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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元年中秋节前夕,长安城里来了一群金发碧瞳的胡人,长安城里的胡人并不少见,即使是大唐已经衰落的今天,但这些胡人很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姿态高扬,一股高高在上睥睨芸芸众生的富贵王孙气相。长安城里的百姓很惊讶,类似的情景自大唐建国以来只有肃宗皇帝请回鹘兵平定安史之乱时出现过。
那时节,回鹘的骑兵行走在长安大街上时,百姓避之如瘟神,是绝对的战战兢兢。皇帝曾跟回鹘人说过他要的是大唐的土地和江山,子女玉帛任远道的朋友取用,绝不吝啬。
那段沉痛的记忆已经过去了近七十年,记忆已变得有些模糊,但并没有被忘记。
“听说天子在曲江池畔和坚昆汗赛马。”
“听说天子在北内禁苑请坚昆汗饮宴。”
“听说天子已经允婚要将太和公主下嫁阿热王子。”
“听说天子请坚昆汗在西内下榻,睡龙床,宫女任其取用……喂,你干嘛抓我!”
“听说天子……明日将在含元殿接见渤海、高丽、日本的使臣……喂,还抓我!”
坚昆汗济尔格带着次子阿热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受到了大唐天子的盛情接待,三日一宴,五日一会,待其礼仪之隆盛已经超过了渤海、南诏、高丽、日本等国,与吐蕃和回鹘等同。坚昆部是一个小部族,而且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北苦寒之地,唐天子待其如此隆盛,普通百姓难测高深,朝中的一众官僚难测高深,潜伏在长安的各国奸细和野心勃勃的藩镇耳目也难测高深,即便是李熙一度也很懵懂。
他在有限的关于这个时期的历史记忆中搜索着关于坚昆和阿热的所有信息,一连三天没有任何结果,第四天的时候,他从商离口中得知回鹘大汗派出的庞大使团已经到了长安城,天子允许其部众在长安城周围围猎、郊游。
把“坚昆”和“阿热”与“回鹘”联系到一起来考虑,李熙忽如醍醐灌顶:坚昆不正是黠戛斯的旧称吗,这个阿热不正是会昌初年与回鹘宰相掘罗勿里应外合,一举搞垮庞大回鹘汗国的那个赤发碧瞳的异域王者吗?历史的进程已经悄然改变,本该是十几年后发生的事,提前到眼下,仰慕大唐文明却终身未能踏入长安城半步的阿热此刻竟和他的父亲在大明宫里做客。
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有些已经失去了他的本来面目,李熙很想知道坚昆人和草原狼的子孙还是不死不休的对手吗?
答应应该是肯定的,大唐天子刚刚以隆重的礼仪接待过未来的草原王者,现在的王者回鹘汗就迫不及待地派来了他庞大使团,并且从大唐天子那争取到了比黠戛斯人更盛的礼仪。在长安城附近围猎、郊游,这该是多高的荣耀!
大唐天子果然是位棋术高手,只用了一位孀居的公主就挑动了草原上现在、未来两位王者的猜忌和仇恨,看着吧,草原上马上就是一场龙争虎斗。谁胜谁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年半载间谁也无暇南顾,天子的“春耕计划”将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打搅。
李熙高兴地甩了个响指,对端坐在自己对面,雍容高雅的梅夫人萧清说:“有劳你亲自过来一趟,梅榕他待你还好吗?”
萧清就是小清,自元和十四年在丰邑坊杨宅见过梅榕一面后,一段孽缘就埋在了两人的心头,此后的三年,二人自虐并虐对方,虐来虐去,虐成了真爱夫妻。
“你看看我的面色就知道了,何必多问?”萧清从内到外都洋溢着幸福和活力。
“祝福你们,希望你们继续幸福。”李熙送萧清到庄门口,嘱咐道:“回鹘人秉性野蛮,路上小心点。”
萧清道:“我不怕他们。”
她扶着李熙的手爬上了马车,坐进车厢后,掀开挡帘,向李熙高兴地挥手告别。眉眼都含着幸福的笑。
“快乐的少妇,少妇无限好,可惜近中年,瞧我都胡说些什么。”李熙摇摇头苦笑了一声,默默折身回御柳庄。
萧清是来告诉他郭瑗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不能见他,但陈弘志那边她已经打了招呼,等回鹘使团安顿妥当就择机安排跟李熙会面。
“她说她身体不好,一个把酒当成水一样喝的人身体又怎么会好?”李熙问阮承梁。
“的确是不好,该把水当酒喝。”阮承梁回应道。
“有道理。”李熙赞赏地说,“今晚吃烤羊肉,你喝水我喝酒。”
“小酒怡情,大醉伤身。其实只要把握好度,我以为喝点酒也无妨。”
阮承梁立即改口背叛了自己的初衷,在御柳庄的日子宁静平淡,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状态,但他知道同样置身此地的李熙却如滚油浇心,度日如年。
大唐天子把他晾在这不管不问,跟河朔门宗大族关系密切的朝中官僚已经准备好了石头,只得风头一变就向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他的日子又怎会好过的了。
阮承梁不懂什么大道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故事他是听过的,但他同样听过斩使以示威的故事,两个说法都有自己的道理,交兵的两国杀不杀对方的来使其实无规矩可循,杀亦可不杀亦可,到底是杀还是不杀还不是天子的一句话?
如坐刀尖呀!
阮承梁好几次半夜三更被噩梦惊醒,梦境无一例外的都是自己被大唐的金瓜武士擒去杀头,自己被押在断头台上,有人扯着他的头发,有人在往他脖子上洒冷水,据说这样能让脖子更脆生,不容易卡着屠刀。他还看见叶兰、张三、李四也被按着准备开刀。李四吓的抹眼泪,这个没出息的;张三还在骂人,好一头犟驴;叶兰则躺着一动不动,该不是睡着了吧。断头台上看不到李熙,他正坐在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铜锅里,锅下干柴烈火熊熊,锅里的他却悠然自得在额上顶着块毛巾,惬意地泡着澡。
这才是王者风范呀,果然有王霸之气!
“李四昨晚跟张三吵什么,半夜三更的不睡觉。”
讨论完酒的事情后,李熙问起了今早听到了一件趣事。
“李四那小子做了个梦,梦里跟他媳妇那个呢,错把张三抱住了,张三这厮也捣蛋,故意腻声腻语哄他,让李四丑态百出。这还不打起来?”
李熙哈哈大笑,阮承梁趁他高兴,劝道:“李四的心已经不在这了,我看这趟回去就放他走吧,再吊着他也成不了才。”
李熙道:“这孩子我本是打算让他回家的,有一件事让我改变了主意。你还记得他在曹谷那抢的那个女人吗?张默安把她们杀了后,我都有些不忍,可是他呢,跟个没事人一样。人的心冷硬到这个份上,回乡间只会是个祸害。”
阮承梁正想说些什么,张三和李四忽然飞奔而来,叫道:“梅夫人遇险,派人来求救!”
李熙眉头一蹙,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萧清是在回长安的路上遇袭的,袭击她的是一伙打猎回城的回鹘骑兵。论是非,她也有错,而且错在先。
“挑事的是我,我不该骂他们。可也没道理说砍就砍吧,完全不讲道理,全部都是疯子。”因为身边几个侍卫很得力,在李熙赶到前萧清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受了些惊吓。
她乘坐的华贵马车被回鹘兵砍的七零八碎,六名精壮的侍卫重伤两人,轻松两人,回鹘人重伤一人,受伤八人。李熙撕下衣袖遮住脸,夺了一口回鹘人的弯刀,用刀背敲翻了二十三个回鹘兵,然后用流利的突厥话说:“滚,再让我看到你们作恶,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发誓剁下你们的人头,拿你们的尸骨去喂野狗。”
突厥人曾是草原上无可争议的霸主,突厥话曾经是草原上的通用语,回鹘人能听说突厥话,正如沙陀人能听说唐话一样。
草原民族崇拜强者,对绝对强者更是顶礼膜拜,李熙展示了他的超人的实力,是无可争议的王霸。败给这样的强者,回鹘人服气,他们感谢李熙的不杀之恩,互相搀扶着爬上马,敬礼后离去。
萧清在逃下马车时扭伤了脚,李熙让其侍卫过来搀扶,萧清不肯,嫌侍卫们手脏。李熙伸出右臂,让她扶着自己爬上马,萧清哼了一声,推开他的手,咬牙拧眉地爬了马背。
李熙打发一个伤势不重的侍卫回城告知梅榕,带着萧清返回御柳庄。路上萧清笑跟李熙说:“你先帮了我,转眼又来害我。要是让他知道我今天出城是来找你,你看着吧,你又要啰嗦个没完。”李熙道:“他肯跟你啰嗦,证明他心里装着你。等到他懒得跟你啰嗦时,你就等着哭吧。”萧清道:“做夫妻要是做到那个份上,我宁可一拍两散。”
这时,驻守御柳庄的侍卫赶来接应,纵马跑在最前面的竟是商离,阮承梁、张三、李四拼尽全力仍被他拉下了一大截。李熙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内侍顿时刮目相看。
看到李熙平安无事,商离松了口气,连连埋怨道:“胡人闹事让将士们去就是了,你这位大王怎可亲自出马?让我们的脸往哪搁?”
商离这话看似平淡,却暗藏着深意。李熙注意到他称呼自己为“大王”,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还是第一次。半辈子都在禁宫内混,话岂是可以乱说的?李熙心中一喜,知道自己不久就能见到陈弘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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