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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小丑”,裴相显得很宽容,谈话很轻松随意。
裴度先打趣地问李熙:“我闻你是李文饶的表弟,原本姓杨,何以一眨眼的功夫就改姓了李,你究竟姓什么?”
李熙道:“我祖上是赵郡李氏子孙,曾祖受胡人逼迫,迁居弘农,家业破败无以存身,归入杨氏门下,改姓了杨。李文饶祖上迁居卫地,我俩家本出一源,常有来往,因我姓杨,他故而称我为表弟,其实细论起来,他是我族兄,我是他族弟。元和十五年,我被奸人所害不得已栖身江南,恐连累杨门,故而复姓李氏。”
裴度明知他在信口开河,却也不点破,只道:“你复姓李,就不怕累及祖上名声吗?”
李熙叹道:“我祖上已经叛李姓杨,族谱中早被除名,而今杨氏也将我除名,可怜我已经成了一个无根的人。复本姓聊资纪念罢了,怕甚么朝廷株连?”
裴度捻须微笑,对贼国来的小丑兴趣大增。
宋叔夜请辞,裴度拦着不放,“菩萨将军”遂闭目呆坐一旁,仔细数他的香木佛珠。
裴度喝了口浓茶提提精神,问道:“茂华此来扬州,有事要我帮忙吗?”
李熙道:“想请相公约束部属,在我们清剿宣歙两州残匪时不要渡江干涉。”
裴度道:“宣歙有我的故人,故人有难,某岂敢坐视不理呢。”
李熙道:“今夜左军将士打了府上的押官,我见犹且不忍,扬州军纪败坏如此,相公拿什么去救故人呢。”
裴度道:“军士嘛,就当该有些血性,蔫蔫糊糊的怎能沙场建功,为国家平贼?”
李熙道:“我明白了当初为何菩萨将军要渡江了。”
宋叔夜闭着眼睛微笑道:“善哉,我只是一个过客,二位讨价还价不必扯上我。”
裴度爽朗大笑,忽而将脸一沉,森然说道:“西王若只会说些俏皮话,恕裴某失陪了。”
李熙从袖子里扯出一个卷轴,递给程涯:“这是楚州的山阳县的军事布防图,请相公过目。”宋叔夜睁开眼,望了一下李熙,后者正学着他的样子闭目养神。回城的路上,李熙拿他的侍从开玩笑,暗示侍卫跟他有不洁之恋,惹的他一肚子不快。进节度使府后,李熙言行轻佻,丝毫不知收敛,宋叔夜这才起了教训他的心思。趁李熙跟裴度招呼时,他暗中使坏,绊了他一跤,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在宋叔夜的眼里,李熙充其量就是个滑稽的小人,即使做了贼王也是个小人。
对付小人无须用对付君子的那一套,该出手时就出手。
裴度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他让程涯把地图转给宋叔夜看,宋叔夜本能地予以拒绝,裴度却不肯妥协,他笑着让宋叔夜看看大圣国的奸细们绘制的山阳县军事布防图。
宋叔夜匆匆地扫了一眼,眉宇间的微笑就凝固住了,这是一份异常详细的地图,细致到每座兵营里水井的位置都标画的清清楚楚。山阳县县城里,甚至连大户人家后宅院里的曲折小径都有标注。
“哪来的?”宋叔夜忍不住大声追问道。这个问题也是裴度想知道的,这样详细的地图绘制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三年前大圣国建都圣京城时,我就料到与扬州必有一战,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收集有关扬州的一切。山川地理,城市建筑,风俗民情,宗社人物,官吏驻军,方方面面无所不包,无所不统。我拿宋将军开玩笑,宋将军绊了我一跤,我若拿裴相开玩笑,裴相说不定还要杀我。”
宋叔夜拍案而起,面色赤红如血。
李熙嘻嘻笑着,丝毫不退让。
程涯摇头晃脑地插话道:“贼就是贼,尽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李熙驳道:“就是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能让体面人下不来台。”
裴度道:“料得先机,你占了先手,可是我不明白,你们大圣国刚刚经历一场内讧,死了五位王,连火德星君都升天了。你们最善战、实力最强的右佑圣军现在归附了我,滁、和二州也在我的掌握中,水师我没有,你们也没有。请问茂华,你凭什么阻止我援助李文饶?”
李熙道:“没有,大圣国经历了一场内讧,的确元气大伤,江北之地除舒州怀宁一县,其余地方尽失,水师也不复当年之勇,我大圣国的确没有什么可阻挡裴相渡江援助李文饶。可是请问裴相,贵军渡江之后真的有把握灭我大圣国吗?”
程涯道:“我军渡江只为援助李文饶,又不是灭你的国。你扯远了。”
李熙道:“程参谋说的好,援助李文饶,灭不了我大圣国。那么我请问淮南渡江之后,谁来驻守扬州,谁来防御武宁军南?”
程涯冷笑道:“这倒怪了,武宁军是我大唐的武宁军,他们南下,怕的人该是你们吧,友军前来,我们当敞开城门,待之以兄弟之礼。我们怕什么?”
李熙道:“程参谋这么说就把我李熙当傻瓜看了,德州王氏和青州刘氏为抗衡魏州田氏已经达成盟约,相约扶持王智兴为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杂胡出身,不懂诗书,只知杀伐征战。他可学不来崔群那套,一面跟裴相打口水仗,一面眉来眼去,勾搭不清。”
程涯拍案怒起,大喝道:“岂有此理,相公面前容不得你放肆!”
李熙敛容道:“抱歉,我用词不当。不过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相信裴相是明白的。”
裴度道:“你说的这些太无边际,什么德州王氏,青州刘氏,那都是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谣传,听听做个乐子则可,拿来当事说,就失之严谨了。”
李熙道:“看起来裴相也是知道他们的,是否是谣传,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或者也可以等等看嘛。反正寒冬将至,你们扬州缺衣少粮一时半会也动不起来。”
裴度道:“既然你不着急,那咱们就等等看?”
李熙爽快地应道:“等等看。”
出门时,李熙见宋叔夜黑着脸,遂笑道:“今夜宋将军救了我一命,我却恩将仇报,拿你的隐私开涮,惹得将军生这么大气,在下深表歉意,明日我在上方阁摆酒赔罪,请宋将军务必给个恕罪的机会。”
宋叔夜道:“我不生气,我生气只会让你更得意。明日上方阁我也不会去的,我还要提醒你下次出门少招摇,宋某救得你一次,难救你两次,好自为之吧。”
宋叔夜说完这话,脸上又有了笑容,神态宁淡如初,步履愈加平和。
李熙摇了摇头,暗自在心里嘀咕道:“这样的气他都能忍的下去,这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对付啊。”他望了眼北方,满天星斗,呼了口浊气出来,心里却在想:汪覆海说的是真的吗,武宁军真的会发生兵变吗?德州王氏和青州刘氏真的能换节度使如换家中总管一般容易吗?青州刘氏的势力很大,李熙早有耳闻,肖白曾说杀他父兄和李师道的刘悟就是青州刘氏旁系别支。李海山也说过敬国公刘稹跟青州刘氏有血缘关系。
大唐承隋,隋承南北朝,魏晋南北朝世家大族鼎盛时,或许能这么做。大唐的五姓七望即便是鼎盛时也未必能换节度使如换家奴。历经两百年消磨,昔日煊赫一时的河北崔、卢、李三姓早已不复昔日的盛况。
李熙胡乱攀扯的赵郡李氏因为胡人的不断侵逼已经开始没落。
李德裕的祖父李栖筠几十年前就带着家人告别故土迁居到卫,后又放下身段入朝为官,曾官至御史大夫。
这些故事李熙是听李德裕亲口说起的,应该不会有假。
但汪覆海的解释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河北地区胡化严重,改头换面冒充汉人的各色胡人多不胜数。他们保留了胡人的彪悍和野蛮,对破坏的兴趣远高于建设,传统的世家大族如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在他们的侵逼下光景每况愈下。
世家大族对地方的控制减弱,杂胡世家趁势崛起,论与朝廷的关系,他们自然比不上磨合了数百年的传统世家望族,在与传统世家大族争夺地方时,他们希望排除来自长安的干预,支持骄兵悍将割据自雄就成为他们的不二选择。
经过数十年的博弈,新兴的门宗大族终于得以能在背后操纵割据的藩镇。德州王氏、青州刘氏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王氏控制了成德镇的核心成州和德州,刘氏的大本营在青州,控制的地域除覆盖淄青全境,还包括武宁军辖内的徐州、宿州和泗州。
然而刘氏占地虽广,军力却不及魏州田氏,为对抗田氏侵夺淄青,遂以徐州为饵引德州王氏势力入武宁军。王氏属意武宁军副使王智兴,与刘氏相约,推王智兴为武宁军节度使,然后再立盟约,刘氏应允。汪覆海由此判断武宁军节度使崔群不久就被乱军所逐。
对此,李熙还是抱有信心的,这信心源于他对内寻访司的信任。
程涯追了上来,他把山阳县的地图双手捧还给李熙,执礼告别,礼数十分周到。
李熙把地图藏回袖子里,脑子嗡嗡作响,几年不见,内寻访司空前壮大了,这样详细的地图即便放在科技昌盛的后世,想绘制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内寻访司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样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组织如今是谁在驾驭?汪覆海说他义父仇士良只是这个组织的挂名首领,实权掌握在左右判官手里,这两个人的身份,他始终不肯告诉自己,他们是谁?
这些问题想的李熙脑子乱糟糟的。步入内宅,崔莺莺、沐雅馨、柳如花和韩似玉四个女子还在灯下等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了个左拥右抱,然后他说:“太困了,睡觉去。”
他发现崔莺莺和沐雅馨的脸一起红了,对这种刻意制造出来的小暧昧,她们听多不怪,但每次李熙说,她们照例还是要脸红一下,以配合他的无聊趣味。柳如花的脸也红了,她是个文静秀雅的姑娘,听了这样的话脸红是应该的。
韩似玉原来也会脸红的,而且还会羞臊地低下头去,但今天她却瞪着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眸子里似有一条长舌头伸出来,在他脸上舔来舔去。
李熙忽然感觉想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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