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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不忍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为此她专程进了趟城找女儿,跟她说不行咱就辞工不做了,没理由为了一个月三贯钱,就把你给卖了。大户人家这些个老爷公子哪有一个好东西,花言巧语把你骗了,再有良心无非是将来收你做个妾,多数没良心的,玩腻了你都是几贯钱打发了,那还算是个人呢,碰到那不是人的,寻个理由打你出门,连行李都扣下不给。
陈招弟把嘴一撇,说娘你这是说什么呢,哪哪就把我骗了,你一个顶聪明的明白人如何也听风就是雨,被那伙无风也起三尺浪的长嘴婆娘蛊惑?
林氏一指戳在女儿额头,骂道死鸭子嘴硬,没事,见工第一天人家派管家带郎中来给你爹看病是怎么回事?几时世道人心都向善了?
陈招弟抽抽鼻子,盯着她娘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不满地说道你宁可信那帮长舌妇也不信女儿,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跟你说我跟他什么都没有,人家是世家公子,心胸岂是那些没见识的长嘴婆子能懂的。给爹看病花的那几个钱在她们眼里是天,在人家眼里九牛一毛,什么都不是。
林氏说这跟钱不钱的没关系,这是有心没心的问题,他不想你主意,肯费这心思?钱,他或是不在乎,花心思不得熬神啊,你小孩子聪明是有,不过阅历尚浅,怎知人心险恶。
那天母子是在一家北方人开的汤面馆见的面,捞面劲道,拌料喷香,不过价格不菲,要四个钱一碗,林氏只叫了一碗,赶了二十里山里,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不过听说女儿早起没吃饭,硬是白脸扯谎,推说走路走的肚子疼一口也吃不下,把整碗面都推给了女儿。
招弟手脚麻利地把面拌好,问老板要了一个空碗,挑了一半推给母亲,说谁死鸭子嘴硬,饿的肚子咕咕响,你就别硬撑了。
母亲忽然有些感动,女儿知道心疼人了,她长大了,有主见了,也许有些事她是可以替自己做主的。林氏什么话也不说,母女俩吃碗面,招弟会了钱,挎着母亲的胳膊说去衣料铺子看看,又拦在林氏话前说不是给你买,是给我弟买,买块布回去裁两件衣裳,出去也体面些。林氏道整天游手好闲,要那体面作甚。
招弟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穷又无没路,再不出去逛逛走走,何来出头的机会,像爹那样闷在家里,你乐意?
林氏由此长呼了一口气,自己这趟城是白来了,女儿真长大了,见识已经不在自己之下,她的将来交由她自己折腾去吧,自己正乐得轻松呢。
……
林氏从未见过李熙的面,只是听媒人形容过他的相貌,但那媒婆实际也没见过李熙。
杨家给的跑腿钱比别家高出一倍不止,媒婆想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位杨爵爷生理或性格有缺陷呢,不然何来如此大方,多半是有些古怪,否则何以对一个山野小丫头有兴趣?
这姑娘长相倒是不赖,怎奈身子骨太瘦小了,那小屁股,有蛋怕也下不出啊。
好在这位韶州城有名的胡媒婆职业操守还是一流的,收人钱财替人遮掩,经过她的合理想象和艺术加工,一个高大威猛、玉树临风的杨爵爷形象就新鲜出炉了,再配以她如花妙语的渲染,硬是说的杨爵爷和潘安的差别仅仅只是姓名不同。
林氏对胡媒婆的话只肯相信十分之一,不过她的心里仍然铭刻了对杨爵爷的好印象。
李熙和一伙土兵在一群恶狗的追捧下胆战心惊往陈家小院撤退时,林氏正在厨房准备早饭。山里人起的早,早起下地,忙到太阳一杆高才回家做饭吃饭。灾情严重,邻近的小镇上已经没人能吃的起她的菜了。去韶州城卖菜路太远,又都是山路,她柔弱的肩膀吃不消来回的奔波,菜地不侍弄了,和丈夫一起跟着村里人到小河下游的芦苇荡里捕鱼。
芦苇荡里鱼虾很多,却跟他们家无缘,因为摸不准水里畜生的习性,一天下来也不过弄个七八十条三五寸长的小鱼,刺比肉多,索性晒干了收藏着,备冬备荒。
因为有个宝贝女儿在城里每月挣三贯钱,陈家的日子还没有窘迫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而今她又给了杨府做妾,当初谈好的条件,除了一次性给付两百贯钱,若干羊酒、布匹、杂用外,自入冬至明春大灾过去,杨府每月给米三石。
已经足够陈家在大荒之年过上安稳日子了,相对于每日为两餐饭而愁苦的乡邻,林氏已经感到很满足,她那没出息的丈夫甚至已经到处炫耀自己生了个好女儿了。
想到丈夫,林氏莫名地生出一腔怨恨来,不过这恨意旋即就被对女儿的担心所替代,这孩子一定是在杨府受了什么大委屈,否则不会半下午空着手跑回来,昨儿半夜听到她蒙着头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敲门她却不开,装睡。
太阳快一竿高了,她却还睡着没起来,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招弟只是杨府的一个妾,受了委屈,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甚至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做母亲的叹了口气,眼睛上蒙了一层水雾,擦了把,揭开锅盖,饭已经熟了,盛了一碗给她送去,随便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盛了一碗豆粥,盖了锅盖,林氏目光茫然地朝院门看去,听到了一阵狗叫,是丈夫回来了吗。
出现的不是丈夫陈大喜那卑怯的身影,而是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美的年轻人,一只脚踏进院里,一只脚留在院外,手扶着门正紧张地朝外面打望,嘴里嘟囔着:“我去的,老子上辈子究竟是什么妖孽,怎么走到哪都特受狗狗的亲睐?”
林氏抿嘴一笑:不必说这就是自己那个没溜的女婿了。
……
陈招弟昨晚一夜没睡,蒙头干躺到一更,忍不住又哭了半宿,然后继续干躺,拂晓时,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望见的是黑黢黢的屋顶,闻到的是草木沤臭的气味,嘴巴里尝到的是涩涩的房顶的落尘,房子太老了,房顶的尘灰总是不停地往下掉落,只一夜间,被子上就落了细细的一层新尘。
四周一片宁静,像整个世界都死了一样。
朝北的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小树林里晨雾已散开,又是一个大晴天。
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懒得动手打理妆容,梳妆给谁看呢,给恨不得把自己卖掉的父亲,还是整日游手好闲,赌博打架的弟弟,抑或是为了这个家燃烧了生命的母亲。
想到母亲,陈招弟心揪了一下,自己太任性了,怎么就跑了回来呢,因为他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出现就使小性子?做了他的妾,已经没那个资格了。
昨晚那番鬼话骗的了昏聩的父亲和对自己漠不关心的弟弟,却骗不了自己的母亲,她一定又在为自己担心了,芳华燃尽,心再碎了,她可还怎么活?
陈招弟随便扶了下发髻,胡乱披上一件衣裳就出了屋门,堂屋黑黢黢的,还飘荡着一股酒气,昨晚借口欢迎自己回家,父亲和弟弟开了瓶好酒,都喝的醉醺醺的。
有母亲管着他们喝酒,他们以后还会盼望自己回来的,可是这个家自己还能回来吗?回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只白白的让母亲担惊受怕。陈招弟嘴角一挑,苦笑了一下,拉开了堂屋的门。这时节父亲不会在家,弟弟在家也在蒙头大睡,何况他昨儿深夜就被一帮狗朋狐友拽出去打猎了,走前准备了三天的干粮,三天之内他是绝对不会回家的。
我就是光着身子出去也没人能把我怎样,索性吓她一大跳。
陈招弟恶作剧般把自己尚算完整的发髻扯乱,又故意抽去衣带,解散衣襟,将一抹桃红色的抹胸微露在外。
然后她得意地拉开了堂屋大门,旋即她就愣住了,院子里至少有七个男人端着碗稀里哗啦在喝粥呢,虽然都身着便装,陈招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阮承梁,那家伙正盯着自己笑呢。
“砰”地一声,门关了,陈招弟的心却砰砰砰地急跳起来。
他来了,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接我回去?
来不及想了,先得把自己收拾一下,该死的阮承梁平素到哪都吵吵嚷嚷,今天怎么都变得这么乖呢,一点声音都不露,害我出这么大丑。
陈招弟胡思乱想着,慌乱地梳理妆容,窗外出现了母亲的脸,她抿着嘴,嘴角微微上挑,眼神里满是嗔怪,陈招弟回了她一个鬼脸。
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了,母亲在笑,那说明他是来接自己的,没看错他,昨天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否则他一定会骑着他的赤兔马来接我回去,天呐,我怎么倒为他开脱起来了,不管什么原因耽搁了,总之是他负了我。当然,一个做妾的这么想要求是有点高,不过她沐雅馨能这么想,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
“再不出来,人家就走了。”
母亲在窗外提醒到,有警告的意味。母亲转身走了,将近四十岁的人了,身材却还宛若小姑娘一般,终年辛苦的劳作,摧折了她的雅致,磨钝了她的才情,她的脸色已经枯黄,日渐干涸的眼睛也总含着忧伤,可是骨子里她还是骄傲的,心还是年轻的,她还是那个才艺惊艳四乡的林家才女。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陈招弟插上一支步摇飞奔而出,到了堂屋门后,她又奔了回来,对着镜子重新理了遍妆容,再按摩了一下脸蛋,努力把自己最有风韵的一面展现给他看。
一个土兵失手打落了自己的粥碗,热粥泼在手背上,烫的他呲牙咧嘴,眼睛却不肯离开陈家女子半分。陈招弟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还有阮承梁,表现也不错,不过嘴还是要张的小点,都看到喉咙管了。
藏在厨房躲避恶狗的李熙忽然嗅到了一股幽香,他狠狠抽抽鼻子,顺着香气寻找香源,心里却在琢磨她究竟撒了多少香水,这个败家娘们,香水不要钱怎么的。
一腔怨气在见到陈招弟后立即化为乌有,“陈……招弟……你就是陈家小娘子。”
李熙哈着腰歪着头望向陈招弟,挨了一个妩媚的白眼。
“不认识,就请出去。”
“招弟!”林氏喝了一声。
“无妨,无妨,我们经常这么开玩笑的。”李熙为陈招弟解围,搓着手,心里痒痒的,若非当着林氏的面,他的一条粗胳膊早搭在如花美艳的小美人肩上了。
“都怪我,从小太过宠溺,养坏了她的性子。”林氏替女儿道歉,也搓着手。
“无妨,无妨。”李熙眉花眼笑,目光只关注一个方向。
林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一拍额头说:“瞧我呀,怎么能让客人们在院子里站着呢。来来来,大伙请到堂屋里坐。”在林氏的驱赶下,一伙土兵恋恋不舍地进了堂屋。不情不愿的如被一群驱赶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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