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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贩盐和海商贸易的利润,武宁军不缺钱,也不缺平坦可以耕种的土地,缺的人和粮。李熙身兼着营田使的职位却对营田事务一知半解,不得已他只能把泉州刺史葛崖调来徐州,让其在幕后主办营田。葛崖是大宋国的泉州刺史,身份漂白尚需时日,目下他只能以家塾师傅的身份在营田使府行走办差。
徐泗之地有的是大片宜耕的土地,开元年间七州户口合计二十七万八千户,到中和元年只剩五万七千户,徐州在开元年间有户口四万九千户,到中和元年只余三千六百户。人口锐减,土地大量荒芜,不管是复耕还是垦新都有很大的余地。
因为不缺钱,李熙将七州的两税改为缴纳实物,捡百姓最反感的地方附加先废除掉一两件,以收揽民心。此外为了招揽流民和留住当地百姓,州县开始重新调整乡村区划,重新核定两税起征额度,以乡为单位按户数厘定该缴纳的税赋,规定此税赋十年内不变。重新调整乡村区划的目的是使每个乡都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新移民,而按户头重新厘定两税起征额,一方面可以减轻百姓负担,使之能安居乐业,其次则是变相鼓励乡民接纳新移民的到来:在税赋一定的情况下,乡里每增加一户居民,则摊在他们头上的税赋便减轻一分,现实利益的驱使比只靠官府的劝谏有用的多。
宽民兴农的举措增强了对流民的吸引力,加之河北其他地方战乱不休,故而自中和元年九月到十一月三个月间迁入武宁的百姓合计九百一十三户,月均达到三百户,且呈逐月增多之势。中和元年十二月份外地迁入武宁军的移民共一千三百户,超过前面三个月的总和。
迁移来的百姓有官募和民募两类,所谓官募即是官府派员主动出击招募流民,民募则是百姓通过乡亲友情勾连而来。不管是官募还是民募,对做出贡献的人员李熙都给予奖励,为了鼓励地方官员积极招募和妥善安置流民,李熙将辖内户口增长作为官员考核的重要指标,对成绩突出的官员给予破格提拔和高额奖励。
李熙心里定下的目标是在五年时间内将武宁军七州的人口增加一倍达到十万户。新移民的大量涌入,使得短期内粮食的压力更大,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河朔的战事已经平息,短期内精疲力竭的各方不可能再起刀兵,只要有个两年时间,一切就都缓过劲来了。
摊子铺开了,李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徐州不比福建,徐州是四战之地,时时处于战时状态,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容不得半点懈怠,也惟其如此,河北地区的藩镇才越来越强,物竞天择,人也是一样,闲适安逸只会消磨人的意志,负重的人才能走的更快,当然前提是别压垮了自己。
争霸也好,自保也好,都必须尽快让自己壮大起来。地盘有了,钱不缺,粮食很快也会有,制约进一步壮大的瓶颈就是人才。在大吴国做王时,让李熙感触最深的就是可使用的人才太过匮乏。诸王出身草莽,匪气十足,来路不正,身份不明,读书人不愿意投效,英雄豪杰又看不上眼。而得势的诸王旧日被读书人所轻视,得势后仍旧被轻视,心生怨怼而极力贬低排斥读书人,于是草莽英雄汉占据了从朝廷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到地方州县的所有重要官职,英雄汉们并非都不懂治国,人才也是有的,只是凤毛麟角。
整体素质决定了他更适合去开疆拓土,治理国家和地方,他们还是太外行。张孝先当政时授司马实权,以图架空刺史掌管地方,此举遭到包括他李熙在内的诸位们的集体反对。断人财路,类同杀父,夺人权柄,不共戴天。让人把拿到手的利益放出去谈何容易?明知张孝先是对的也要反对。
张孝先现在成了度厄,李熙却不想他的治下成为第二个大吴国,治理地方需要精干的读书人,武人们专务军事即可。连张龙、赵虎主管地方都不是块料,更遑论那些比他们还粗还糙的?李熙想到了魏谟,这小伙在吏部任职多年,又主掌过供院,对育人、选人、用人一定有一套独立的见解,即便他能力有限,总归在这一行当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有他这根线不难搭上吏部这个金矿,将来要多少人没有?
李熙把李十三叫来,打发他去趟坊州,告诉李十三就算绑也要把魏谟绑到徐州来,李十三道:“你等好吧。”说完就走,李熙的心里倒没了底,忙把他叫回来问他打算怎么做。
李十三笑道:“我请他来徐州做官,他愿意便罢了,不愿意,我让他在坊州做不成官,他自然就乖乖的来了。”
李熙惊道:“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我真是服了你!罢了,就这么干,只是这货性子倔,又是名门之后,可得留有余地。”李十三道:“你等好吧。”经过战火淬炼的李十三对此行充满了信心。他运气很好,魏谟这阵子因为跟坊州刺史杨归置气,讨了双小鞋在家穿,鞋不合脚,闹的魏司马一肚子鸟气,闻听李熙召他去武宁为官,问都没问,就称病向刺史告假随李十三去了徐州。
李熙出城十里相迎,如请军师。魏谟见了李熙叩以大礼,慌的李熙一把拽住他,低声道:“魏疯子,你这是寒碜我吗?”魏谟道:“我来徐州应征你的幕府,就是你的幕僚,自然应当大礼参拜,有何不妥吗?”李熙把魏谟打量了一下,道:“在坊州做司马比在京城做郎中有趣多了吧,一州一县就是天下,形形色色可是什么人都能见得到。”魏谟道:“受教了,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的太晚了。”李熙道:“不晚,武宁军七郡,缺的就是刺史县令,不过你这样的宝贝我是舍不得放下去的,你就留在幕府做我的左膀右臂,为我举荐人才,做我武宁军的天官。”
魏谟淡淡一笑,没有应答,并辔回城时,魏谟见路边大片大片的荒地,不觉感慨地说:“江南财赋之地已失,河朔又久乱难平,现下京兆腹地的坊州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百姓们抛荒外逃,可谓民穷财尽,难以为继。不光官吏,我闲暇时到神策军营地去过,你肯定想不到,连神策军的军饷也开始拖欠了。军官们靠走私盐铁到胡地牟利,士兵们则私自出营敲诈地方。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发了几句牢骚反被诬告,才弄得容不得身。”
“是啊,河朔平不了,江南即使能平,也免不了要伤筋动骨,朝廷财赋断绝,又养着那么多的官、军,加之皇室用度浩大,这天下之势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嘿,什么扑朔迷离,你说话越来越不爽快啦,唉,我看根本就是……根本就是……”
魏谟连说了两个“根本就是”,也没道出下半句是什么。那个结果虽然人人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肯说出口,即使是私下朋友之间。
谁都无法接受大唐帝国即将崩溃的事实,但事实就是事实,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谁也无法扭转大唐即将崩溃的事实。
“大唐建国有两百年了吧?”
“啊,两百零六年?”
一问一答结束后,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魏谟抬起头来,说道:“人的事我来想办法,只是你要给我透个底,若真到了局势不可收拾的那一天,你打算怎么做?”
李熙问道:“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魏谟盯着李熙的眼,目光坚毅,丝毫不让步,他此次肯这么痛快的随李十三到徐州来除了在坊州呆着不顺心,还有就是想从李熙嘴里知道这个答案。在此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心里思考帝国崩溃后他和他家族的前途问题。久在吏部为官,朝中上至三公下至九品校书郎,各式各样的官他见的过了,贤、愚、忠、奸、美、丑、恶,一个人一个样。谁是他的贵人?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李熙也许不是他心目中最中意的那个,却是最有可能成为他贵人的那个人。
到了徐州后在见李熙之前,他要求李十三带着他四处转转,说是考察一下地方官风民情,以便向李熙进言。初来乍到者以局外人的眼光看问题,往往比局内人看的更清楚透彻。
李十三自然知道魏谟在李熙心中的地位,能要他这位柳条营的大总管亲自出马促请的人,会是等闲之辈吗?魏谟要去哪,他就陪着去哪,想见什么人,就陪他见什么人,想查看什么文籍账册就陪他查看什么。李十三全程陪同,尽量满足。在武宁军七郡草草溜了一圈,魏谟心里已经有了底,再见到李熙时,便已经将自己的未来绑在了徐州,绑在了李熙的身上。魏谟私下走走看看,李熙是知道的,不必李十三告诉他他也知道。
魏谟有此一问,李熙深感欣慰,这是纳投名状的节奏嘛,问了这样大逆不道的问题后,他魏疯子可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李熙思忖片刻,终于答道:“假如天下糜烂到需要我出面收拾时,我定当竭尽所能济民于水火。”魏谟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郑重地向李熙施了一礼,是下位者对上位的礼数,十分恭敬。李熙没有阻止,坦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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