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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占地广阔,宫内有大片大片的空地,为避免黄土朝天,空地上栽种着各色花木,无论春秋冬夏,宫内都是一片草木繁茂的热闹景象。在这座占地广阔的宫廷西侧,翰林院门内,座落着一座很不起眼的无名小院,门前一条无名小径,院内松柏森森,庭院的东、西、北都是密不透风的杂木林。
小院向北约一百丈就是赫赫有名的麟德殿,时时笙歌,夜夜饮宴,名震天下。与之相比,这座院门总是关闭的小院就显得太冷清了。很少会有人关注这,来来往往的翰林们不知道,中书门下省的官员们不知道,甚至一些在宫里呆了十几年的宦官、宫女们也不知道。这座冷僻的小院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名字——内园署。
内园署是内园使的廨署,内园使主管大明宫里的花木栽种、嫁接、果实收贮,池沼沟渠的疏通,以及其他一些与园林庭院管理相关的杂务。
这并不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官职,也无什么实权可言,所管的事务既杂又无聊。实情也的确如此,即便是在宫里极卑贱的太监和宫女们眼里,内园使也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
只有那些目光深远,野心勃勃的人才会对内园使这个职位高看一眼。
无它,做了内园使接近天子就变得容易起来,天子总要走出宫殿出外散心的,一花一草一木,都是联系天子的纽带。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天子就像天上的太阳,发出万丈光和热,滋养万物生存。靠近的太阳的人,想不红行么?
陈弘志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天子才选中他担当内园使这个被许多野心者嫉妒的眼珠子喷火的好差事。陈弘志不想离天子太远,没人能远离开阳光,但他也不能离的太近,太阳的高温会把靠近他的人无情地烤化。
这个道理陈弘志十年前就悟透了,所以他选择去了岭南,在天涯海角的广州做监军兼市泊使。大唐的监军有五十多个,岭南的监军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中等角色,做岭南的监军是自我放逐,远离天子的一步棋,但兼任市泊使则又把自己和天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每年几百万贯的“舶脚”充实天子的内库,数以千计的珠宝首饰装点六宫粉黛,天子怎能忽视自己,有了这个兼差,即便远在五千里外,也能和大明宫咫尺天涯。
陈弘志并不想回到大明宫,原来和当初离开长安时一样,即便岭南已经破败不堪,他也不愿意回来。但是没办法,天子不放过他,非要他出任这么一件苦差事。做内园使已经很累,但这种累多是身体上的累,触及心灵的不多,睡一觉就能解去全部疲乏。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天子让他兼任内寻访司右判官,这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苦差事。若能让他自己选择,他宁可干十分内园使的活也不愿碰这个勾当,这是一个让野心家尖叫,而让他这样的老实人挠破头的苦差事啊。
夜已深,陈弘志的目光变的模糊起来,有段时间甚至出现了幻觉,笔提在手中半晌落不下去,任墨汁滴污染纸笺。昨晚他处置了一个违犯家规的持豹符者,一直折腾到四更末。人是他一手扶植起来,最后又由自己亲手了断,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所以他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浑浑噩噩地忙到现在。
累,真是由内而外的累。
陈弘志搁下笔,揉了揉酸疼的眼,朝公事房门口望了眼,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偌大的公事房里只剩一个书办陪着他,书办坐在靠门的位置,埋头书写,只把一张纤弱的侧影留给了陈弘志。
书办是内判司派给他的小支使,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负责监视他。内判司是内寻访司内一个很独特的部门,除了负责总司的内政庶务,还有一项极其重要的职责——代表天子监视内官。是监视所有内官,有品阶的,无品阶的,宫内的,宫外的,只要天子或内判司的主事人认为有监视的必要,则谁也逃不过他们的监控。
内寻访司替天子监控天下臣民,而内判司则替天子监视他们,这很正常,也很有必要,内寻访司的势力在这几年内急剧膨胀,由躲在墙角屋拐探头探脑打听消息的小角色,一跃变化成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怪兽。陈弘志现在就骑在这头庞大的怪兽身上,手里虽然提着它的缰绳,心中对它的恐惧却依然日甚一日。
内判司的司正由内侍省宫闱局的令或丞兼任,反之,出任内判司司正后必兼宫闱局的令或丞。宫闱局总宫闱管钥,管派小给使及无品宦官侍奉内宫,内判司因此借宫闱局的名义四处安插耳目。
而内判司的通判则向来由天子最亲信的太监担任。通判一日之内分早、中、晚三次向天子禀报内官的一举一动。有要事则可随时闯宫请见。
而总司的寻访使、副使非召不得面见天子,掌实务的左右判官也是每三天才有机会面见天子一次,闯宫请见这样的特权自然也是没有的。
一更末,小院的门被人推开,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现身又消失,来的是自己人,无须拦阻盘问。来人三十多岁,相貌清俊,正是陈弘志的义子陈江湖。“义父,义父……”陈江湖人还在院中就叫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行走如风走的十分匆急。陈江湖不仅是陈弘志的义子也是他的得力助手。
陈江湖的手里擎着一只裹着红布条的竹筒,走的满身大汗的。陈弘志望见竹筒上的红布条,左右眼皮一齐猛跳,真是难测祸福。
竹筒的筒口封着油腊,上面盖着纹章。陈江湖给他义父看了眼筒口,那油腊完好无损。见义父没有特别的指示,他便循惯例拧开了竹筒,油腊剥落,竹筒递到了陈弘志的面前。
陈弘志深吸了一口气后,徐徐吐出,毫不掩饰地发了一声苦笑,这才抽出竹筒里的麻纸。这是一封密报,内容正是李熙夜访玄真观会晤郭瑗的情况汇总。所述内容距离此刻不足一个时辰,考虑到密报入宫必经的两道手续,这其实已经是非常快的了。
砰!
陈弘志忽然重重地在公案上砸了一拳,脸色扭曲、狰狞,以痛不欲生的语气说:“怎能这样?他怎能这样?……”
陈江湖极少见义父生这么大的气,一时也乱了方寸,他扶着陈弘志坐下,胸前背后地给他按摩捋顺气息。
忙里偷闲,他扫了眼密报上的内容,不觉眉头紧蹙,心里却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你要我怎么办?昨晚费尽口舌在天子面前保了他,今晚他就给我捅下这么大的篓子。作孽,真是作孽呀。”陈弘志奋力地捶打自己的脑袋,痛不欲生。至于“作孽”二字是拿来骂李熙的还是骂他自己的,就不得而知了,或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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