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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二年秋冬之交,内访司做了一件轰动长安城的事,江陵总台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大唐皇室遗落在民间的两颗明珠——章怀太子李贤的第四代孙李统与其姑母李岫玉。
内访司的寻访使从岭南的山旮旯里把他们找了出来,带回长安,通过太常卿郭仲恭直接奏明了天子。经过宗亲寺官员的仔细鉴察、考问,确认二人系高宗皇帝血脉无疑。李涵下诏封李统为寿昌郡王,封李岫玉为缙云郡主。
内访司查访到李岫玉、李统姑侄行踪,上奏朝廷,甄别封爵,所有这一切李熙并不知晓,内访司的两位判官刘克明和黄权也不知情,江陵总台彻底绕开了总司,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把事给办了。事发后黄权遣使谢罪,他身为右判官,对散布天下的八总台有督察之责,出了这样的篓子,无疑是他的失职懈怠。李熙当着使者的面,严斥了黄权,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流于形式,刘克明窥知李熙的心意,这才带上内判司判官仇荫一同入位于温柔坊的成武郡王府向李熙请罪,刘克明身为左判官,掌管总司人事和日常政务,分管内判司,而内判司则担负着对内监控的重责,江陵总台策划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内判司居然毫无察觉,可见失职。
李熙没有责备二人,反而安慰仇荫不要背上包袱,他叹息着跟刘克明和仇荫说:“陈弘志是内司的老前辈,如今虽退居总台判官,却也不是你们能撼的动的。此事我不怪你们,吸取教训,反思改正即是。不过江陵总台不报而为,到底是犯了规矩的,你们安排一下,我要惩戒一批人。”刘克明谏道:“自玄甲军在大明宫溃败后,除陈江湖来洛阳领罪外,其余人等都投奔江陵总台去了,江陵总台目下实力雄厚不下总司,请太保示下是否缓行一步,等……”
刘克明的话没敢再说下去,李熙的脸色阴沉的能杀人。
“我等这就去安排。”刘克明说过这句话,向仇荫递了个眼色,二人慢慢退出,心里却都充满了疑惑。江陵总台在陈弘志的经营下,实力雄厚,位居八总台之首。大明宫乱,玄甲军溃灭,残部多投奔陈弘志而去,眼下单以强力而言江陵并不下于总司,这个李熙怎么会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又突然说出这话来,却有何倚仗?
刘克明麻利地安排好了他份内的事,仇荫责将一份长长的名单交在了他的手上,一共三十九个人,名单上的人都是李熙要惩戒的对象,未必全是陈弘志的亲信,却都是他刘克明嫉恨的人。刘克明把名单上的姓名顺序重新排列了一下,使之看起来更加公正无私。
李熙只是扫了一眼,就在名单的天头处批了个“可”字,刘克明捧着这份名单,心中颤抖,这哪是一份名单,这分明是三十九颗人头嘛。除掉这些人,至少江陵总台不会再有人跟他做对了,拔掉这颗钉子,则总司下辖的八总台中也只有江南一家敢跟他挤眉弄眼了,其余的谁还敢不臣服于他的脚下?
只是有一点刘克明十分不解,没有了玄甲军做倚仗,总司拿什么去惩戒名单上的人?这一想,手上的这份名单又变的轻飘飘,三十九颗人头重新化成了一张纸。
这张纸在刘克明的密档柜里放置了有一个月之久,一个月后的一个雪夜,他打开铁皮密档柜,从一尺厚的密档中重新把它翻了出来,再次捧在手心的时候,刘克明不仅心在颤抖,腿和手也在抖。三十九个人,一个也没逃过总司的惩戒,他们的人头被一颗颗地函封送到洛阳,盛装人头的木盒至少有三种样式,这证明惩戒江陵总台的至少有三股力量。
这三股力量中,他刘克明所能掌握的只是其中最弱的一支!三十九个人中,他手中掌握的那支力量才仅仅惩戒了六个。
刘克明把这张名单平放在案头,倒退三步,振衣下拜,执礼恭敬如拜圣物,一个头磕下去他断了另立山头的念头,又一个头磕下去他断了另投明主的念头,第三个头磕下去的时候,刘克明心底透亮,浑身轻松,与人做奴虽然卑微却也省了许多心要操,反倒能落个自在。
陈弘志现任荆南监军使,兼任内访司江陵总台左判官。待麾下三十九人被杀后,他给李熙写了封信,以年老为由请求回洛阳,做上阳宫的监宫使。李熙给他回了封长信,勉励他继续坚守在江陵。陈弘志随之推荐陈江湖为玄甲军指挥使,李熙允其所请,重新启用陈江湖,令其重建玄甲军,取军号“镇恶”,挂靠在左羽林军名下。
自玄甲军复建,原有将领陆续自江陵返回洛阳。陈弘志妻唐氏,子陈聪亦随之遣来洛阳做人质。一日,陈聪护着母亲唐氏赴思恭坊东都留守府谒见李熙,时,崔莺莺与郭瑗已到洛阳,李熙在客堂见过唐氏,即命二人陪唐氏去园中饮宴。陈聪求单独见李熙,李熙斥退随从,陈聪由贴身衣袋里取出陈弘志的亲笔信,当面呈给李熙。
陈聪年近三旬,一派纯真,出言不知避讳,直言道:“我们查访得知,李统即李岫玉之子,也是太保您在韶州留下的骨血。李岫玉来寻我们,求我们带她来见太保,父亲以为李岫玉身份可以利用,便劝她去长安归宗认祖。大唐皇室经历康乙全和刘晃之乱,凋零残缺,太宗直系骨血已所剩无几,李统此刻回京必然招引各方目光,人们盯着他,便无暇顾及太保,这就是父亲为何不报而为的原因,他是要借太保的刀割断与太保的牵连,以方便从中做手脚。而今朝中都已知太保与父亲不和,纷纷猜测李岫玉姑侄是薛放使的手脚,而父亲已经彻底站在了薛放一边,如此太保在东都便可少一些钳制,更易乘机坐大。大唐已失天下,即将失国,山河破碎后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重头收拾,父亲看好太保,他老人家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太保身上,故而才冒此大不韪为太保谋划。”
李熙只淡淡地说了句:“让陈公费心了。”便不复再言。这日宴后,陈聪将见李熙的所言所语一一如实禀报了唐氏知道,言道:“看他表情冷淡,似乎并不满意咱们这么做。”唐氏道:“他已非昔日广州城下的那个滑稽小人,老奸巨猾四个字说的正是他们这号人,心里喜欢的能发狂,脸上却还不表露分毫。你父亲费心为他筹划,他知道好歹的。”
唐氏母子留在洛阳,深居简出,除李熙、陈江湖、刘克明等寥寥数人外并无外人知晓,连崔莺莺个郭瑗也误以为唐氏只是回乡祭扫祖坟,业已回江陵去了。
这年冬,王日简渡河寇掠淄州,桂仲武兵力微弱,无力驱逐,遣使向乌重胤求救,王日简闻乌重胤出兵退过黄河,事后桂仲武遣次子桂成使到洛阳向李熙请罪,言军情紧急不得不如此,并非与乌重胤结盟云云。李熙安抚使者,留桂成在洛阳为官,厚资打发了来使。
柳条营密报,乌重胤联合桂仲武与卢士枚结盟,三家盟誓互保,乌重胤为三家联盟盟主。李熙指示内访司河北总台在齐州发动一场兵变,杀乌重胤族侄乌镇边,以示警告。乌镇边一向仇视徐州,旧日在领兵夺取藤县时,他在城中一口气砍杀军民百人,又纵火焚烧藤县县衙,致使衙内避难的三十名百姓葬身火海,事后,乌重胤贬其为齐州军虞侯,以示惩戒。
大和二年十二月中,齐州城外小兵营牙军士卒因食用了发霉的粮食,发动暴动,乱兵冲入城内四处杀人,齐州军虞侯乌镇边旋即出面弹压,被乱卒当街射杀。
内访司策划的兵变到此为此,让人想不到的是,被鼓动起来的士卒并不打算就此罢手,杀乌镇边后他们游行至齐州刺史府门前,高声呼叫刺史出来谢罪。天平军分派各州县的驻军粮饷由当地筹措,军士所食用的霉变粮谷都是由齐州刺史府拨付,士卒来此吵嚷,人人都觉得是占着理,故而嗓门奇高。
刺史府卫士见势不妙急忙关闭府门,州兵亦闻讯赶来弹压,齐州牙军一向瞧不起州兵,眼见此状,勃然大怒,顿时箭发如雨,两军街头对射,州兵败绩,牙军亦有伤亡,被激怒的牙军士卒撞开刺史府大门,冲进衙内乱打乱砸。齐州刺史、乌重胤的妹婿江农建立于内宅门楼上厉声呵斥牙军,意在恐吓,牙军大怒,抱来柴草堆在楼下,扬言点火烧楼,江农建家眷惊呼号泣,江农建拱手告罪,士卒哄其下楼来谢罪,诱擒之,带上城头,脚脖子上套麻绳,倒悬于城门洞上。
牙军这么做本为泄愤,不意江农建身体肥胖,血压高,头下脚上这么一折腾,不到一时三刻竟一命呜呼,归了西。
参与哄乱的士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内访司齐州判官郑德牙见有机可乘,遂自作主张鼓动乱卒道:“乌帅初掌天平军时,与将士饭同锅,眠同寝,何等的得民心?近年为小人所蛊惑,深居简出,白天暴饮暴食,晚上荒淫无度,亲用小人,远离英雄,乌府奢侈糜烂,日食亿万钱,我辈却要吃这发霉的谷粮,这等人有何资格做藩帅?不如反了他娘的。”
乱兵闻言都觉得是条出路,遂歃血为盟,决意共同起事,为表诚心,众人抢入江农建内宅,将江农建的嫡妻——乌重胤五妹——小名叫婉娘的斩首示众,又杀江农建家二十三口,掠其金银和妇女,夺取齐州城,推举牙将张和善为刺史,宣布脱离天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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