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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荣峤是带过兵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问题所在。
见到李熙,卢荣峤重申两家友好之意,表示愿意归还濠州,并向武宁军赔偿因火灾而造成的损失五万贯。李熙冷笑不应,掌书记杜牧代其回答说五万太少,至少得二十万才能修复被烧毁的城池。
卢荣峤言大宋正被水旱灾害所困扰,各处都是窟窿,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拿出五万。
判官李寰粗暴地回道:“若如此,侍郎请回江南,让南下将士去跟贵国天子讲价钱。”
卢荣峤哈哈大笑道:“贵军五万人沿河排列,连营一眼望不到头,建了几十座水军营寨在训练水军准备渡河。这不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吗,果然要南下攻打大宋,集中兵力于一点,出其不意才是上策吧,武宁军这不是要打仗,这是在耀武扬威。”
李熙道:“就算这是恐吓,贵国买我的账吗?强横如魏博亦不免败在我手下,大宋的豆腐军难济得什么事,若是开战,扬州唾手可得。”
卢荣峤厉声道:“大宋若失扬州,则视武宁军为第一仇敌!”
李熙笑道:“你看你,又激动。我本不愿意跟大宋为敌,但此番是你们毁约在先,夺我濠州,杀我百姓,区区五万贯就打发了,你们当我是什么,叫花子吗?二十万贯,一文也不能少,眼下没钱,可以分期付我,明年此刻付清,我不收你们利息,以后每年三分利,很公平吧。”
杜牧道:“必须得惩办肇事凶手,张如冲一定要杀头。”
卢荣峤道:“大宋有大宋的法度,是否有罪自有三法司推断,外人怎好随意干涉。因人而生法、废法、易法,何以服天下,何以治百姓?”
杜牧道:“贵国的法律我们看过,极不完善,边将擅自开衅,竟无可以治罪的条款,换言之,用你们法典是治不了他张如冲的罪的,这岂非是要放纵他张如冲无罪?进而变相鼓励戍边大将擅自开衅?如此,两家怎么安宁,边境兵连祸结,吃亏的是谁,胜了他要功赏,败了无罪,却不是把朝廷和贵国天子搁了进去,这样的法典本身就不合理,不修订怎么服天下,又怎么治百姓?”
卢荣峤一时语塞。
一直没说话的参谋贾直言呵呵一笑,说道:“处置张如冲并非为了争什么面子,完全是为了两家的将来考虑,任由边帅擅自开衅而不处置,天子威仪何在,总有一天扬州就会成为大宋的河北,他张如冲也难免会效法河朔强藩,拥兵自重,不从朝廷号令。”
李熙道:“杀张如冲,或将其流放到海外孤岛,然后我们退兵,两家继续友好,否则,难免一战。”
卢荣峤沉声问道:“少保真的以为区区五万人可以灭亡大宋吗?”
李熙道:“若我在淮东动手,我相信宣武不会按兵不动,至于忠武、襄阳、黔州乃至岭南,究竟有多少人愿意趁火打劫,谁敢保证?”
卢荣峤默叹了一声,这个道理他何尝又不知道,大唐已经名存实亡,天子所能控制的不过东西两都和西川、荆南,其余的藩镇早已纷纷效法河朔,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大宋国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扑过来咬上一口。
李熙无力灭亡大宋,甚至淮东之地他也未必吃的下去,但战事一开,大宋必然丧师失地,撕开金玉的外表,将塞满败絮的内里展示在天下人面前。
中和四年那场仗普遍被人们视为是强者之间的争斗,胜利的一方由此跻身超强之列,失败者虽实力受损,却也没有因此丢掉强者的称号。
眼下,武宁军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实力尚未恢复,在外人的眼里李熙不再是原先那个实力超强者,甚至连强者也要打个问号,此刻再败给徐州,比之中和四年那场惨败不可同日而语。
人们会发现貌似强大的大宋朝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样的脓包弱者谁还会放在眼里?环伺四周的大唐强藩们还会忍饥挨饿,放在嘴边的肥肉不吃吗?
卢荣峤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闷声说道:“这么说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咯?”
李熙微笑道:“大丈夫行事干脆利索,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何必学那小人饶舌?”
卢荣峤提出要回兴隆府向王弼请示方略,李熙不让,留他在徐州,只许副使回江南。副使一去不回,江南方面没有任何动静。
李熙微笑着向贾直言等人说道:“王皇帝这是要闹那般,不吭声就以为我不敢打他了吗?”贾直言微笑道:“某有一计,可令大宋国乖乖就范。”李熙忙问其计,贾直言答道:“襄阳节度使刘蔼调任岭南,继任者是桂管经略使李海山,我闻少保与之有旧。少保可遣使者去襄阳,与他相约共取大宋,江南若得知襄阳与我联盟,还敢如现在这般沉的住气吗?”
李熙道:“先生妙计,一封书信抵得上五万雄兵。”让贾直言依计行事。
从公事堂回到内宅,路上撞见李念郎和张好好手牵着手,蹦蹦跳跳迎面而来,见到李熙,两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屏息敛容,侍立在路边,尤其是李念郎,竟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乌。张好好虽然也低着头,貌似恭敬,手上小动作却没有停止,她用手肘触碰李念郎的手,为其鼓劲。李熙咳嗽了一声,问:“不在屋里读书,打算去哪?”
张好好脆声脆气地回答:“刚刚温习了《诗经》《蒹葭》篇,大郎已能默写,我刚刚会背诵,先生说天热,让我们散学回家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学《》篇。”
李熙瞪了眼念郎,黑着脸问道:“你是哑巴了吗,问你话呢。”
念郎哆嗦了一下,磕磕巴巴地答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刚刚温习了《诗经》《蒹葭》篇,我已能默写,妹妹刚刚会背诵,先生说天热,让我们散学回家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学《》篇。黄昏时要跟张三叔学击剑,昨天学了举手落刀式,今天先温习,再学旋身平推式。学完刀,要和妹妹一起去向杜先生请教诗文,酉时跟衣夫人学棋艺。”
念郎起初有些紧张,话说的磕磕巴巴,后面越说越顺,头也越抬越高,几乎已经敢和李熙平视了。
不过话一说完,念郎立即又低下了头,一如先前那般紧张。
李熙咳嗽了一声,说道:“去厨房吃些茶点再午休,饿着肚子怎么睡的着?”
念郎和好好同时应了声是,得到李熙的允许后,这才施礼离开,一个个如死里逃生,顿时跑的没影了。李熙哭笑不得地问阮承梁:“这还是我的儿子吗,见了老子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阮承梁笑道:“应当说是人见了老虎,你如今的威仪,有几个人见了不害怕的。”
李熙道:“是吗,这个我倒没觉得,我怎么成了人见人怕的老虎了呢,我跟人说话还算和气吧?”阮承梁答:“说话和气,可是杀人却从不心软,别人如何能不怕?”
李熙听了,默默无言,许久,方道:“人人都想出人头地,称孤道寡,某一天你被人视作老虎而不敢亲近时,才知道称孤道寡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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