人为何还是顺着唐人的意思心甘情愿地钻进来,甚至连行军的路线都是唐军给他们规划好的。这名使节名叫金次俊,是现任新罗国国王的幼弟,说是去洛阳上贡途径此地顺道来拜访,这自然是瞎话,从新罗到登州乘船只须三日,绕道辽东,且不论路途凶险,光路程也要远出好几倍。
金次俊来此的真实用心自然是打探聚集在幽州城下的十六万唐军的下一步动向。
李熙将他带在身边,用意就是让新罗人看看自己是怎么吃掉契丹人,然后再敲开坚硬的幽州城墙活捉让他们生畏的蓟州郡王。
三万契丹军在发现可能陷入唐军的包围时,噩运已经铸定。被他们轻易打败的“大唐精锐中的精锐”,由软弱可欺的“大白羊”摇身一变,突然变得比狼还凶狠,两狼在冰原上捉对撕咬,白头狼咬了一嘴肉,契丹狼咬了一嘴毛。胜负瞬间即分,契丹狼悲壮地倒下去,它的后腿被敌人恶狠狠地撕去一块肉,肉去筋断骨开裂。高傲奔跑的契丹狼匍匐在地,狼腿受伤,跑不起来,只能慢慢地走。狼没了速度真是连狗都不如,契丹狼终于发现它们钻进了一个预先布设好的大口袋,待它受伤,口袋扎紧,无数闷棍从天而降……
幽州的城头飘起了雪花,是一年最冷的时刻,蓟州郡王妃韩氏裹着一身名贵的裘皮立在箭楼的廊下,流逝的岁月似乎忘记了她,近二十年过去,她并没有大的变化,依然恬静而美丽。她戴着猩红的手套,手刚扶着女墙,严寒便席卷而来,韩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是浅灰色的,这铅灰色的苍穹下则是白茫茫不见尽头的幽州大地,苍凉而雄壮,灰与白交接的尽头散布着一些如黑豆般大小的营帐。
就是那里的某个人给幽州带来了这场灾难,更离奇的传说是那个人之所以来此完全是为了她。韩氏倒是很愿意相信这个传言是真的,世上果然有这么一个惦记自己的人,那真是她的她的荣耀。
但这只是一个传说,岁月能改变一切,何况是二十年。
三万契丹援军翻越燕山来援的消息一个月前就已经传到幽州,当时着实让城中的军民兴奋了一阵子,连她也感到莫名的兴奋,她虽贵为王妃却从不参与政务,一句也不问,但与契丹人结盟,她是反对的,这源于她对契丹人粗鄙做派的本能排斥,但丈夫说要结盟,她并无一言反对,男人的世界分作两部分,作为丈夫的他是属于自己的,身为幽州帅的朱克融却非她一人能享有,这点她心知肚明。
可是当她听到契丹人的到来,她还是莫名地感觉兴奋,这种心情微妙而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难以说清为什么的地步。
或许就是因为那个人,他曾用猥琐的目光觊觎过自己,不止一次,那时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小官,现在呢,他成了大唐国实际的皇帝,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会变吗?他凭什么会为自己而改变?
韩氏不敢想以后的事,那会让她心痛心堵浑身不自在。可是不想呢,她又怎会不去想,这毕竟是关系自己命运,丈夫命运,家族命运的大事。
一个军校跟婢女说了两句话,婢女吓的面无人色,她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欲言又止。韩氏淡淡地问:“是不是契丹人出了麻烦。”婢女不敢隐瞒,怯怯地答道:“说在高粱河畔全军覆灭了。”沉默良久,韩氏淡淡地吐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早知道他们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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