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水宫的人果然没来。
这对三山道人等人来说简直就是份意外之喜。小夏也有些意外,不是神水宫的反应,而是神机堂根本就没去请。魏总匠师兴冲冲地去,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就折返了回来,满脸抑郁闷头闷脑地示意大家继续研究如何布置符箓。
能驳回这个建议的只能是曾九文堂主,小夏不知道的是出于他也明白神水宫的人绝不会来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总之他们又开始了每天绞尽脑汁地对着一堆堆符箓和火行秘药的生活中。唯一有点不一样的就是魏总匠师催得他们更急了,几乎天天在他们屁股后转悠着监督催促。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那符箓研制一天天地不见丝毫进展,这老头也一天天地越来越暴躁,一双眼睛越来越红,眼屎越来越多,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越来越乱,一天天地从一个气度俨然的总匠师大人朝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老头转变。
“怎的这么些天,你们连控制火行秘药的力量也做不到?这还只是初步中的初步,还远不到和机关术合一的地步。就你们这样的修为还敢出来行走江湖?你们的这道术是哪里学的?莫不是交的银两不够,天火派的人拿些垃圾来糊弄你们吧?不,五行宗的什么道法万一本来就都是堆垃圾,只知固步自封,抱着堆破烂道统典籍不放,不知放眼看天下,不知做些实事。反而一心想着将自己个大活人变作团火变作滩水变作堆泥,这东西就算再有什么威能,再能烧得多厉害。变多少水火土疙瘩出来,对人,对天下来说也无半分用处,不是垃圾是什么?只有你们这等自以为是的什么修道中人才会花银子花心思去学这些垃圾。不是垃圾?不是垃圾怎的你们怎么混得这乞丐般的模样?修道?修什么道?好了不起么?连饭都吃不上还敢说修的什么大道?大什么大道什么道?好了不起么?那饭堂里的白面馒头可吃得爽利么?那是白食啊!白食还能吃得不爽利么?”
“若不是小牙魏首座不幸身亡,哪里用得着这些符箓小道?魏首座手中一套融火核心机的架构图纸已经粗显规模,机括设计巧夺天工,冶炼部件的配方也基本上都完成。哪里知道居然被一些谋财害命的奸人劫持所害呜呜呜,总堂那些负责招募外来人手的都该自杀谢罪!都该死!都该满门抄斩!魏首座乃是天下间百年才能一遇的天才!我机关之道在他之手上迟早能发扬光大,让那些瞧不起我们机关匠人。瞧不起我们机关的天下人好好看看,看看我们如何用机关将这天下改变!结果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天才,将改变天下大势,势必青史留名的人物。就死在两个连大字也识几个的江湖蠢汉手里了!那叫什么天河五鬼的。就只是为了图个几百两银子就去劫杀这样一个人物,就为了几百两银子就将我神机堂,将我机关大道的未来给毁了!将这天下的未来给毁了!呜呜呜呜总堂的人居然才出五千两银子悬赏那两个凶手?那些管银钱的账房们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么?这种毁了我神机堂的贼子才值五千两?老夫将身家都给他们,让他们去那什么青雨楼挂着悬赏那两蟊贼!去登那什么除妖灭魔令!那张天师不是要钱么?我们神机堂多得是,给得起!这些习了些拳脚的江湖蠢汉都该杀!都是如蟑螂老鼠一般地害虫,那些功夫除了拿来好勇斗狠谋财害命还能做些什么!那些什么名门大派也都是些卑鄙无耻之徒,拿钱拿好处的时候便装得多了不起一样,口口声声说什么侠义正道。正需要他们来声张正义的时候却全跑来落井下石了!这些小人!我呸!”
“清风道友,干脆我们将这老鬼杀了。摆明身份动手硬来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即便是小夏之前警告过不要再来找他,西宁子还是终于忍不住找了个机会来对他悄悄商量,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不只是他受不了,包括飞龙道人,三山道人,还有两个和他一起来的野道士也都几乎受不了了魏总匠师那成天到晚忽而歇斯底里忽而絮絮叨叨忽而哀伤嚎哭的声音,尤其是飞龙道人,早就和魏总匠师吵过好几次,还有两次如果不是旁人见机得快将他拉住,恐怕是直接一张炎火爆裂符过去将这老头给结果了。
只有小夏和那张老头还算能稳得住,那张老头像是受惯了这种吵闹和絮叨抱怨一样,无论魏总匠师说什么他都是满脸的老实木讷,像没听到一样埋头做自己的事。小夏则是一边听着一边苦笑,好像在听旁人说着和自己无关的尴尬笑话。
“稳住,连这点小事都受不了么?何掌教让你抄的那一千遍清静经抄到哪里去了?你不会是找人代抄的吧?”小夏淡淡地低声回答,面上看起来还是那样的苦笑,好像同样地在为背后魏总匠师的咆哮而头痛。这在一起研究了些时日的符箓法术,面对魏总匠师的怒喝,敢怒不敢言的大家有什么交头接耳的也属正常,不怕落到别人眼里。
“你怎么知道的?我还真找人代抄的何掌教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会来亲自检查是不是我亲自抄写的?”
“你可辜负了何掌教的一番美意若是你真的将那一千遍都抄了,现在也不会这样心浮气躁。”
“好吧。早知如此我便真去抄了,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不心烦气躁便能将现在这困局打破么?这疯老头和几个手下整日间盯着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去偷什么图纸账簿?”
“原本就没什么机会去偷什么图纸账簿。”小夏的脸上淡淡的苦笑依然。但是声音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你难道不知道这老头为什么变成这样么?”
“咦?为什么?”
“有人在逼他。或者说,有人在逼神机堂。你没在饭堂中听那些人说,有些大人物来堂里拜访过好几次了么?”
“难道是”
“还有什么难道是。难道除了那位南宫公子之外还能有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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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堂主,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该怎么样做。”
宽大的客厅中,南宫同端坐在铺设得舒适豪华的太师椅上,端着手中的半杯香茗,仔细地鉴赏着杯中那些碧绿的茶叶如何在水中随着雾气升腾浮沉转折,宛如片片若隐若现的绿云。这也是这每年只产半斤的云雾灵尖的妙处。不只有色香味上的妙处,还有形上的奥妙,不是真正的会享受。懂享受的人是不懂得欣赏的。
他身后站着的李士石没有将丝毫注意力放在茶杯上,只是负手而立,精悍,敦实得好像是一匹刚刚跑完二十里热身的千里驹。对一切不能踏踏实实踩在脚下的东西都没有兴趣。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站在下首的曾九文堂主,还有两位副堂主,三位执事。
曾九文站在那里,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堂主专属的神机盔甲穿在他精瘦得好像竹竿一样的身上也显不出丝毫的气势,反而将他压得微微躬身了下去,只显得窘迫和狼狈,看起来简直好像是等候听着主人发落的家奴。换在以前。南宫家,李家的嫡系子弟。可是神机堂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偶尔有经过这荆阳城的,神机堂都会花尽心思去安排接纳,但现在这两人主动登门拜访,对他来说却是恶鬼索命。
他畏惧的并不是面前这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就算功夫还不错,但在神机堂的机关面前并不算什么,他只要一声令下,一有示意,十息之内就会有五只以上的天工级机关兽扑进来,将这整间屋子和这两个人一起撕成碎片。
但他却不能那么做,至少是暂时不能,如果真的让这两个人死在这里,不用说他,荆州分舵,甚至整个神机堂都只能在接下来的复仇暴风中被碾成齑粉。这两个年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后代表的势力。在天工计划完成,投入实际运作之前,神机堂的力量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名门相比还太弱小,而现在那些世家大派还抱作了一团,带动着一种莫可能沛的大势滚滚而来。
站在曾九文身后的两位副堂主和三位执事也是一脸的肃然和紧张,他们也许没有曾九文那种眼力眼界,却也能感觉到那股巨大的压力。这位南宫公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访了,上一次随着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七八位年轻人,全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这暗示得已经很清楚了。现在他们只能站在这里,听着坐在那里的南宫同用抑扬顿挫有些像唱戏一样的腔调来表达自己的优势。
“有鉴于机关火器的杀伤太大,近年间在民间江湖上流传又广,帮派私斗之间也常见火器对轰,死伤十倍于刀兵,朝堂上已经有声音要将所有机关火器都纳入官办,具体条例还在议定,正式公告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了。曾堂主身居高位,耳聪目明,这点事情应该也是清楚的。”
曾九文默不作声,这些他当然知道。神机堂每年至少有数十万两银子去撒在朝堂官场之中,这些消息自然早就落在耳中。但是官场之上只用钱是不行的,没有经营数十年的稳固人脉和利益捆绑,风平浪静的时候那些收了钱的大员还能锦上添花,小风小浪的也能顺手帮一把,但面对真正的惊涛巨浪面前却没人会出手雪中送炭。
“而且嘛,雍州那边的消息也已经确认了,虽然暂时还拿不出真凭实据来,不过对于和大将军有关的消息,上面的人向来都敏感得很,有没有确实的证据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曾九文的眉头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早就对总堂这种两边下注的行为极为反感,只是有人偏偏以为只要做得隐秘就不会出问题。这简直就是将自家同时绑在了两条大船上。这两条船齐心协力齐头并进的时候自然无碍,一旦分道扬镳,甚至相互迎头猛撞。那夹在中间的无疑就是第一个倒霉的。
当然,现在神机堂面临的问题并不真的就是因为这个,这最多不过只能算是一个借口罢了。
“话我也只说到这里,我知道曾堂主你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对么?”南宫同终于舍得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把目光视线落在曾九文身上,笑眯眯地说。
曾九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虽然他额头上的汗水还在,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是神色中的却没有太多的畏惧与怯懦,摇了摇头,用虽然嘶哑,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声音说:“南宫公子所说的话曾某自然都明白并非虚言。南宫公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曾某也大概明白,但是南宫公子的要求,请恕曾某不能答应。”
“哦?”南宫同好像并不是显得很惊讶,只是脸上的笑容散去了。
曾九文迎着南宫同冷冷的眼光,不亢不卑地涩声说道:“正道盟整肃江湖风气,震慑宵小,我们神机堂自然是极为佩服的,若是正道盟在银钱器物方面有什么需求的。只要知会一声,我们自然极力支持。但南宫公子要暂时执掌我荆州分舵。还要我交出账本,这确实是不可能。我神机堂虽然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也自有规矩法度,账本断然没有轻易交给别人查看的道理,没有方总堂主的亲自命令,更不能将这荆州分舵交由别人执掌。”
南宫同转过头去对着李士石叹了口气,说:“不是说神机堂的人都是心思灵敏,深知趋利避害的聪明人么?”
李士石脸上露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容,说:“聪明人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聪明的,总有不那么聪明的时候。”
“可惜了,可惜了。”南宫同啧啧有声,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后放下,站立起身,负手朝外走去。“既然曾堂主不愿,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此告辞。不过我先说一声,下次再登门拜访之时就不会只是我两人了,说不定还有州府官军,曾堂主还请早作准备。”
目送南宫同和李士石离去之后,厅中依然是一片渗人的沉默,半晌之后,一个姓曹的副堂主才凄声怒吼出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南宫家仗着有朝廷靠山,便如此肆无忌惮地仗势欺人么?我们每年送去的供奉孝敬难道还少了?他们那什么正道盟草创之时,难道靠得不是我们送去的银子么?这时候居然就来这样无理逼迫我们,早知便将那些银两拿去喂狗也不便宜了他们!”
“若没那些银子,说不定根本等不到这时候就早有其他人来动手了。”曾九文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和眼神都透着说不出的疲惫。“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神机堂这些年发展得太快,庙堂之上全无根基,也怪不得有人要红眼,只是没想到这南宫同如此急躁朝廷明文未下,他就先凭着江湖势力来压我们。但此时其他方面都还没丝毫动静,难道他是想着存心试探?”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那南宫同真要调动了官府名义”
“暂时还不会。没有十足理由,无论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府都不会贸然插手江湖之事。我神机堂虽然做的是买卖,轻易不与人争斗,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当真要撕破脸皮动起手来,数千机关兽也不是他们那区区十来个世家子能对付得了的。他们也该是有所顾忌才是”曾九文想了想,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但我们的顾忌却比他们更大。他们可以先动手,我们却不能,如今唯一能做的还是只有尽快将我们手中的‘天工’部件完成,送去总堂。那才是我们真正足可依仗的本钱。”
“但是现在核心符箓机关的研发全无进展,那些野道士百般摆弄,连最初的控火试验也过不了关,若是贸然装机运转,很可能就如前几次一样出事”
曾九文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告诉老魏,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不管出多高的悬赏,不管死多少人,只要能在这个月之内将那融火核心给试做运转出来就好。只要将这个装机送走,这荆州分舵就算全砸了也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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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神机堂离开之后南宫同很快地就回到了城边的宅院中,荆阳城是荆州有数的大城之一,自然也备得有南宫家的产业。
而既然是南宫家的产业,那自然就不会寒碜,方圆各有三四里的大宅院,足足能住近数千人,正道盟的十来个人住进来,就算再多加上百名各色仆役,厨子之类,也是丝毫不显得拥挤。这些天来南宫同就安排了正道盟的诸人在这里面好好休养,舒缓这一路奔波来的辛苦疲劳。
“明月姑娘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在这里可还过得好么?用度可有什么难处没有?”一回来,南宫同就传管事进来询问。
管事是一个中年人,精干,干净,举手投足间都显示出远超普通江湖高手的气质,纵然是南宫家的一个管事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而且他显然是很清楚南宫同要问的是什么,很简单地回答道:“那位明月仙子每日间不是在鱼塘边玩耍,便是在假山树林中打坐,看起来还是很惬意的。对吃穿用度什么的也不挑剔。只是她不喜下人前去打搅,每日只送去各色瓜果之后人都被赶了出来。”
“赶出来?明月姑娘动手赶人么?”南宫同一怔。
“不是,是明月姑娘的长随,那个叫罗圆圈的赶人,他说明月姑娘不喜俗人叨扰。”
“哼!这厮无状!若不是看在明月姑娘的份上,这等下九流的人物怎能踏上我南宫家的地方?赏了他兄弟一个巡查的位置还不知道感恩,自己消失,真是连狗都不如!”说起这个人,南宫同的表情就像看到一堆屎一样恶心,而偏偏这坨屎还在一个他不方便随手清理的地方。顿了顿,他皱眉问:“明月姑娘对这人如何?平日间有和这人有过什么接触么?”
“据派去监视的下人说,这人只是守在明月仙子的院落门口,整日间就神不守舍地朝里面发呆而已,不过人并不痴傻,还有几分机灵。明月姑娘几乎却是几乎不和这人说话的。”
“哦”南宫同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想了想之后说。“待会你亲自给明月姑娘送个口信过去,说我正道盟七天之后有一个集体行动,请她到时务必同去。”
“是。”
“只是七天之后?时间会不会早了点?”李士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显然是刚刚听到南宫同的话。
李士石并没刻意放轻脚步,南宫同和管事也早察觉到了他的走来,只是都没有介意。这我李家公子现在已经成了南宫同当之无愧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来处理南宫同眼中的绝大多数‘俗事’和‘琐事’,正道盟在这一路的工作根本就无法运转。像现在他只是听到半截话就明白南宫同想做什么就是绝好的例证。
“不会。好事么,当然要趁早些了。”南宫同不以为意。
李士石却皱眉:“若是将那些人迫得紧了,我怕是”
“无妨,我心中有数。”南宫同淡淡一笑。
虽然皱起的眉头没有散开,但李士石却也不开口再问。臂膀只需要踏踏实实地做事就行了,他好像很明白这一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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